君拂嫵的手離開六絃琴,琴音戛然而止。
“蘭侍郎既然來了何不進來?”氣死人不償命的嗓音雲(yún)淡風輕的響起,君拂嫵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手邊呆愣的蘭唸的胖臉頰:“真可憐,你的父親不要你了呢……”
蘭念呆愣的眸子似乎動了動,對她的這句話起了點反應(yīng)。
“我什麼時候說不要他了!”蘭陵亭大步流星的走進門,見君拂嫵沒有攔著蘭念,便伸手朝蘭念輕聲道:“來,到爹爹這邊來。”
可蘭念似乎更貪戀君拂嫵手心的溫暖,對他爹的呼喚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恨得蘭陵亭銀牙咬碎:“君拂嫵你這個妖女到底對念兒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君拂嫵光華流轉(zhuǎn)的眸子掃了眼脣角柔和的用小胖臉蹭她的掌心的蘭念,又掃了眼地上死豬癩狗一般的蘭頤亭,最後轉(zhuǎn)向窗邊雲(yún)淡風輕的看花看草看月亮的玖凰憬:“九爺,你可知我對這小娃子做了什麼?”
玖凰憬森冷的眸子掃過蘭陵亭指著君拂嫵的手指:“若是做了什麼你以爲蘭念還會站在你眼前?”
蘭陵亭鬆了口氣的同時心中一緊!
若是君拂嫵不曾對念兒做什麼那……
視線終於落在君拂嫵腳邊的蘭頤亭身上,他蘭家上下捧在掌心細心呵護的嬌嬌女,現(xiàn)在卻乾癟如六十老太太,且無休無止的撓著肚腹,褻衣被撓破露出裡面已經(jīng)開始滲出血絲的肚皮。
“頤兒!”蘭陵亭顧不得君拂嫵的反應(yīng),撲上去按住蘭頤亭的手,此時蘭頤亭已經(jīng)不會說話了。之前鬥法的時候爲了不輸給君拂嫵,她生生咬斷了舌頭,好在及時吐出了口中的黑血,暫時保住一條命!
蘭陵亭看蘭頤亭那痛苦到極端的臉,心中森冷,擡頭質(zhì)問君拂嫵:“你對她做了什麼!”
“還能做什麼?不就是吃了點銷魂散麼?”君拂嫵笑:“要不,給你的念兒也來點兒?”
“不!”蘭陵亭撲上去要將蘭念拉回來,可眼前一花,整個人像騰雲(yún)一般倒飛出門狠狠的摔在地上,一地的蛇屍體蛇血染上湛藍色的衣袍,整個人狼狽非常。
而屋子裡的玖凰憬收回手掌,穩(wěn)如泰山的站在君拂嫵身前不屑的掃了眼蘭陵亭,那表情就像是在說:“讓你觸碰到她豈不是髒了她的手?”
蘭陵亭氣短,他的功夫本就只是花拳繡腿沒什麼實用性,被玖凰憬這一掌打得五臟六腑都要移位了!
“既然不想讓蘭念也吃下銷魂散,那你就告訴我,三月和我姐姐在哪裡。否則……據(jù)說你家妻子是個善妒的,不知蘭念之後還能不能給你們蘭家留下一星半點的血脈?”君拂嫵拍了拍蘭唸的小臉頰,蘭念似乎很喜歡她的手,抱著她的手裂開嘴角。
那是三年前那次劫持之後蘭陵亭第一次見到蘭唸的笑容,平日裡他的念兒都是呆愣著臉看不出半點生氣的!
“你把頤兒的毒解開,我馬上帶你去!”蘭陵亭站起身,顧不得身上髒亂的蛇血朝君拂嫵提條件:“否則她們就只能一直被關(guān)在那裡,直到渴死餓死!”
君拂嫵坐起身子,冷著臉將似乎很喜歡她的蘭念放在腳邊,蘭念就靠近她想要抱大腿,卻被玖凰憬揪著後頸像提起小狗似得提起來放在旁邊。
開玩笑,他的女人誰敢這麼隨意的抱大腿?若不是看在這小子年幼癡傻的份上,他都想把這小子丟出去喂蛇!
“一個瘋子加一個下人在蘭侍郎心中竟然值得上獨子和嫡親妹妹的性命?蘭侍郎這是低估了蘭念和蘭頤亭的價值還是高估了那兩人的價值?”君拂嫵一不小心踩上地上已經(jīng)將肚皮撓破的蘭頤亭的手,頓時又是一陣嗚咽的嘶吼!
“難道不值?”蘭陵亭嗤笑:“君拂嫵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君顏嫵算是你在這個世間最後一個至親了罷?她對你而言只怕是這世間最後的親情,這樣的存在難道不值?”
他蘭陵亭可不是那些庸碌之人,因爲蘭頤亭對君拂嫵的惡意,他也將君拂嫵的一舉一動全都瞭解掌握!
君顏嫵對君拂嫵的價值,就算是要她拿整座凰朝江山來換隻怕都會給的!況且只是她手上掌控的兩個人而已!
