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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夜幕中的莊和宮,籠罩著沉重的悲傷,太后晃晃悠悠地醒過來,一眼就看見集粹宮的宮女跪在地上,她無力地問:“皇后,去了麼?”

宮女無聲地點點頭。

太后揮揮手,命宮女退下。吩咐道:“塗公公,去將清心殿匾後的匣子取來,還有,集粹宮所有的宮人,一律殉葬,即刻就去辦。”她要給皇后,留下最後的尊嚴,是的,皇后始終,都是她欽定的皇后!

皇后殯天,榮光大葬。

太后做主,將心慈公主指給清妃爲女兒,並親自撫養。宮中之人對此忌諱莫深,無人敢提及。所有的人都衆口一詞,說心慈公主是清妃的女兒。

清心殿匾後的匣子裡,換上了新的內容。

一個月後,彈劾林展衡的奏摺送到皇上的書案之上。

皇上將奏摺壓住,密令刑部覈查。

林大人聞聽風聲,感覺大難臨頭,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四處奔走,遍找關係,奈何皇后病故,大勢已去,再也沒有人肯爲他出頭了。

林府後院雜屋。

林夫人靠在窗前,望著窗外。

清揚死了,幽香死了,幽靜也遠在外地。

皇后大葬後幽靜曾回來過,因爲林展衡的阻攔,說她得了傳染病,所以她沒有見到女兒。她只是,通過兒子盤拙悄悄的探視,才知道幽靜過得尚好。這也是她唯一的念想了。長久的幽居生活令她容顏憔悴,她每天趴在窗前,看日出日落,能夠做的,就是想念女兒,故去了的,和遠走了的。

“哐鐺”一聲,柴門被打開了。

林展衡走進來,輕聲喚道:“夫人——”

她默默地轉過臉去,背對著他。因爲她知道,丈夫無事不登三寶殿,無非,是象往常一樣,來羞辱自己的。他來的規律,就是受到了什麼打擊,或是有了什麼喜事,固然都是要來發泄或炫耀一番的。她早已經習慣了,他的這一套把戲。

“夫人。”林展衡走近,欲伸手拖她。

她一讓,離他遠點。

“夫人,我接你出去,以後都不住這裡了。”他說:“先前是我對夫人不住了。”

她靜靜地在牀邊坐下,沒有要走的意思。

“夫人,是不打算原諒我了?”林展衡戚然道:“我已是將死的人了,夫人原不原諒我,也沒什麼意義了。”

林夫人淡淡地看他一眼,丈夫的爲人,她太清楚了,這樣聲情並茂,誰知又是在玩什麼花樣?

“夫人可以不爲我著想,可是盤拙……”林展衡偷眼望去,林夫人臉上,已經有些緊張的神色了,他知道自己的話有了效果,便住了口。

“盤拙怎麼了?”果然,林夫人按耐不住,主動開口了。

“林家就要大難臨頭了,別說盤拙,恐怕幽靜都要受牽連。”林展衡就怕林夫人不緊張,連忙把幽靜也扯了進來。

林夫人慍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夫人!”林展衡一把跪下:“夫人如果不肯出手相救,林家就要遭受滅頂之災,復巢之下,安有完卵?!”

林夫人猛然一下站起來,臉色煞白。她心裡明白,是丈夫,是丈夫東窗事發了。這幾年來,仗著女兒是皇后,丈夫做了太多貪贓枉法的事,幽香在時,還可以替他遮掩,任由著他風光佔盡,如今,皇后殯天,誰還買帳?!新帳舊帳一起算,林家,全完了——

她哀嘆一聲:“出手相救?如何救啊——”你上竄下跳那麼多年,尚無法自救,難道我一介女流,你還指望我力挽狂讕?

“只要夫人肯出手,林家就有救。”林展衡篤定地說。

林夫人絕望地問:“你要我做什麼?事到如今,我還能做什麼?”

