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我們也沒有太多辦法去彌補,”史軫蹙著眉頭,聲音沙啞的說道,“當然,時局發(fā)展,也未必就會像我們所擔憂的這般殆壞無遺、難以挽救!”
韓圭看了站在窗前,憑窗眺望蒼穹的徐懷一眼,直覺他魁梧健碩的身形,有如一座山橫在衆(zhòng)人眼前,猜測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朝廷對我們千防萬防,真要捅出什麼窟窿,未嘗就是什麼壞事!”潘成虎還是心直口快的說道。
韓圭瞥了董成一眼。
董成正襟危坐,心裡卻是忍不住嘆息。
他如今在京襄任提點刑獄公事,執(zhí)掌憲司,非常清楚胡楷、劉衍因何故遭受猜忌,也很清楚紹隆帝爲何再也按捺不下去了。
過去兩年,赤扈人集中三十萬大軍從中路進逼汝蔡,朝廷唯恐京襄支撐不住,令荊湖也潰敗如泄,危及半壁江山的根本——朝堂即便沒有直接拿出錢糧及兵馬增援京襄,????????????????但也是小心翼翼沒有搞什麼額外的動作去壓制京襄,甚至對京襄諸多違制之舉,譬如王舉率武裝商團矯詔出關(guān)南下瀘水之事,也都是強忍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今年二月赤扈從汝蔡前線撤兵,宣告中路對峙作戰(zhàn)暫告一段落,更關(guān)鍵的是在過去兩年對峙作戰(zhàn)中,京襄雖說累計傷亡將近三萬衆(zhòng),但這個結(jié)果卻遠遠好過朝堂事先的預料。
董成之所以確認朝廷能較爲準確掌握京襄的傷亡情況,一方面是京襄尚有大量朝廷直接任命的士臣充塞州(府)縣擔任要職,另一方面鎮(zhèn)南宗王府也毫不避諱的有意在轄地公開雙方的戰(zhàn)損。
目前除了京襄軍情司有遣密諜潛伏到京西、河洛等地刺探消息,董成相信淮西、淮東等地也應該做相應情報刺探之事。
因此京襄並沒有辦法刻意誇大戰(zhàn)損,去削弱朝廷的戒心與猜忌。
很顯然在赤扈人大幅縮減中路兵馬,結(jié)束對峙作戰(zhàn)之後,紹隆帝以及潛邸(淮王府嫡系)將臣,重點就放在防範京襄進一步坐大上了。
當然了,此時的京襄根基已固,兵鋒之盛,令三十萬虜兵都不能摧折,又坐擁荊州、襄陽、南陽等要衝之地,紹隆帝再無隱忍之意,也不可能直接將矛頭指向京襄。
也許在紹隆帝看來,當務之急應是掃除京襄對朝堂的滲透與影響,纔可以徐徐圖之。
那身居樞密使、執(zhí)掌朝中軍政多年的胡楷,就不幸淪陷紹隆帝針對的第一個目標。
胡楷一直以來與京襄(楚山)交好,甚至徐懷早年能在楚山站住根腳,泰半依賴於胡楷的支持。
在過去兩年間胡楷在朝中也多次呼籲直接調(diào)派兵馬增援京襄。
胡楷他是於心無愧,甚至希望從荊南、荊北抽調(diào)州府兵馬,參加汝蔡防線的輪戍,除了能進一步鞏固中路防禦,還能使荊南、荊北兵馬在實戰(zhàn)中進一步得到錘鍊。
然而世間最難揣摩的乃是人心。
在紹隆帝以及汪伯潛、楊茂彥、葛伯奕等人,滿心期待京襄與赤扈人殺得兩敗俱傷之際,胡楷卻力主外調(diào)援軍填入汝蔡作戰(zhàn),不是想著維護京襄是什麼?
何況當時徐懷屢屢上書請援,王番在建鄴也是疾聲呼籲調(diào)兵調(diào)糧增援京襄,胡楷的聲音在紹隆帝聽來大概就顯得更刺耳了吧?
入夏之後看到赤扈平燕宗王府在徐宿等地動作頻頻,胡楷又力主劉衍率部與歸德軍換防,鎮(zhèn)守光州,也就難怪紹隆帝懷疑此舉乃是京襄與胡楷圖窮匕見,甚至將劉衍也都牽扯進來。
說實話,胡楷被逐出朝堂,劉衍被剝奪兵權(quán),會不會造成嚴重的後果,董成也看不透,但恰如潘成虎所說,真要導致江淮防線生變,也是朝堂咎由自取。
同時這也未嘗不是京襄新的機會。
董成心想,????????????????韓圭朝他瞥來這一眼,應是此意吧?
想到這裡,董成坐直身子,朝徐懷說道:“陛下詔旨已下,使君再是焦慮,恐怕也難叫陛下收回成命——當務之急,使君當爲時局殆壞計議,以防不患!”