“先帶路罷!”君拂嫵眼底劃過一絲欣賞。
蘭陵亭能做到兵部侍郎這個狼環(huán)虎伺的位置上並非毫無道理,至少這份看透人心的本事就不是尋常人能有的。
“請。”蘭陵亭扶著悶痛的胸口將君拂嫵和玖凰憬引向蘭頤亭院子裡的假山,自己按住假山上一顆極不起眼的小石頭,左三右七,假山後面纔打開一扇石門。
君拂嫵回頭在卿肜鬱身上撒了一層藥粉,這纔跟在玖凰憬的走進石門。
輾轉(zhuǎn)如山路十八彎,石門後面分叉又分叉的密道之後,終於看到關(guān)著三月和君顏嫵的密室。
三月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滿滿的全都是鞭傷,一層層的鞭傷看起來分外可怖,秀氣的臉上也有三道血痕,已經(jīng)結(jié)痂了。
玖凰憬渾身的氣息一冷,抱著蘭唸的手漸漸收緊,蘭念吃疼,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唔……”三月強撐著一口氣睜開眼,卻看到君拂嫵正蹲在她眼前給她檢查傷勢,不由鼻子一酸。
“君公子……”
“先別說話!”玖凰憬在後面冷聲道:“讓她先給你上藥。”
三月?lián)u頭:“她是主子是女帝,我……”
“這裡沒有什麼女帝,”君拂嫵按住三月要起來的身子:“我們之間從來不是上下屬的關(guān)係,三月,你在我眼中是朋友。”手上不停的給三月上藥包紮。
“大小姐……”三月低頭愧疚道:“三月沒有照顧好大小姐,對不起……”
君拂嫵手上一僵,她從一進門就發(fā)現(xiàn)沒有姐姐的蹤跡,卻礙於三月的傷勢實在太嚴重而一直沒有提。
“你姐姐在密室後面。”蘭陵亭蹙眉,他也猜不透自家妹妹爲何將兩人分開關(guān)押!
難道君顏嫵受到了比三月更殘酷的對待?
他心底升起一段寒氣……
“九爺,把蘭念給我。”君拂嫵道:“把蘭頤亭帶進來。”
玖凰憬掃了眼三月身上的傷,眼底森冷。
不過轉(zhuǎn)眼的功夫就將不成人形的蘭頤亭拎進來,蘭陵亭敢怒不敢言的看著蘭頤亭被隨手丟在地上,像一塊破抹布一般完全失了當年風華正茂的蘭貴妃的高雅,心中哀慟。
他這個自小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妹妹,何曾受到過如此待遇?
可笑他這個哥哥卻連妹妹連獨子都護不住……
君拂嫵朝蘭陵亭擡了擡下頜:“開門!”
石門轉(zhuǎn)動,露出一間不過六七平方的小房間。
入目,蕭瑟。
君拂嫵撲上去用披風遮住君顏嫵的身子,怒目轉(zhuǎn)向密室中死豬癩狗一般的蘭頤亭:“該死!”
凌厲的掌風瞬間將蘭頤亭摔到牆上,鮮血瞬間染紅牆壁,印出一個人形,而破敗的蘭頤亭卻一點一點的摔在地上,連喘氣都成了奢侈!
“頤兒!”蘭陵亭撲過去抱起自家妹妹,朝君拂嫵怒喊:“君拂嫵你別太過分!”
“到底是誰過分!”君拂嫵雷霆之怒:“朕的姐姐,凰朝的長公主,被你們這樣對待!”
“既已成事實,何苦再添鮮血!”蘭陵亭底氣不足,可天生妹控的他還是梗著脖子說完,哪怕會被打死也改變不了他骨子裡對妹妹的疼愛!
被君拂嫵放在地上的蘭念突然大哭起來,有種肝腸寸斷的感覺。
玖凰憬隨手一點將他點暈,順手丟進君顏嫵所在的那個小密室。自己轉(zhuǎn)身回去,看著只剩一口氣的蘭頤亭和抱著蘭頤亭淚流滿面對他怒目而視的蘭陵亭:“給你兩個選擇。”
“一,親手颳了你手裡那個人,三百六十五刀一刀都不能少!二,我們動手,滅了蘭家兩百餘人。”
蘭陵亭目眥欲裂,這簡直就是字字誅心!
他蘭陵亭從三歲得到這個妹妹伊始,吃喝玩樂每每遇上好的必然給妹妹帶上一份,但凡妹妹喜歡的,定然拱手相讓。
十八歲那年,蘭頤亭出嫁,他比她還難過!
因爲所嫁非人!
後來,他更是對妹妹在宮中爲所欲爲傾力相助!但凡妹妹想要的,就是傾家蕩產(chǎn)他都要捧到妹妹面前。
現(xiàn)在,要他親手活剮了他那樣如珠如玉捧在手心的妹妹……
玖凰憬隨手丟出一柄匕首,埕亮的刀刃印出蘭頤亭那張不甘而扭曲的臉,她痛苦有之驚懼有之膽寒有之!
因痛苦睜大的眼望著玖凰憬的側(cè)臉,不知爲何想起多年前與楚瀛辰初相遇,也是這樣一張瑰麗的容顏,就那麼虜獲了她的芳心。
“額!”肩膀上一涼,全世界似乎突然安靜下來,刀刃刺進皮肉然後劃破肌膚將肉割下來的聲音清晰到她情願馬上死去!蘭頤亭腦子裡已經(jīng)完全懵了,呆呆的望著一臉歉意手腳發(fā)抖卻還在切割她皮肉的,從小疼她到達的哥哥。
她的世界只剩下晦暗。
直到最後一縷光芒也從她的瞳孔中消散,最後一口氣從她鼻中散去,最後一絲熱度從身上消逝……
蘭陵亭看著密室裡地上排著的整整齊齊的三百六十五塊血肉,那些鮮紅的顏色像是在嘲笑著二十年來他的所謂的疼愛。
在生死關(guān)頭,他還是捨棄了她。
“哇--”蘭唸的哭聲突然爆發(fā),嗚嗚咽咽的醒來撲過去抱住蘭陵亭:“爹爹!”
在最後關(guān)頭,蘭唸的眼睛清澈,不再癡傻了……
君拂嫵抱著披著披風也難掩狼狽的君顏嫵從密室中走出來,朝玖凰憬道:“九爺,我們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