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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清揚進了正陽殿偏殿,桌上依舊是一成不變的早餐,只是在她的碗筷邊,多放了一個雞蛋。

“娘娘,皇上說了,您先吃,吃完後到殿裡去等他。”公公說。

清揚想了想,拿起了雞蛋。

皇上退朝回來,偏殿已不見了清揚的身影,他有些疲憊地坐下來,端起清粥,慢慢喝了幾口,一門心思,全然不在這裡。喝到碗底,咦,這是什麼?白白圓圓,原是一個蛋啊!

他靜靜地坐在桌前,望著碗裡的蛋,好一陣發(fā)呆。

清揚正入神地看著書,猛聽見“啪”的一聲,擡頭一看,地上躺著一本攤開的奏摺,緊接著,一隻硃筆又甩了過來,皇上正在座上吹鬍子瞪眼呢。

她輕輕地起身,走過去撿起奏摺。

“朕要殺了他!”聽起來,皇上的火氣不小。

清揚瞟一眼奏摺,依稀看清幾個字“先皇曾御批,此人不可重用”,她心裡明白了個大致,定然是某個不怕死的大臣又要違逆皇上的意願。於是,她淡然道:“殺吧,殺了好,看以後還有誰敢提不同意見,無非就是史書上再現(xiàn)一個秦始皇而已?!?

“朕糊塗如同秦始皇?!”他跳腳起來,氣急敗壞。

“把這些*****的都殺了,也就差不離了?!彼迫坏?。

他氣咻咻地一屁股坐下:“朕是皇帝!用個人都這麼難,這個跳出來反對,那個跳出來反對,還不是背後有人撐腰!”

“好了,好了,別生氣了,”清揚象哄小孩一樣安撫他:“喏,不氣不氣真不氣,你若生氣中他計啊——”

他有些愕然地望著她,片刻,忍不住撲哧一笑。

“生氣總是不能解決問題的,不是?”她笑道。

“唉,你不知道,”他心事重重地抱怨:“衆(zhòng)大臣全部都是唯太后馬首是瞻,我要動一下,真是難如登天。不過是提拔一個人嘛,衆(zhòng)臣得知太后的心意,幾乎都一致反對,還拿出先皇來壓我。敢情我這個皇帝,也只是個傀儡?!?

“他們反對,必然是有理由的?!鼻鍝P說。

“我要任命丞相,他們說先皇曾御批,此人不可重用;當初我要調(diào)他進京,他們也說先皇曾御批,此人永不可錄用爲京官?!被噬蠣懘祟H爲傷神。

“是誰呀,這樣讓你看得起?”她問。

皇上緩緩道:“陳光安?!?

哦,清揚心裡一驚。她曾聽太后提起過他,嗤之以鼻。儘管沒有打過交道,也不能偏聽太后一面之辭,但先皇如此明確地御批,想來也是以充分的事實爲根據(jù)的。

皇上見她沉默不語,遂問道:“你也反對麼?”

她遲疑片刻道:“還是暫緩一下,避開鋒芒再說吧。”

“爲什麼?”他不甘心地追問。

“空穴不來風(fēng),皇上還是應(yīng)該繼續(xù)考察他一段時間。”她謹慎地回答。

皇上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沉聲道:“清揚,你是在替太后說話麼?”

清揚擡頭看著他,那眼裡透出的疑慮又讓她覺得無奈,他爲何總是這樣排斥自己的母親?她輕聲道:“她終歸是你的孃親,她始終都是爲了你好。”

“她根本就是捨不得放下手中的權(quán)力!”他怒道:“自我登基以來,事無鉅細,她都橫加干涉,她眼裡,根本沒有我這個兒子,根本沒有我這個皇帝!”

“你誤會她了。”她的臉因爲急切而發(fā)紅。

“你是我的妃子,反而向著她說話?!就憑這一點,就證明她手伸得太長!”他吼起來。

她知道,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咬咬嘴脣住了口。

“你們都沒有把我放在眼裡,你們沒有試過怎麼就肯定,我不能做一個好皇帝?!”他怒氣衝衝,大發(fā)脾氣:“我要整頓吏治,重振朝綱,難道是壞事麼?你們卻讓我安心現(xiàn)狀,甘於平庸,白白浪費我的青春!”