“請夫人去一趟安國侯王府。”林展衡見夫人鬆口,大爲放心,就順勢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林夫人乍聽,臉色一變,這個主意,也只有丈夫纔想得出,杜可爲是皇上的寵臣不假,由他出面說情也是行得通的,以前也許可以一試,但現在他因爲清揚頂撞皇上,一怒辭官,就算皇上不跟他計較,要他去找皇上求情,依他的脾氣,怎麼可能?林夫人爲難地說:“安國侯不會去的。”

“換了是別人,他可能不會去,”林展衡獻媚一笑,對林夫人揚揚眉,曖昧地說:“可是如果是夫人你,那可就不一樣了——”

林夫人陡然間明白了,丈夫的笑意裡,還包含了別的意思,只要能保命,他甚至願意出賣自己的妻子!她的心裡,羞辱和悲涼一涌而上,丈夫把我,看成什麼人了?他又把安國侯看成什麼人了?

她冷冷地一眼望過去,丈夫的臉上堆滿了假笑,令她有說不出的噁心。

“夫人,全指望你了——”林展衡臉上又現紅光,因爲看到了希望,他興奮起來。

“啪!”林夫人一記耳光,煽到他那張醜惡的臉上。

“只要夫人解氣,儘管打好了,”林展衡並不生氣,依舊軟言細語地說:“只要林家平安,夫人以後,想怎麼樣都行。”

林夫人看他這副模樣,氣得渾身顫抖,他竟是如此地沒有人格,丈夫卑躬屈膝的樣子,摧毀了她對這個家殘留的最後一點希望。可是,她還有個兒子,爲了盤拙,就是忍辱負重,她也要咬牙去做。

林夫人整整衣裙,進了安國侯王府。一進正廳,就看見了清揚的牌位,她的淚,抑制不住,須臾落下。

“夫人怎麼來了?”杜可爲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飛速拭去眼淚,匆忙轉身:“請侯爺安。”

杜可爲攔住她:“這麼見外幹什麼?!”

林夫人後退一步,跪下:“民婦請侯爺救命。”

“你是爲林大人的事來的吧?”杜可爲扶起她,低聲說:“你知道,我與皇上已經鬧僵了,說不說得上話還不一定呢。”

林夫人垂首拭淚,無言以對。

“這麼長時間不見,你怎麼瘦成了這樣?臉色也這樣差?”杜可爲問:“他把你怎麼了?”

林夫人搖搖頭,不想讓杜可爲擔心:“他對我很好,我只是想念女兒。”

杜可爲長嘆一口氣,是啊,清揚死了,皇后也死了,你要她一個做母親的,如何承受啊?他看一眼林夫人,憐惜之情油然而生,她受的苦楚,比我多多了。林家如果獲罪,她也難逃一劫。而他所知道的消息,依林大人的罪狀,可誅九族。心裡,開始爲林夫人擔心起來,不由得又憂心忡忡地多看了她幾眼。這幾眼望過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頭,林夫人的臉,何止消瘦,而且蒼白,說得不好聽,就象剛從地牢裡放出來的一樣,聯想到近一年來偶爾聽到的一些傳言,他的臉有些漲紅,貿然問:“他怎麼了你?!”

“沒什麼。”林夫人慌亂地別過身去:“真的沒什麼。”

“他把你怎麼了?”杜可爲一把揪住她的胳膊,林夫人,分明是極力在掩飾什麼。愈是這樣,他愈是可以猜想林夫人日子的難過。

“你不要再問了。”林夫人擺擺手。

“他憑什麼這麼對你?!”杜可爲的語氣變得怒氣衝衝:“我去找他理論理論!”

“不要去,”林夫人悽切地拉住他,低聲道:“始終,都是我的錯,是我先欺騙他,是我對不住他。”

杜可爲黯然止步,沉吟半晌,忽然問:“是他叫你來的?”

