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白原本還在掙扎的身子驟然停下來,睜大了一雙紅腫的眼看著醫生,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剛纔醫生說了什麼。
“安、安安……”沈宛白像是魔怔了一樣唸了好幾遍簡安安的名字,掙開保安已經有些鬆動的鉗制往病房的方向走。
易千率的眸光冷了冷:“給我攔住她,在得到我的允許之前,不許讓她出現在簡安安眼前?!?
以沈宛白現在的狀態,根本就不適合去見剛剛纔醒過來的安安。
沈宛白才跑開兩步就被保安攔住,難以置信的看著易千率:“易千率!你憑什麼攔我?!安安是我的女兒,你憑什麼攔我!”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沈宛白的眼神淬了一般的轉向張薰羽:“我知道了,是因爲你……都是因爲你!你想害死安安,所以不讓我見安安,你害死了我一個女兒還不夠,還要再害死我另一個女兒纔算滿意是不是?!”沈宛白忽然就開始笑起來,笑聲尖銳刺耳,“張薰羽,你不就是恨我嗎,你不就是想看我後悔,想讓我死在你的面前嗎?那我死給你看就是了!”
那樣惡毒且滿是恨意的目光讓張薰羽怔住。
原來,她的媽媽已經對她恨到這種地步了嗎……
眼前一道身影一晃,沈宛白已經朝著牆壁狠狠的撞了過去。
易千率的眼裡閃過一絲猝不及防的驚愕。
然而還不待撞上牆壁,沈宛白的後頸就重重的敲了一記手刀,身體軟軟的癱倒下去。
程池在沈宛白的身後接住沈宛白下滑的身體。等著易千率的處置。
“找間病房,把她關進去,把人給我看好了。”易千率安撫的攬過張薰羽,冷聲道。
“是?!币慌缘谋0擦⒖虖某坛厥盅e把沈宛白接過去,被醫生領著往病房的方向走去。
“好了,走吧,我們去看看安安?!币浊饰樟宋諒堔褂鸬氖?,觸手是深冬冰雪一樣的涼,易千率皺了皺眉,更緊的握住。
“嗯。”張薰羽點了點頭,很輕的咬了咬下脣,被易千率攬著向簡安安的病房走去。
張薰羽停在電梯口,看著顯示著樓層的數字一層層的下降,垂了垂眼,長長的眼睫遮去張薰羽眼裡的情緒:“易千率,你說,簡安安現在願意看見我嗎?”
即便是不知道所有的事情,沈宛白也已經這樣恨她,把所有的一切都歸咎於她了,那麼簡安安呢?經歷了一切,知道一切的簡安安呢?會不會……也和沈宛白一樣恨她?
會不會也覺得,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因爲她,簡安寧纔會在納瓦什身邊經歷哪些事情,因爲她不肯把易千率讓給簡安寧,所以簡安寧纔會離世,也是因爲她和易千率這樣自私的計劃,纔會讓簡安安也跟著受到傷害。
電梯門在眼前緩緩向兩邊推開,張薰羽站在電梯門口,卻遲遲沒有進去。
其實原本就是這樣的啊,原本這一切的一切就都是因爲她啊。原本這一切的一切都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的啊
。
沈宛白恨她,可是她又有什麼資格去指責沈宛白呢?原本沈宛白對她的恨就是應當的,原本就是她欠沈宛白更多一些。那麼簡安安呢?
陽光透過窗落在張薰羽身上,張薰羽卻忽然就覺得徹骨的冷。一點一點的,從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冷。捏著衣角的手因爲用力而隱隱的有些顫抖。
一個極輕極淺的吻,落在張薰羽的額角。
電梯再一次在眼前合上,數字一層一層的往上跳,張薰羽呆立在陽光裡,被易千率擁的更緊:“別想太多,你至始至終就沒有做錯什麼,是我太自私和偏執,才害了安寧和安安。安安也畢竟是你的親妹妹,不會怨你的?!?
易千率緩慢的說著,伸手再一次按了按電梯的按鍵。
醫護人員把病房的門打開的時候,簡安安正躺在病牀上,微微側過臉來看著易千率和張薰羽,一張清減了許多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目光淡淡的看著他們,再不似從前的那個簡安安。
“簡安安小姐剛剛已經做過了檢查,除了身體還有些虛之外,狀況很好,得益於之前的照料,身體機能沒有明顯退化,肌肉也沒有萎縮的跡象。再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敝髦吾t生把簡安安的身體報告遞給易千率。
易千率接過檢查報告,在聽見醫生的話時晃了晃神。
是啊,照料的很好,安寧一向溫柔細緻,每天幫安安擦洗身子,按摩肌肉,把安安照料的很好,只是現在……安寧再也不能照料安安了。
易千率看著牀上簡安安依舊蒼白的臉,情緒莫名。
張薰羽稍微收拾了情緒,走過去將簡安安的身子扶的高了一些,倒了一杯溫熱的水遞到簡安安沒什麼血色的脣邊:“安安,喝點水吧?!?