韓圭慢悠悠的說道:“我們即便預料到胡公被驅(qū)逐出朝堂,劉衍遭受猜忌被解除兵權(quán),會給江淮防線帶來很大的漏洞,但實際上最終會產(chǎn)生怎樣的後果,現(xiàn)在還是無法預料的。時局的發(fā)展會受到太多因素的干擾,赤扈人也未必能抓住這些漏洞長驅(qū)直入。當然,陛下與汪伯潛、楊茂彥、葛伯奕、韓時良等嫡系將臣下這樣的決斷,相信也不可能沒有他們的利弊權(quán)衡……”
中路的對峙作戰(zhàn)暫告一段落時,衆(zhòng)人還是希望東西兩翼的防線能更爲穩(wěn)固,爲京襄休生養(yǎng)息爭取更長的時間。
制司也是藉之擬定相應的方案去實施。
建鄴最新的消息傳來,衆(zhòng)人初時是有些詫異,甚至還有些慌張,但仔細想來,兩淮防線真要是穩(wěn)如泰山,真對京襄有益嗎?
又或者說赤扈今年秋冬從東路再次發(fā)起攻勢受挫而歸,第二次淮南會戰(zhàn)再以朝廷斬獲大捷告終,形勢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
赤扈人會不會暫時放下南侵的動機,朝廷是不是可以徹底騰出手來針對京襄?
此外邛崍山之事又能瞞住多久?
以此衡算,江淮防線不防,對京襄而言未嘗沒有驅(qū)虎吞狼之妙。
當然了,京襄目前除了按部就班休生養(yǎng)息,進一步築牢自身的根基外,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
韓圭現(xiàn)在的主張,則是京襄以不變應萬變,就算淮南防線被打漏了,赤扈人在京襄作爲側(cè)翼威脅沒有解除的情況,是不敢長驅(qū)直入的。
倘若說建繼帝駕崩之時,徐懷不計較個人聲名譭譽而矯詔誅除鄭氏父子,助紹隆帝登基,乃是不敢想象淮南防線崩潰後果而做出來的迫不得已選擇,此時的京襄,其實已經(jīng)不那麼怕淮南防線出問題了。
事實上,淮南防線出問題,要比秦嶺防線出問題,對京襄更爲有利。
徐懷轉(zhuǎn)過身來,看向堂中衆(zhòng)人,堅定的說道:“我還要去荊州!”
“使君前往荊州,以什麼爲藉口?”韓圭問道,“使君不安居於泌陽,跑去荊州一住數(shù)月,也不知道江淮會否生變,這不是叫朝中風聲鶴唳嗎?”
荊州相距建鄴將近兩千裡,但皆爲荊江(長江)水路,沿江順流而下,最快僅需三五日就能飛抵建鄴城下。
只是現(xiàn)在什麼事都沒有發(fā)生呢,徐懷倘若宣稱爲防江淮有變而前往荊州坐鎮(zhèn),在紹隆帝及嫡系將臣看來,除了顯得更居心叵測,還能有什麼?
“修築荊江大堤乃是今年重中之重,使君當往荊州坐鎮(zhèn)親自主持其事,卻是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史軫說道。
“我就以督造荊江大堤的名義去荊州!”徐懷斷然說道。
即便當下僅僅是猜測,但是徐懷還是不想看到淮南防線徹底糜爛,再慢騰騰的站出來收拾局面。
那樣的話,對整個淮南的破壞就太大了。
現(xiàn)在他是沒有理由,也沒有藉口去介入什麼,但也儘可能做好應對的準備。
徐懷打定主意後,就當即將手頭事情扔下,趕往荊州主持荊江大堤建設,同時視察水軍建設的情況。
京襄編有兩支水軍,一支歸於申州行營轄下,以許凌爲將,負責淮河上游及溮河、明溪等支流的水面防禦及作戰(zhàn),一支隸屬於荊州兵馬都監(jiān)司轄下,防範洞庭湖及荊江再滋生匪寇侵擾兩岸。
一方面京襄這兩三年來能擠出來的錢糧都側(cè)重建設汝蔡防線、加強天雄軍、選鋒軍步騎精銳的建設,另一方面荊州位於大越縱深腹地,孫彥舟、胡盪舟等部都已經(jīng)接受招安,只剩少量的流寇,在荊南、荊北官兵的打壓下,短時間內(nèi)壓根就看不到成勢的可能。
因此,荊州水軍以王章爲都虞侯,麾下將卒加上船工、水手僅兩千人馬,規(guī)模極爲有限。
一旦江淮防線生變,京襄在荊江(長江)之上僅這點水軍力量,是遠遠不足爲用的,但倘若京襄直接在荊江之上,大規(guī)模擴編水軍,朝廷會怎麼看?
當然了,淮河汛季即將過去,平燕宗王府籌備近半年時間,隨時會從東路發(fā)起攻勢,這時候擴編荊州水軍,時間上也來不及。
以目前的局勢,江淮防線一旦生變,規(guī)模有限的荊州水軍只能充當護衛(wèi),主要還是從鑄鋒堂緊急抽調(diào)一批運貨商船秘密改造成運兵船,以便將提前集結(jié)於荊州的一部分精銳兵馬,以最快的速度運往需要的戰(zhàn)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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