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白被送進療養(yǎng)院的那天,是一個陰雨天。
雲(yún)層鋪了厚厚的一層,嚴絲合縫。雨絲很細的飄在臉上,細微的涼。
這樣的天氣,總讓人覺得壓抑。
簡安安才醒過來沒多少時日,臉上依舊帶著幾分蒼白,因爲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眼裡也倦倦的沒什麼精神。
程池開著車,在一個紅燈口微擡頭瞥了瞥後視鏡。
也許是因爲沒有見到張薰羽,沈宛白這幾天的情緒已經(jīng)沒有最開始那樣偏激了,只是依舊瘋瘋癲癲的沒什麼心智。
“安安?!鄙蛲鸢椎难劬D(zhuǎn)了轉(zhuǎn),四下瞥了瞥,像是防備著什麼一樣附在簡安安耳邊小聲說:“安安,都是張薰羽害死了你姐姐,都是她,她還要害死你,你一定要防著她,不要相信她的話。媽媽會幫你的,我們一起弄死張薰羽給你姐姐報仇,弄死她……”
像是被什麼人發(fā)現(xiàn)一般,沈宛白一面說著,眼睛一面四下轉(zhuǎn)著,看上去像是一個沒什麼心智的孩童。
簡安安看著早已不復(fù)當初優(yōu)雅明麗的沈宛白,驀然就是一陣心酸,伸手把沈宛白鬢邊的亂髮別到耳後:“嗯,我什麼都聽媽媽的?!焙啺舶驳恼Z氣像是哄著一個孩子。
曾經(jīng)活的最孩子最任性的人,現(xiàn)在卻在哄著他人。
所有的成長和改變,其實數(shù)來不過都是心酸。
“安安……”車在療養(yǎng)院門外停下,沈宛白看著眼前陌生的建築物,抱緊了簡安安的手臂,“這裡是哪裡???”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簡安寧去世的緣故,沈宛白這幾天以來,總是格外的黏簡安安,幾乎到了一刻都離開不得的地步。
簡安安寬慰的拍了拍沈宛白的手:“這裡是新家,以前的房子太老舊了,我就重新找了處房子,我們住新房子好不好?”
沈宛白瞇著眼看著眼前的療養(yǎng)院,然後對著簡安安極開心極稚氣的笑起來:“好,我要住新房子,要和安安一起住新房子?!?
“好,我們一起住新房子。”簡安安對著沈宛白笑了笑,扶著沈宛白進了療養(yǎng)院。
手續(xù)易千率的人早就已經(jīng)提前辦好,簡安安只要帶著沈宛白去安排好的房間就可以了。
房間也是易千率派人著手佈置的,看上去和普通的房間無異,沒有半分病房的冰冷感。
“媽,坐了這麼久車了,我們吃了藥休息一下好嗎?”簡安安扶著沈宛白在牀邊坐下。
沈宛白的眼神忽然變得怪異:“我不吃藥,你們爲什麼總是要我吃藥,我又沒有生病,我不要吃藥?!鄙蛲鸢鬃笥铱戳丝矗鋈挥譁惤啺舶矇旱土寺曇?,“安安,醫(yī)院裡的人都是壞人,都是騙子,都是聽張薰羽話的,張薰羽那個賤人還想毒死我,總是讓醫(yī)院給我開藥,你不要相信他們?!?
沈宛白的神情那樣認真又那樣天真。
簡安安的手頓了頓,彎下身來輕聲哄著沈宛白:“好,我不信他們,這些不是醫(yī)院開的藥,是維生素,對身體好的,我特地買給你吃的,我們
吃點維生素,好不好?”
沈宛白眨了眨眼,順從的點點頭:“好,我吃維生素,我要身體好好的,氣死張薰羽和易千率他們?!?
沈宛白的藥裡面有安神鎮(zhèn)靜的成分,吃完藥後不久就睡下了。簡安安替沈宛白掖好被角,輕手輕腳的出了病房。
關(guān)了門轉(zhuǎn)過身時,不意外的對上易千率和張薰羽的眼。
“阿姨……今天的狀況怎麼樣?”易千率圈著張薰羽,跟著簡安安一起到了樓道間裡纔出聲問。
“挺好的?!敝灰獩]有看見張薰羽,沈宛白的精神狀態(tài)都不會太差,通常不會陷進歇斯底里的地步。簡安安看著易千率和張薰羽,眼裡的謝意很懇切,“謝謝你們給媽媽安排的一切?!爆F(xiàn)在這樣的環(huán)境,無疑是最利於沈宛白精神狀態(tài)的。
“原本也就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只希望阿姨可以早點恢復(fù)過來。”
簡安安看著易千率旁邊依舊有些失落的張薰羽,低輕的嘆了一口氣:“媽媽只是太偏執(zhí)了,假以時日自然就慢慢想通了恢復(fù)了……姐姐,你和姐夫真的現(xiàn)在就要走了嗎?”
張薰羽很清楚簡安安這樣說不過是種安慰罷了,二十多年的隔閡,在加上這些事情,沈宛白怎麼可能會就這樣輕易的接受她呢?