簡安安看了一眼張薰羽,沒什麼表情的垂下頭小口小口的啜著水,潤了潤有些乾裂的嘴脣。
喝過一半之後,簡安安就推開了杯子,躺靠在軟厚的靠墊上,沒什麼焦距的眼隨意的落在牀上的某一處。
張薰羽把杯子擱在牀頭櫃上,看著簡安安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口。
“我……”許久沒有說過話,簡安安的聲音輕且沙啞,“我睡著的時候,聽姐姐說了很多話?!?
“姐姐說了很多,我也記得很多。”
簡安安緩慢的擡起眼,目光掃過易千率和張薰羽。
簡安安雖然昏迷了很長時間,卻一直都是有意識的,只是求生的意志不強,一直沒有醒過來而已。簡安寧握著她的手說過的那些話,她樁樁件件的,聽了很多也記了很多。
張薰羽的眼睫微微的顫著。
“姐姐說……她做了很多錯事,所以一直在盡力去彌補,但無論怎麼彌補,都還是虧欠,虧欠你們也虧欠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去贖清……”畢竟纔剛剛醒過來,簡安安才說了幾句就低啞的咳嗽了起來,張薰羽連忙撫著簡安安的背脊,再一次把水遞過去。
“好
了,先別說了,你纔剛剛醒過來,好好休息,有什麼話,等你完全康復了再說,好嗎?”張薰羽的聲音也帶著幾分潮溼和喑啞。
虧欠……簡安寧從來都覺得是自己虧欠了良多的啊,所以在替易千率擋下那一顆子彈離世的時候,嘴角纔會帶出那樣的笑吧?那樣,終於贖清了一切的笑。可又到底是誰虧欠了誰,到底是誰的虧欠要大一些呢?早就已經是算不清的了。
溫度正好的水沿著喉管滑下去,簡安安沒有理會張薰羽的話,繼續往下說:“被納瓦什抓住,被納瓦什……的時候,我其實是很恨你們的,甚至也恨姐姐爲什麼沒有護好我??墒乾F在……或許真的一切都是報應吧,姐姐說她一直都做錯了,可我也沒有對到哪裡去,領悟的比姐姐要更遲些?,F在我也算是贖清了自己,也幫我姐姐贖清了一些?!焙啺舶驳穆曇艉茌p,帶著一絲病弱,和之前從未曾有過的淡然,“我和姐姐身上發生的事情……你們不用過分自責,太多事情現在想起來,原本就是咎由自取。我和姐姐,從來都沒有怪過別人什麼?!?
簡安安越是這樣說,張薰羽的眼睫就顫抖的越是厲害。
在電梯裡的時候,張薰羽猜測了很多簡安安看到他們的時候會是什麼反應,猜測的最多的便是簡安安根本就不想看見他們。卻怎麼也猜想不到,簡安安會說這些。
簡安安又喝了一口水,才擡了擡眼睫,定定的看了張薰羽半晌:“姐姐?!?
遲了幾秒,張薰羽才反應過來,簡安安的那一聲姐姐叫的不是簡安寧,而是她。
身體猛地僵住,張薰羽眼裡寫滿了不可置信。
彷彿在印證張薰羽的想法一般,簡安安抿了抿脣,又是輕淡的一聲:“姐姐?!?
張薰羽和她們之間的關係,簡安寧也早在她昏迷的時候在她耳側說過了。
張薰羽的脣齒開了幾次,卻無法吐出一個字句。
張薰羽原本以爲,除了易千率和孩子之外,她再也不會有親人了,原本就是孑然一人,忽然再度出現的媽媽和妹妹,也永遠都沒有原諒自己的可能。張薰羽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還能聽見簡安安叫自己一聲“姐姐”。
原來還是有人願意接納自己作爲親人的,原來安安還是願意叫自己一聲“姐姐”的。
眨了眨眼,眨退眼裡涌起的潮意,張薰羽的嘴角牽開一個笑:“嗯,你是我的妹妹,永遠都是我的妹妹?!?
簡安安忽然就莫名的,鼻頭有些發酸,低下頭重複了一遍:“嗯,永遠是你的妹妹?!?
發生了這麼多,經歷了這麼多,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簡安安只覺得自己重活了一次,前塵再不追不念,終於徹徹底底的釋懷。
深深的呼出一口氣,簡安安擡頭望著張薰羽:“我姐姐呢?爲什麼這兩天都沒有感覺到我姐姐了?”
這次的姐姐,指的不是她,是簡安寧。
張薰羽才彎出的笑滯了滯,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簡安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