“你有能力成爲一個好皇帝,但現(xiàn)在不是,因爲你多疑、驕橫、、暴烈!”她忍不住反脣相譏:“如果你能學(xué)會控制好自己的脾氣,你娘就不會管你!”

“你是我孃的傳聲筒,不是我的清揚!”他狠狠地揪住她的手,眼裡噴出火來。

“你要相信你娘,你也要相信我,”她疼得眼淚都掉了出來:“我們都是爲你好?!?

“去你他媽的爲我好,狗屁!”他冷冽的臉僵硬,脖子上青筋暴起。

“放開我!”她高聲叫起來,聲音傳到門外,宮人們都嚇壞了。

“暴君!”她氣急,用另一隻手拼命地捶打他,拳頭落處,沒有輕重,也沒有目的。

他面上狠狠地捱了幾拳,頹喪地鬆了手,跌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任她打。

她驟然停了手,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他仰面朝後,閉上眼睛,沮喪地說:“在你心裡,我真的就是個暴君麼?”低頭下來,雙手掩面,聲音也低了下來:“我真的想做一個好皇帝,爲什麼我不能?”他輕聲說:“爲什麼我不能?清揚你告訴我,難道我的想法就沒有一點可取之處?”

“不是的,你不是暴君……”她感覺到他的傷心,知道自己刺激了他的痛楚,心一緊,隱隱做痛,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喃喃地說:“你會成爲一個好皇帝的,你將來一定會是一個好皇帝,比你父親更加出色。”

他默默地抱緊了她,把臉深深地埋進她的腰際。

正陽殿外,默立的太后,紅著眼眶悄然退去。

她原本,是被宮人們請來救火的,皇上和清妃在正陽殿裡吵得很兇,待她趕到,已經(jīng)動起手來了。

她靜靜地立在門外,聽見了兒子的心聲,併爲此深深地動容。

兒子,從來都是她的全部,她的驕傲,母子之間走到今天這一步,她內(nèi)心是多麼的悲哀。她干涉他,只爲他還不夠成熟,而他,卻因此而痛苦,她心裡,真正因此萬分難過。

把權(quán)力還給兒子,即便他可能犯這樣、那樣的錯誤,那也是他人生的閱歷。

太后悄悄地離開了,從今往後,她也將,悄悄地從朝堂中退出,收回那隻隱形的手,給兒子一片自由的天空,任他馳騁。

莊和宮,太后倚靠在軟榻上半醒半睡。

皇上走了進來:“給母后請安?!?

太后點點頭。

皇上說:“兒臣有件事想請稟母后。”

“朝堂上的事你自己做主吧,”太后輕聲道:“你登基也快兩年了,該自己做主了,母后今後都不管朝堂上的事了?!?

他有些恍惚了,後面的話沒法說了,他原來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來說服母親的,卻不料母親直言提及他的心事。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是真的。他甚至懷疑,這只是母親的一個詭計而已。

“你也累了,沒什麼別的事就先回吧?!碧笕崧曊f,支起身子去端茶。

他忙上前一步,將茶送上,太后接了,手微微有些發(fā)抖。

他盯著母親的手,遲疑了很久,轉(zhuǎn)身欲退去,還是回過頭來,小聲問道:“你,沒事吧?”

太后笑笑:“娘,老了——”

他無言地低下頭去。

“娘,老了——”太后復(fù)又長嘆一聲,眼睛,直溜溜地望著兒子。她想告訴他,她有多麼在乎他,她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她多麼渴望,他能叫她一聲“孃親”啊。

他明白她的意思,聽出了她話語裡的惆悵和失落,“孃親”這聲呼喊,在喉嚨裡打了幾個轉(zhuǎn),還是沒有喊出來,多少年沒這樣稱呼過她了,他不但是感情生疏了,心裡打了結(jié),連喉嚨都好象僵硬了。

太后等了很久,長時間的沉默後,她揮揮手,有氣無力地說了句:“走吧?!北惚尺^臉去,她不能讓他看見,淚水,已經(jīng)掛上了她那張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的臉。

不幾日,皇上頒旨,任命陳光安爲丞相。

“皇上,臣對當今時局有如下建議?!币淮蟪荚谡柕顑?nèi)單獨給皇上上奏摺。

帳幔後的清揚只聞其聲,無法見到其人。

皇上合上奏摺,沉思片刻,說道:“好是好,恐傷及無辜?!?

