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拂嫵扶著藥凌斟的頭,一手以銀針制住其身上幾大脈,然後一巴掌將藥凌軒打醒:“再不動手你弟弟真死了!”
“可你,不是要我們賠命麼?”藥凌軒訥訥道:“現在賠給你也好……”
他原就不是個機靈多變的人,否則也不會這麼些年了還是這麼怕君拂嫵,尤其這次還因爲他們的過失害了君拂嫵,他心中更是不知所措了。
突然,後腦勺又捱了一巴掌,君拂嫵恨鐵不成鋼:“你們是什麼樣的人這麼多年了我還不知道?若是連這點東西都分不清楚,還當你們什麼主子!”
“可……”
“再那麼多可是,你弟弟就真沒命啦!”闡顏嘆了口氣,接過藥凌斟手法嫺熟的開始包紮傷口,好在藥凌斟雖然選擇自盡,卻並非一心求死。
輾轉鬧了整整半宿,終是將人救了回來。
藥凌軒蹲在門外不敢進去看,也許因爲與藥凌斟血肉至親,看著藥凌斟那渾身是血的模樣,他這個號稱神醫的人卻沒法下手救人。
人人都說,醫者不自醫,可他連自己兄弟都不敢醫治。
瞥見君拂嫵從營帳中出來,藥凌軒張了張嘴,還是沒能說出話來。倒是君拂嫵先開了口:“他沒事,養幾天就好了。”
“謝謝……”藥凌軒抽了抽鼻子,沒骨氣的又哭了。他這一生唯一的親人總算是保住性命了,其實,哭一哭也沒什麼罷?算不得女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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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君拂嫵仰頭望天的模樣,好半晌,藥凌軒才挪過去,仰著頭:“你……爲何不要我償命?”
她不是向來睚眥必報的麼?從沒見過她當真放過誰,可爲何這次破例了?
“忘記誰說的了,人生最大的美德,是饒恕。”君拂嫵低頭看著可憐兮兮的藥凌軒,突然席地而坐:“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其實我想的不是殺了你們。”
“那是?”
“活剮了你們!”君拂嫵毫不猶豫,輕描淡寫的語氣讓藥凌軒狠狠的打了個寒顫!人命在有些人的眼中真的已經是這樣的不值錢了,他知道,君拂嫵不是嚇唬他們,而是真的這樣想過。
“可是,我想到你們也曾經細心照顧過瑾瑜,曾經伴我左右,殺心也就沒了。”君拂嫵瞇著眼看著遠處,軍營四處都是將息未息的篝火,襯著黎明前的天際尤爲黑暗。
就如同她如今的心情,黑暗得望不見光明。
“這麼說,若是幕後之人真是楚朝的人,你也不會大動干戈?”藥凌軒見她眸色沉沉的看著楚軍軍營的方向,心中微微一動,問道:“是這樣麼?”
君拂嫵的脣角往下彎,語氣譏誚:“是不是所有人就是看準了我狠不下心,讓天下生靈塗炭,所以這樣拿捏擺佈我?”
瞧!
就連膽小如藥凌軒,也知道她狠不下心禍亂天下!可見,她的心軟有多明顯?
站了會兒,君拂嫵轉眼看見翠兒畏畏縮縮的蹲在旁邊,目光閃躲的看著自己,不由張了張嘴:“翠兒,作甚那樣畏縮?”
這廝打從跟著她開始,就沒有這樣畏縮過。今日怎麼倒是這般可憐起來了?
“小姐。”翠兒抽了抽鼻子,蹭過來:“我都聽說了,岑經那混蛋在臥龍山上對你不好,調配軍隊險些對你動手了!”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立場,岑經也一樣。”君拂嫵輕聲道:“我倒是不恨岑經,他身上揹負的不見得比我少多少,況且……”況且岑經的父親岑鹿就在前些天,死在了她手下!
所以,岑經這筆賬來說,他並不欠她。
翠兒卻不肯原諒岑經:“他那樣對待小姐,簡直混蛋!下次見到他,我定要叫他血濺三尺!”
“不必。”君拂嫵神色悲憫的看著翠兒:“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你和他有個好結果。這次你能從端木的死中走出來,說起來也算是他的功勞,功過相抵,便作罷吧!”
“好,聽小姐的!”翠兒頷首,可眉眼間少不了幾分置氣。
君拂嫵頷首,轉身回了自己的營帳,走到半路的時候突然想起前些日子被她帶回來的岑鹿的屍體。
想著想著,便轉身朝停屍房走去。
岑鹿所在的停屍房自然不比瑾瑜的,冷冷清清的很是淒涼。
查看了片刻,君拂嫵的目光落在岑鹿的臉上,很蒼白的一張臉,和岑經的臉只有三分相似,可神韻卻是十足十的。
伸手,君拂嫵毫不猶豫的將岑鹿臉上的*撕下來,露出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面。
捻著質感還算新鮮的面具,君拂嫵脣角冰冷:“原來如此,岑經,你我之間的血仇也該有個了結了!”