勉強笑了笑:“是啊,已經(jīng)比原計劃推遲了很久了,再不回去盛世怕是都要亂套了。”
原本早就應(yīng)該離開了的,卻意外的生了這樣多的事端。
“不過……”張薰羽再一次開口,頓了很久纔看著簡安安,斟酌著開口,“安安,在回中國之前,我還想要再見……媽媽一面。”
能出口的稱呼,還是隻有“媽媽”二字。
張薰羽再一次見到沈宛白,是在沈宛白搬到療養(yǎng)院的第一個晚上。只是沈宛白見到的,卻不是張薰羽。
沈宛白怔怔的看著推開房門進來的人,眼睛一點點的睜大,嘴脣上下蠕動了幾次,卻無法吐出任何字句。
“媽?!睆堔褂鸫沽舜诡^,再一次擡起頭來時臉上已經(jīng)是另一種神情,端著的晚飯被張薰羽放在房間的桌子上,“媽,該吃飯了?!?
張薰羽伸手去扶沈宛白,卻被沈宛白猛然攥住,緊到掙脫都掙脫不得。張薰羽一個不慎誤傷了沈宛白,只輕輕的晃了兩下手,沒有掙開便作罷,俯下身語氣溫柔和緩:“媽,該吃飯了,一會兒飯菜涼了,對腸胃不好?!?
沈宛白的上脣顫動了兩下,握在手裡的手是真實可感的,終於吐出字句:“安寧?”
現(xiàn)在沈宛白眼前的,比起張薰羽,更加像是簡安寧。
張薰羽的眼睛彎了彎,和簡安寧一樣溫煦柔和的弧度:“嗯,媽媽,是我?!?
沈宛白握著張薰羽的手更加用力,像是怕眼前的人會忽然從眼前消失不見了一般:“安寧……你沒事?你沒有死對不對?”
“對,我沒有死,我還活著,所以媽媽你也好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不要讓我擔心,好不好?”張薰羽索性在沈宛白的身邊坐下,臉上依
舊持著笑,只是沈宛白不會知道,這樣的笑背後,潛藏著的究竟是怎樣的情緒。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沒有死,都是張薰羽在騙我,張薰羽和易千率一起連起手來騙我,就是因爲怕易千率回到你身邊,所以騙我你死了……這個壞女人!”沈宛白彷彿只聽見了張薰羽的前半句話,緊緊的抓著張薰羽的手臂,臉上的神情又是興奮又是厭惡。
張薰羽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又若無其事的笑:“對,我沒有死,一切都是誤會,以後我再詳細的告訴你這件事好不好?我們先吃了飯和維生素,把身體養(yǎng)好好不好?”
“好、好……”沈宛白點了點頭,終於聽進去了張薰羽的話,“我要好好吃飯,我要把身體養(yǎng)的好好的?!?
張薰羽笑了笑,正扶起沈宛白去桌邊吃晚飯,又被沈宛白抓住了衣角。
“安寧?!鄙蛲鸢赘降綇堔褂鸲叄÷暤拈_口,“安寧,張薰羽太壞了,我們不能讓她得逞,媽媽知道你還喜歡易千率,媽媽和安安一起幫你,把易千率搶回來,不給易千率那個壞女人?!?
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沈宛白還是一如既往的偏執(zhí)。
張薰羽忽然就有些羨慕簡安寧了。
張薰羽眨了眨眼,輕輕緩緩的笑了:“好,我把他搶過來,他明天要回中國了,我跟著他一起回去,把他搶過來,你和安安留在倫敦,好好的照顧好自己,等我?guī)е浊驶貋恚貌缓???
“好,好?!鄙蛲鸢字刂氐狞c了點頭,笑的純粹又開懷,“媽媽和安安一起等你回來。等你和易千率一起回來。”
沈宛白吃過飯和藥後,張薰羽還留在病房裡,坐在沈宛白的牀邊,陪著沈宛白聊了許多。
從簡安寧的童年趣事,一直到簡安寧和簡安安一起離開倫敦去求學,一樁樁一件件的,沈宛白都說與張薰羽聽。說不清是因爲什麼心理。直到藥效上來,沈宛白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靠著枕頭沉沉的睡過去。
張薰羽調(diào)高了些房間裡的溫度,動作極輕的撥開沈宛白臉上的亂髮。
最後深深的望了沈宛白一眼,張薰羽合上了病房的門。
張薰羽靠在門板上,說不清自己現(xiàn)在是什麼樣的心情。
短短的一頓晚飯的時間,她卻像是把簡安寧過去的這二十餘年人生都全部經(jīng)歷了一遍一樣。
每一幀畫面,每一樁事件,都會讓她假想簡安寧那時是怎樣的心境。
再沒有對沈宛白偏心的心涼。
或許,她今天裝作簡安寧過來,不僅僅是爲了想要親眼看一看沈宛白現(xiàn)在的情況,安撫沈宛白的情緒吧。
簡安寧的確沒有死,到了如今的這個地步,簡安寧早就已經(jīng)是她的一部分了。
那麼……就讓簡安寧,以這種方式,往後的幾個二十年裡,都這樣存活下去吧。
張薰羽的手抵上自己的心口。
都說血親之間是血脈相連的,那麼現(xiàn)在我的胸腔裡的跳動,便視作有一半是你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