林夫人無言地點點頭。

杜可爲長嘆一聲,又是半晌無言。

林夫人見他不語,也不難理解他的爲難,只道是事情已經沒有了希望,但她,除了在杜可爲身上找希望,再也,再也,無計可施了。她不能就這樣回去,這樣兩手空空地回去,丈夫又將是怎樣的一種臉色?她是受三從四德教育長大的,即使丈夫軟禁她,她畢竟還有一個家,如果就此被丈夫掃地出門,她將何顏見人?雖然已經失去了兩個女兒,但她還有幽靜,還有兒子盤拙,她不能不爲他們考慮。丈夫完了,林家完了,她也完了,兒子也就完了,就算幽靜身爲皇親,也要受到牽連。更何況,一日夫妻百日恩,丈夫縱有千般不是,終歸是自己的丈夫,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

明明知道沒有希望,她還是決定撇開所有的尊嚴,賭一賭。

林夫人一言不發,靜靜地跪在杜可爲面前,緩緩地伸手,將外衣解下,哀憐地說:“如果侯爺不嫌棄,我願當牛做馬,爲奴爲婢。”

杜可爲一愣,瞬間明白林夫人的意思,臉,頃刻間漲得通紅,急忙起身,替林夫人掩好外衣:“夫人,你把我杜可爲看成什麼人了?!”

林夫人更加羞愧難當,就是不肯起來。

杜可爲深嘆一口氣,望著林夫人憂傷絕望的臉,不禁悲從中來。面前的這個女子,本該有幸福快樂的一生,卻被自己給徹底毀了,他纔是她所有不幸的始作俑者。如今,她跪在他面前,用所有的尊嚴來換取他對皇帝的一次折腰。他虧欠她太多,而她,是清揚的娘啊,爲了清揚她不惜自毀名節,對這樣一位大義的母親,對這樣一個重情意的女人,他杜可爲,實在狠不下心來拒絕。如若不是走投無路,她是不會來求他的,空手而歸,林大人豈會善罷甘休?她的日子便是地獄中的地獄。等到林大人定罪,她更是無處可逃。

只有自己去求情,她或者還有生機一線,林大人,也許看在這個面子上,還會對她好一點。她可以爲了清揚義無返顧,我爲什麼不可以爲了她義無返顧?!

想到這裡,杜可爲輕聲道:“我去。”

林夫人倉皇而驚喜地望他一眼,轉而眼淚一涌而出:“對不起,我知道你爲難,我實在不應該……”

“不說這些。”杜可爲輕聲安慰她:“只要不定死罪,什麼都可以重新來過。”他的手落在林夫人消瘦的肩膀上,篤定地說:“放心,一切都有我在。”

林夫人沉靜地望他一眼,心,安了下來。

林夫人的馬車還沒在林府門口停穩,林大人就迎了出來,探頭入車簾,一臉緊張而獻媚的微笑:“夫人,如何?”

林夫人點點頭,下轎。

林大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小心翼翼地幫妻子扯了扯弄皺的外衣,說:“夫人一出手,果然不同凡響。”

林夫人猛地將衣襬一抽,憤怒地瞪他一眼,丈夫的話裡,明顯的意思,就是暗示通過這弄皺的外衣,知道她和杜可爲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有了這樣的交易,他林展衡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只要能保住小命,他什麼都顧不得了,別說是將自己的妻子拱手送人,就是什麼禮儀廉恥,他都可以不管了。

她頭也不回地進了後院雜屋,將門反鎖上。

林大人在門外低聲下氣地請求:“夫人,這又是何苦呢?回屋吧,回屋吧。”見裡面半天沒有動靜,復又小心地說:“哎呀,夫人,你要是不肯出來,哪天侯爺登門拜訪,你叫我如何作答?”

林夫人心裡頃刻間充滿了悲涼,丈夫啊,原來,還是在爲他自己著想。

這頭林夫人心裡翻江倒海地難過,那頭林大人一轉身,又從房裡端了筆墨紙硯過來。

“夫人,夫人。”

林夫人在屋裡聽林大人叫了半天,終究還是心軟,開了門。

林大人笑意盎然地進來了:“夫人,靜兒有些日子沒回來了,我知道你想她,寫封信給她吧。”

林夫人淡淡地說:“沒事寫什麼信?”心想,靜兒並不是你看重的女兒,平素你對她,也只有那麼關心,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讓靜兒兩口子回來一趟吧,”林大人頓了頓,說:“她就聽你的話。”

林夫人瞥丈夫一眼,沒有開腔,她搞不懂,丈夫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林大人見妻子不動,這才進一步暗示道:“淳王,哦,不,金陵王,可是太后嫡親的外甥,太后一手帶大的啊——”