在她連夜上臥龍山查看皇陵被炸一事的時候,岑經不知何時知道了岑鹿死去的消息,便以貍貓換太子的手法將岑鹿的屍體偷走!
也因此,在臥龍山上,岑經的情緒不受控制,一度與君拂嫵爭鋒相對!
話分兩頭,這廂君拂嫵明白了岑經反常的原因所在,那廂玖凰憬已經備好了薄酒邀了岑經共賞秋月。
“沒想到,盟主竟然有如此雅興。”
岑經落座,看見玖凰憬親手執壺,給他倒了一杯酒,酒香從杯盞中溢出來,光是香氣便足以醉人!
將杯盞托起來放在鼻尖繞了繞,岑經眸色一沉,卻還是微微笑:“好酒!”
釀了十多年的胭脂醉,這世間除了眼前這位,還有誰能如此闊綽,這般輕易的糟蹋了這壺酒?
當著岑經的面,玖凰憬伸出左手,將壺口擰了擰,然後又倒了一杯酒放在岑經面前:“兩杯酒,你且選一杯。”
“盟主,岑經給你說一個故事罷?”岑經含笑托起其中一杯酒,一飲而盡,作謝罪狀將酒杯翻轉:“一滴不留。”
“說。”
岑經眸色迷濛的望著窗外的月色,將陳年舊事娓娓道來。
十五年前,岑家一夜滅門,岑經因緣巧合之下逃過一劫,卻被人販子拐賣去了北韓,岑經不甘心,狠心將那人販子使計殺了逃得昇天,奈何卻淪落成爲一個小乞丐。
在京都的街上,岑經受盡欺凌,爲了溫飽他願意出賣勞力,可是,誰又會去僱傭一個骨瘦嶙峋年僅八歲的孩子?
爲了生存下去,岑經什麼樣的事情都肯做,哪怕在狗嘴裡奪食的事情也沒少做!
終於一日,就連這樣的生活也成了奢侈,岑經不肯加入地痞無賴的勢力,被羣毆險些致死!也正在那一日,他被君拂嫵救下,並帶回了君府。
在君府的日子實在安逸,雖然君拂嫵也會要求他們習武學文,但說到底是安逸和樂的。
直到他傷勢終於見好,與被君拂嫵收留的那些孤兒們也打成一片。
他一直以爲死去的父親岑鹿卻再次出現在了他面前,岑經喜極而泣,以爲父親終於是要接他回家了,他終於還是有個家的時候,岑鹿卻再次打破了他的幻想!
原來,他們岑家滅門根本不是什麼意外,而是皇室影衛必須經歷的一個過程,只有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人,纔有資格成爲殺手盟的精英。
而他的母親兄弟,都是沒能通過所謂考驗的,失敗者,犧牲者,該死的人!
更有甚者,岑家的人,多數就是死在他的父親手上。
狠心辭了君拂嫵,回到殺手盟,從最低級的殺手做起,岑經十年磨一劍,終於成了玖凰憬身邊最得力的助手,殺手盟的左護法!
可他的任務卻不是輔助玖凰憬,而是盡全力保衛楚氏江山!
奈何,若是人心都是可以算計的,這天下事態也就簡單得多。當楚氏皇室決意利用岑經的同時,岑經的心中也對楚氏這種殘忍的磨礪殺手的方法起了叛逆心!
誰說他岑經就不能成爲自己的主人?
憑什麼他們岑家就得爲楚氏家破人亡一無所有?他也是人,他也有思想有心有情!他要毀了整個楚氏毀了這個害了他整個人生的皇室!
一方面他人微力薄,哪裡能絆倒整個楚氏,只能讓另一個足以與楚氏抗衡的人站在楚氏的對立面,讓君拂嫵來毀了楚氏天下!
另一方面,他爲楚氏付出了半生心血,毀了又實在不捨……
因此,岑經輾轉多年,終究是在玖凰憬面前失了信任,成了個裡外不是人的混賬!
“原來如此。”
玖凰憬看著岑經,原本滿腔的怒意突然就消散了。
這個人誠然混賬,卻也爲楚氏付出了半輩子的心血,終究也只是個可憐人……
“瑾瑜的事情也是你設局的?”玖凰憬抿脣,還是問了句。
岑經搖頭:“皇陵是我準備炸卻沒能炸的,小太子的事情也是,誠然是我所願,卻並非我作爲。”
他一直棋差一著,晚了一步。
“嗯。”
玖凰憬頷首,這種時候岑經不可能撒謊,因爲沒必要。
下了藥的酒水他都飲下去了,岑經完全沒有必要說謊,落了下乘。岑經含笑,指尖碰了碰另一杯酒水,輕聲道:“方纔那杯是化功散,這一杯裡面多了什麼?”
玖凰憬身子往後一靠:“化功散的解藥。”
“這樣啊,那我還是不喝了。”岑經眼眸中含了淚,目光從杯盞內轉到玖凰憬的臉上:“我終究是負了你負了君拂嫵,害了瑾瑜,這一身武功便還了你罷!”
對於殺手而言,最重要的,莫過於一身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