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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集粹宮,林皇后端坐桌前,她早在清心殿安插了眼線,這幾日清心殿的一舉一動都沒能逃過她的眼睛。她原以爲,送信過去,梵音可以儘早逃脫,萬萬沒想到,皇上早已將歸真寺團團圍住,她竟沒能逃脫,反被強行帶入宮中。

更出乎意料的是,梵音,原來就是風清揚,她竟然就是皇上念念不忘的心中之人清揚。

林皇后壓力倍增,臉上陰雲(yún)密佈。

清心殿就是爲她所建,居然不在後宮之中,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知微見著啊——

人還沒入宮,就被封爲妃子,地位僅次於皇后和皇貴妃,連跳幾級,越過美人和嬪,如此榮寵,哼!

這幾日來,病榻前,皇上親自端湯送藥,讓林皇后又妒又恨,她算什麼東西?我堂堂的皇后,都沒享受過如此禮遇!

林皇后憤然地絞起手中的絲帕,嘴角泛起冷笑。

任你在皇上心目中多麼重要,還不是一樣不知“伴君如伴虎”,還不是一樣被狠狠地鞭打,想到這裡,林皇后心中快意,打得好!

她長吁一口氣,款款起身,好吧,清揚,既然你已經(jīng)入了宮,我便不能讓你跳出我的手掌心。她叵測地一笑,揚聲道:“擺架莊和宮,哀家要去覲見太后?!?

莊和宮,龐太后正在侍弄花草,公公稟告,皇后求見。

“宣。”

林皇后嫋嫋婷婷地走過來:“臣妾給母后請安了?!?

龐太后擺擺手,回過身來:“不必多禮,有事就說吧?!?

林皇后輕盈淺笑:“母后,您最近有沒有聽到宮裡的傳言?”

“什麼傳言?”龐太后漫不經(jīng)心地問。

“就是新近入宮的清妃呀?”林皇后輕聲道。

“哦”龐太后瞥一眼林皇后,會心一笑,悠聲道:“怎麼,吃醋了嗎?”

林皇后嘻嘻一笑:“怎麼會呢!只是宮人們在背後議論,說后妃不住在後宮之中,倒常住正陽殿之側(cè),有失體統(tǒng),臣妾已經(jīng)加以斥責,不過,傳出去,恐對皇上造成不良影響啊?!?

龐太后沉聲道:“哀家知道了,你下去吧?!?

林皇后躬身退出。出了莊和宮,侍女悄聲問:“娘娘,太后好象沒有要干涉的意思。”林皇后悠然一笑,胸有成竹地說:“放心,她會去的。”

“可是,有用嗎?”侍女擔心地問。

林皇后展露無聲的笑顏,太后嘛,皇上總是要顧忌幾分的,反正有不有用,也會讓皇上知道,他這樣任性妄爲也不能毫無顧忌,即便是令皇上心生反感,也不會是衝她。

莊和宮裡,龐太后沉思。

皇后一來,她心裡就明白是所爲何事。這幾天,清妃的事,宮裡的確是傳得沸沸揚揚。兒子後宮之事,她本是不想管,也懶得去管。那個叫清揚的女子,品行端正,她心中也還存有幾分好感。兒子文舉,對那女子一往情深,如今他已是皇帝了,對他,登基伊始,就有些力不從心。自他改建清心殿,她就有預感,他是爲清揚而建,他的心裡,始終還是放不下。

而清揚,當日爲了文舉違心撒謊,可見她愛他之深,如今有情人終成眷屬,爲何屢屢傳來她違逆他之說?

林皇后,給她的感覺,是頗有心機之人。今天一開口,她就猜到了皇后心中所想,分明是想借她的手,將清揚收入後宮。她本可以不予理會,但涉及到兒子的聲譽,她又不能不管。明知道會惹惱兒子,令已呈水火之勢的母子關係雪上加霜,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縱使是個火坑,她也要閉著眼睛跳下去,沒有選擇??偛荒茏尦凶h論紛紛,說皇上貪念美色,壞了規(guī)矩。

她皺緊了眉頭,緩緩地起身:“領哀家去清心殿。”