“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贝蟪紱Q絕道:“陛下威信可由此得之?!?

聽到這句話,清揚暗忖,此人心狠,不由得擔心起來,何事需如此大動干戈,他莫不是狼子野心?

“準了,這件事交給你去辦吧?!被噬宵c頭。

大臣正要離去,皇上又喚住他:“光安——”

清揚一怔,他,原來就是陳光安,新上任的丞相。

“是夜開始實行宵禁,朕這裡,有虎符一隻,你我各執(zhí)一半,有特殊情況,持整隻虎符可出城?!被噬弦粩[手,公公遞給陳光安一隻錦盒,陳光安取了,別在腰上,皇上也將另一半虎符別在腰間,說:“你要記住,虎符須臾也不可離身?!?

一場腥風(fēng)血雨,悄然開始。

歸真寺。

正午時分,天色驟暗,僧人不知何故,都站在操場上望天。

忽一道金光劈下,直刺大殿前面巨大焚香爐,只聽沉悶一聲巨響,焚香爐從中斷開,一分爲二。

僧人張皇跑進禪房:“方丈,不得了了!”

空靈和戒身站在黑雲(yún)翻滾的操場,盯著裂開的焚香爐神情凝重,良久無語。

“焚香爐年曆久遠,裂開了再重鑄一個,沒什麼大不了的,”戒身沉聲道:“都散了吧。”

衆(zhòng)僧各自散去。

空靈緩緩地進入大殿,焚起高香,奇怪的是,香點燃即滅,點燃即滅,如此反覆,三次之後,空靈面色發(fā)黑。

“師父……”戒身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大禍臨頭了。

“我明日進宮?!笨侦`緩緩開口:“我一定要面見清揚?!?

戒身聞言,心忽地往下一沉,不詳?shù)念A(yù)感更加真切而沉重地壓下來。他貿(mào)然地衝口而出:“叫清揚帶好佛珠?!?

空靈的眼光淡淡地瞥過來,戒身頷首,在心裡默唸一聲“啊彌陀佛?!?

清揚啊,師兄沒有別的希翼,只望你千萬帶好佛珠,那可是佛家聖物舍利子,希望能渡你危難,保你平安。

佛珠,皇上正把玩著手上的佛珠,攏在手裡,走近清揚,將她的眼捂住,將佛珠探到她的鼻下,問:“猜,是什麼?”

她細細一聞,似有若無的清香,比麝香淡,比檀香純。她抿嘴一笑:“我的佛珠啊?!?

“現(xiàn)在它是我的了。”他得意滿滿地說,鬆開了手,輕聲唸叨佛珠上刻著的字:“亦嚴亦慈,不離不棄?!?

“我可是一直都不離身的。”他偏著頭,問她:“你從哪裡得來的?”

“這可是歸真寺的鎮(zhèn)寺之寶?!鼻鍝P笑著回答:“這是我六師兄爲慶祝師父收我做關(guān)門弟子,從遙遠的天竺捎回來的一小截沉香木,這種沉香木稀少而神聖,據(jù)說清香淡雅,香氣悠遠可經(jīng)久不衰,是天竺國的國寺專用之物,八師兄就用它給我雕了這串佛珠,總共十八顆,意寓十八羅漢護佑?!?

“那上面刻的字又出自何處呢?”他好奇地問:“我好象沒有見過這樣的句子?!?

“亦嚴亦慈出自《大悲咒》,是觀音菩薩的頌經(jīng)。不離不棄出自佛經(jīng)中的一個故事,說的是一個佛門弟子,九世獨修其身,虔誠向佛,終於佛被他誠心感動,於是答應(yīng)允他一個心願。佛以爲他定會求飛昇,誰知他求的竟是一段俗世情緣。原來他在九世之前愛上了鄰家女孩,終未能如願娶到她,爲此遺憾了整整十世。佛嘆一聲,可惜地說,你修九世,本可成佛,卻爲紅塵一愛,前功盡棄。他回答說,願以九世獨修的寂寞換取紅塵一世的相伴,永不後悔。佛聞言淚下,我就是你九世之前愛上的那個鄰家女孩,本想以你對愛的執(zhí)著渡你成佛,但你意已決,不可強求,我已負你九世,怎可忍心再拒絕與你?於是彈指一揮,兩人同入紅塵,再墮入九世之前,重續(xù)前緣,一世相伴。故事的結(jié)尾,就是這樣一句話,無怨無悔的愛,便是千山萬水永不相離,生老病死永不相棄。”她靜靜地述說著,夕照映著臉上淡淡的光暈,悠遠而神聖。