林夫人一震,丈夫原來,還有另一個保險栓啊,他用杜可爲來撼動皇上,還意圖通過金陵王來撼動太后。丈夫是這樣的深謀遠慮,如果用在正途上,遠不會出現今天這樣的結果。這一刻,她想到女兒幽香,如果不是丈夫的貪婪,香兒又怎會在權力的陷阱中愈陷愈深,做一個超然於世的皇后,也不會是這樣令人惋惜的下場。

丈夫已經害了一個香兒,卻又將眼光瞄上了老實的靜兒,林夫人悲哀地意識到,女兒也好,自己也好,其實都是丈夫的踏腳石和犧牲品。

“夫人,夫人……”林大人已經試探著將筆舉了過來。

事到如今,我還有別的選擇麼?

這就是我的丈夫?

這就是我的丈夫!

這就是我的丈夫——

林夫人在無盡的悲哀中,淚流滿面,她麻木地執起了筆……

“皇上,安國侯杜可爲求見。”

皇上沉吟片刻,面露喜色:“快宣!”

“杜兄,免禮!”還未等杜可爲俯身,皇上已經起身離座了。

杜可爲還是跪下了:“臣是爲替人求情而來。”

“新鮮啊,”皇上笑道:“杜兄還是這麼直接。爲誰求情啊?”

“林展衡林大人罪無可恕,肯請皇上饒他一死。”杜可爲說。

皇上停住了腳步,看著杜可爲有些愣神。這個傲骨錚錚的漢子前來屈尊求情,原來是衝冠一怒爲紅顏啊。他定然,是因爲顧及清揚的娘林夫人,所以纔來向皇帝低頭。一個女人,還不是自己的妻子,居然在他的心目中,地位這麼重要。皇上不禁有些驚訝,安國侯杜可爲,真可謂是性情中人啊。

“恩,”皇上猶豫片刻,說:“你的要求,很讓朕爲難啊。”

“請皇上一定要答應微臣。”杜可爲說。

猛然間,他的耳邊,又似乎想起了清揚的聲音“你一定要答應我”,一瞬間,他心裡,溢起淡淡的感傷,他們父女,竟使用了一模一樣的口氣,這哪裡是懇求,分明是強迫他答應。他黯然道:“如果朕不答應呢?”

“那臣也只能接受。”杜可爲回答,音量並沒有降低,反而提高了些,顯得更加理直氣壯。

他心裡好象受到了重重一擊,是的,清揚也說過同樣的話“那我也只能接受”,不同的是,杜可爲此刻的答覆分明帶著怨氣,而清揚當時說這話時,是無奈而憂傷的。

他靜靜地背轉身去,此刻正陽殿在他的眼裡,又飄滿了清揚的身影。

“讓朕再想想。”他說,心裡象刀扎一般,清揚,是清揚,再次讓他的思維停頓,他無法在劇烈的心痛中繼續思考。

杜可爲正要離去,皇上卻又叫住他,將案幾上黃緞一掀,入眼的仍是他曾棄之不顧的帥印。

“杜兄,希望你能回來幫我。”皇上輕聲道。

杜可爲略一沉吟,小聲而決絕地說:“廉頗老矣。”

皇上謂然長嘆一聲:“你這樣拒絕於朕,就不怕朕也拒絕你。”

杜可爲凜然道:“本來微臣就不抱什麼希望,只想使自己心安。”

皇上一言不發,轉身回座,揮手讓他下去。畢竟人各有志氣,不能強求。他不抱希望而來,是因爲對自己太多失望。

這一次,我能否讓他不再失望?

皇上默默地翻開奏摺,如果杜可爲今天不來,他或許就已經硃筆御批了。這份刑部擬寫的定罪奏摺在他的龍案上,已經擺了三天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沒有御批,甚至沒有下令囚禁林展衡,他似乎在等待什麼,但要具體地說出來,他自己也無從得知。

“皇上,太后有請。”公公稟告。

他驟然擡頭,馬上就猜到,是文浩來了,是金陵王夫婦通過太后來向他求情了。他的直覺是如此強烈,就好象印證了他一直盼望著發生的某件事情,可他爲什麼盼望?

這一刻,他也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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