心想,或者,還可以有別的一種選擇。

清心殿內(nèi),清揚趴在牀上,四天了,背上的傷已經(jīng)結痂,還不能翻身。

太后邁進殿門,宮女正要施禮,她揚手,示意她們不要聲張,全部退下。她站在殿內(nèi),四下張望,陳設佈置很清雅,輕輕地走近牀邊,映入眼簾的是清揚血肉模糊的背,她不禁皺著眉搖搖頭,舉兒,不是很愛她麼?怎麼下得了這樣的狠手?兒子,怎麼會變得這樣殘忍?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爲這個深明大義的女子嘆息,愛憐地伸手,去撫摸清揚的發(fā)。

纖手落下,枕上的人回過頭來,清揚並沒有睡著。

四目相對,太后微微一笑:“你醒了——”

清揚垂下眼簾,輕聲道:“答應你的事情我沒能做到?!?

原來是指當日答應離開文舉之事,太后有些戚然:“有些事情的發(fā)生不是你所能控制的?!彼挠牡貑枺骸澳愫孟髞K不樂意進宮啊,是因爲對哀家食言的原因嗎?”

清揚搖搖頭,又低下了頭。

“你好象有什麼苦衷啊,”太后牽起她的手,柔聲道:“既來之,則安之。”

似有所觸動,清揚擡起頭來,看太后一眼,眼圈紅了。

“想家了吧,”太后安慰她:“開始都是這樣的,習慣了就好了?!毙闹懈袊@一聲,可憐的孩子,心也未免太重了。

不知過了多久,太后忽然問:“你還愛舉兒嗎?”

清揚愣住,我還愛他嗎?淚水忍不住就掉下來,良久,沉聲道:“他是皇上,不是文舉?!毖哉Z中,說不出的心痛。

太后就怔了一下,我明白了,定然是杖責戒嗔、殿前鞭打傷了清揚的心。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說:“你還爲他流淚,證明你心裡還是有他。”

清揚聞言,眼淚更加控制不住,埋首下去,將臉伏進被子裡,無聲抽泣。

“哭吧,孩子,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吧,”太后悽然道:“以後的日子,或許你連哭的機會都沒有了。”

清揚忽然就停住了,這句話,怎麼這麼耳熟?那天在寺裡,娘摟著痛哭的妹妹,不也是說著同樣的話?淚水又一次洶涌而來,娘啊——

太后執(zhí)起絲帕,靜靜地幫她拭去淚水,看著清揚,她總是會想起妹妹,她曾經(jīng)以爲自己有一顆堅硬的心,不爲任何人、任何事所動,可是面前的這個女孩,卻總是讓自己忍不住爲之動搖。

“今天哀家來,是有一件事要你幫忙。”太后望著她,小心地斟酌一番,輕聲說:“只有你,纔可以幫哀家?!笨粗鍝P疑惑的目光,太后柔聲道:“每次哀家要你做的事,都讓你爲難,希望你不要怪哀家纔好。”

清揚更加疑惑。

太后幽幽地說:“清心殿在皇上的寢宮之中,你是妃子,卻不在後宮居住,朝中已有人非議。這對剛登基不久的皇帝來說,難免落下話柄。哀家本應該直接跟舉兒說,但他未必肯聽,因此只好來找你幫忙?!彼D一頓,躊躇一下,終於開口:“告訴你也無妨,我們母子關係並不好,舉兒戒備心重,對哀家很不信任?!?

清揚低頭不語,半晌,才說:“你想要我做什麼?”

一瞬間,太后竟有些感動,我就知道,我不會看錯,這孩子,通情達理。她說:“趁文舉不在,離開清心殿,你跟哀家回莊和宮吧。”

清揚點點頭,掙扎著從牀上起身。

“誰讓你起來的,回到牀上去!”殿內(nèi)一聲沉喝,皇上已經(jīng)進來了,冷峻的臉上沒有絲毫暖意,寒颼颼的話語直指太后:“你想幹什麼?”

事出突然,龐太后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清揚望太后一眼,坦然回答:“臣妾要搬到後宮去。”

文舉陰森的眼光掃過太后,停在清揚臉上:“你自己決定要搬的?”

“是?!鼻鍝P恭順地回答:“臣妾理應爲皇上著想,因爲清心殿不在後宮之中,外間已有非議?!?

“既然是你自己要搬,”文舉陰沉道:“那太后來做什麼?”