“如果故事可以重新演繹,清揚,你一定是那尊佛,而我,仍願以九世獨修的寂寞換取你紅塵一世的相伴。”他輕輕地說。

她聽見了,心中溢起淡淡的感傷,卻不敢有任何的表示,彷彿沒有聽見一般,還全然沉浸在故事裡,幽幽地重複了一句:“無怨無悔的愛,便是千山萬水永不相離,生老病死永不相棄?!?

他心裡一動,輕聲道:“你戒身師兄大概是想讓你得到這樣的一種愛吧?!?

她無奈地一笑,表示認同。

他感覺到氣氛的凝重,想緩解一下,調(diào)侃她,呵呵一笑:“想不到戒身表面嚴肅,內(nèi)心也是花和尚一個!”

她嗔怪地打他一下:“胡說什麼呢?!”撅起嘴,自己也笑起來:“師父也是這麼說他,雖是佛門中人,卻深具俗世心性?!?

“他可是個不簡單的人吶,主持歸真寺還真有點大材小用,可惜了他的大將之材?!彼袊@一聲。

她納悶地看他一眼,心裡奇怪,他怎麼會有如此想法?!

第二天,在朝堂上,皇上宣佈要整肅吏治,涉及官員一律從嚴從重處罰。由於皇上要求歷來苛責(zé),衆(zhòng)大臣無不人人自危,惟恐自己變成刀下之鬼。但皇上馬上又提出,凡舉報他人有功者,視功勞大小可免於處罰,甚至得到升遷。一時之下,朝中大臣紛紛在心裡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皇上在正宮門設(shè)立了一個密摺箱,專門收集各個大臣的違法犯規(guī)行爲。

消息飛速傳到後宮。

清揚不及吃早膳,急急地趕到莊和宮,求見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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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不見,傳話給清揚:今後朝堂之事,一律不用再知會她,她也不會再管。

清揚當場傻了眼。

這可如何是好?又有多少大臣要冤死啊——

此時太后正在悠閒地擺弄她的那些花花草草,並不似清揚那般擔心和焦急,宮女問:“太后,清妃娘娘那麼著急,您怎麼一點不急呢?”

太后胸有成竹地笑道:“沒什麼好急,無非是走點彎路而已,皇上能處理好的,就算棘手,不是還有清妃麼?!”復(fù)又重複一句:“清妃自然有辦法的。”

待到趕回正陽殿,皇上已經(jīng)在等她用餐了。

她一言不發(fā)地坐下,心事重重。

“朕今天心情很好,”他揚聲道:“因爲朕今天辦了一件大事?!?

她憂慮地望著他,暗暗祈禱不要因密摺之事重蹈前朝的冤獄覆轍。

前朝崇艾六年,同是皇帝爲與外戚爭權(quán),以“忠君密奏”排除異己,致使朝局動盪,最終引發(fā)天下大亂,百姓塗炭,導(dǎo)致皇族沒落,江山易主。後歷經(jīng)四十多年的修養(yǎng)生息,才換來今天的太平盛世。

他胃口大開,她卻無心舉箸。

“你去了太后那裡?”他問。

她一驚,老老實實地回答,是的。

“太后說什麼了?”他笑,眼光卻隱含殺氣。

“太后說,今後朝堂之事,一律不用再知會她,她也不會再管。”她沮喪地回答。

一絲淺笑浮現(xiàn)嘴角,他由衷地佩服母親的精明,她應(yīng)該不會再管了,她不能再管,也無法再管,因爲,接下來的事,她根本就管不了了。

他的眼光移向她,見她凝重的神色,隱約猜到她的心思,暗暗好笑,朕豈不知崇艾之亂,朕對全局,瞭然於胸,事情斷然不會失控,絕不會有你想象的那麼糟。

他伸手過去,撩起她額前的髮絲,柔聲道:“你師父一早就來了,在正陽殿等著見你呢?!?

她又驚又喜,起身匆匆離去,他猶豫片刻,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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