“是臣妾請她來的,”清揚替太后遮掩:“臣妾想請?zhí)筇娉兼才抛√??!?

文舉目光轉(zhuǎn)向太后,努力從她臉上尋找破綻,冷冷問:“那太后準備將清妃安排在何處?”

“莊和宮?!饼嬏箧?zhèn)定地說。

“母后不是一向喜歡清靜嗎?”文舉淡淡地點破:“怎麼忽然想起要與人同???”眼光同時逼視過來,令人不寒而慄。

清揚看著文舉,感覺到他話語裡的凌厲,想起太后剛纔的話,他竟是如此不信任自己的母親,忽然覺得他的可怕,不由得注視著太后,爲她擔心起來。

太后笑一下,幽幽地說:“你如此在意她,哀家也應該對她另眼相看纔是。接她到莊和宮住,也是因爲好照顧她的傷,不讓你分心?!?

文舉冷笑一聲,尖刻地說:“母后對朕的關心,可真是無微不至啊。”

太后也不做聲,過來扶了清揚,向殿外走去。

身後傳來文舉冷凜的聲音:“母后,清揚就交給你了,你可要好生照看她。”

潛臺詞是,我把清揚交給你了,如果清揚有什麼事,那你就脫不來干係。

龐太后就停住了腳步,臉上神色悽然,眼中隱約有淚光,清揚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報以安慰的一笑,太后點點頭,難掩傷心。

舉兒,在你心中,娘就那麼不堪麼?

你以爲娘有多惡毒?

娘做這一切,都是爲了你,你就不能對娘好一點嗎?

跨出殿門的一刻,清揚忽然回頭,眼睛越過昂首殿中的文舉,望向“息心止步”的匾額,似有所思。

師父,我這樣做,算不算得上是息心止步?

太后順著她的眼光,也望向“息心止步”的匾額,復又看看清揚,似有所悟。

息心止步?!難道她真是心入佛門事事休?

而文舉,默然地望著清揚,知道她望著“息心止步”的匾額,卻不知她心中所想,兀自多心,以爲她還念著文浩。

我將佛唱閣複製過來給你居住,原本不想掛上這塊匾,但是我想要你知道,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我的妃子了,在寺中,要對人間情愛息心止步,在這裡,在我身邊,就要對文浩息心止步。這塊匾,會代替我,時時提醒你,心裡不可以再有別人!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太后安排她住在莊和宮偏殿,對她悉心照顧,清揚背上的傷已經(jīng)痊癒,也沒留下什麼疤痕。文舉也不知是忙與朝政,還是不願同母親碰面,一直沒有來看過她。他似乎把她忘了,她也樂於被他忘記,呆在莊和宮裡,足不出戶,生活寧靜而有規(guī)律,就象在寺裡一樣。

清晨的莊和宮,靜謐清朗,清揚在院落裡練劍,白色身影翻飛,劍聲颯颯。公公聞聲前來制止:“娘娘,宮中不可攜帶利器,您哪來的劍啊,快點收起來?!?

清揚停住,原來是從先祖祠調(diào)過來的許公公,她收起劍,徐徐道:“不能練劍麼?那,我能做些什麼呢?”

公公冥想一會,說:“娘娘可以練舞?!?

清揚忍不住笑出聲來,爲難道:“我不會跳舞啊?!?

“那得學,”公公認真地說:“不會跳舞怎能取悅皇上?!”

“我要取悅皇上幹什麼?”清揚不屑地說:“我沒興趣。”

“哎喲,這話可說不得,”公公急了:“被皇上聽見可不得了?!?

“什麼不得了啊?”太后微笑著,從石階上走下來,看著清揚手中的劍,又問:“怎麼不練了?”

清揚小聲道:“我不知道宮中不可攜帶利器。”

“哦”太后寬和地說:“在莊和宮中,你可以不受限制?!鄙焓痔徇^清揚的劍,抽出,頷首道:“先前哀家已在寢宮內(nèi)看你練劍好一會了,確是把好劍啊!”

許公公有些難以致信,太后竟然特許清妃娘娘在莊和宮練劍,真真是前所未有啊。

“太后娘娘,皇上有請!”

太后擡頭一看,是皇上身邊的總管公公?;噬嫌姓??她尋思著,難道有什麼事跟我有關?她望一眼清揚,或許是與清揚有關?

她漫不經(jīng)心地問:“知道是什麼事嗎?”

公公答:“皇上想請您去看看在建的孝慈宮?!?

龐太后心念一動,我明白了,原來是怕我爲難清揚,想著法子來給我提個醒。她自嘲地一笑,說:“既然他有這份孝心,哀家總不好拂了他的美意,走吧?!?

莊和宮裡,只剩下清揚,她也樂得自在,一個人呆在後院,替太后修飾花草。她全神貫注培土,全然不覺有人進來,直到花盆邊出現(xiàn)一席裙襬,方纔擡起頭來。

林皇后,正笑嘻嘻地望著她。

香兒,妹妹,清揚躬身行禮:“皇后娘娘。”

林皇后在石凳上坐下,悠然說道:“清妃,見到皇后,你好象應該行大禮吧?!”

清揚愣了一下,緩緩拜下,叩頭。

林皇后嘴角輕揚,愉悅地說:“好,可以敬茶了?!?

宮女遞上茶杯,清揚端了,高舉過頭頂,恭聲道:“請皇后娘娘用茶。”

“哀家原以爲你是個超凡脫俗之人,想不到進了宮,也一樣是卑躬屈膝?!绷只屎髞K不接茶,在鼻腔裡輕哼一聲:“哀家好心送信給你,卻原是表錯了情,以爲你真是不願進宮,搞了半天,還是中了你的圈套,上了你的當。”

清揚聞言,眉頭一皺,她說話,怎麼如此尖酸刻薄?!不由擡頭看她一眼,正碰上她嘲諷的目光。清揚垂下眼簾,盯著地上,依舊舉著茶,沒有表情。

“皇上到底看上了你什麼,依哀家看,除了這張臉生得狐媚,也沒什麼特別之處。還成天穿著白衣服,標榜自己有多清高多純潔,見了皇上一樣骨頭髮軟。”林皇后不依不饒,冷言譏諷她:“皇上怎麼半個月都沒有召喚你啊,可憐啊,紅顏未老恩先斷,不過,好歹也嘗過做妃子的滋味了,很爽吧?”她陰陰地笑起來,身子前傾,探手扣起清揚的下巴,一字一頓地說:“叫你跟哀家爭!”劈手奪過清揚手裡的茶,對她身上一潑,反手就是一耳光甩過去,將清揚打倒在地:“別以爲住在莊和宮,哀家就不敢把你怎麼樣!你記住,哀家纔是皇后!”

林皇后恨恨地說道:“叫你給哀家敬茶,你卻把茶給潑了,如此無禮!不把我這個皇后放在眼裡,罰你頂水,跪三個時辰!”

宮女端來一碗滿滿的水,放在托盤裡,讓清揚將手高舉過頭頂,伸直,託著。

林皇后悠然一笑:“念你初犯,也不重罰,你要記住,不能將水灑出來,否則再加跪三個時辰?!毖援咊嫒欢?。

哼,今天先給你一個小小的表示,希望你今後乖一點,不要惹哀家生氣。

孝慈宮工地,皇上帶著龐太后轉(zhuǎn)了一圈,問道:“母后覺得怎麼樣?”

龐太后淡淡地說:“國庫雖然豐厚,還是節(jié)儉一點好。”

皇上似乎沒有聽見,自話自說:“朕希望能早日竣工,母后能儘快搬過來。”

龐太后黯然,心中明白,接走清揚,兒子雖然當時沒有反對,半個多月來也沒有任何表示,但,心裡,仍是耿耿於懷。今日帶她來看工地,也是敲敲邊鼓,給她提個醒,要她好之爲之。

“她還好嗎?”皇上突然問起。

“身上的傷是好了,”太后知道他放心不下清揚,本想說她心裡的傷依然在,但話到嘴邊,還是沒說,變成了一句:“有空就去看看她吧?!?

皇上面色依舊,沒有任何的改變,徑直就往前走了,把太后遠遠地甩在身後。

龐太后一個人站在原地,有些窘迫,好一陣發(fā)呆。兒子,離她的距離是越來越遠,她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她憂鬱地回頭,傷感地說:“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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