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夏天經(jīng)常停電, 孕婦睡賓館也不是什麼新聞,林桐芝橫豎無事,大早起來就化了一個精緻時尚的彩妝, 穿了一條清涼小吊帶, 踏著一雙銀灰色的高跟涼鞋, 鞋上細(xì)細(xì)的幾根帶子左一道右一道纏在她粉光緻緻的小腿上――反正陳墨每次見到她總會瞪了眼睛挑剔, 諸如“你出門忘了換掉睡衣?”或者是拖長了聲音“文濤, 現(xiàn)在的會計師也流行和夜總會小姐搶生意?”她倒是頂過幾句,只是這樣的爭論多了,人也就麻木了, 就算按照陳墨說的怎麼怎麼穿,自己也沒她的狗屎運能再撿到一個文濤, 還是按照自己的心意穿著打扮比較好。
是一個陌生人出來開的門, 林桐芝也沒理會來者是何方貓狗, 就待那人讓開後徑直往裡闖,那人卻直杵在門口不動, 林桐芝被男性傾慕的目光看得多了,以爲(wèi)這又將是她石榴裙下蕓蕓衆(zhòng)生中的一份子,也不以爲(wèi)意,淺露皓齒,禮貌地說, “我要進(jìn)去, 麻煩讓讓。”
誰知那人極不客氣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冷冰冰地開口, “你找錯地方了, 我們房間沒人叫□□。”砰地又把門關(guān)上了。
林桐芝反應(yīng)遲鈍,要過了半分鐘才明白這人說的什麼意思, 她一張粉臉頓時漲得豬血一樣,飛起一腳踢在門上,“我*****,你媽才□□,你全家□□!”一邊咬牙切齒打罪魁禍?zhǔn)椎碾娫挕?
不一會兒,文濤就殷勤地小跑著過來開門了,一臉壓抑不住的扭曲笑容。林桐芝只做不見,氣呼呼地衝了進(jìn)去,房子裡普通標(biāo)間,一眼掃去,衣櫃、沙發(fā)、牀、書桌、電視、電腦,電腦前坐有一廝,背對著她嚴(yán)襟危坐地坐在電腦前面亂點鼠標(biāo)。然後一個大腹便便的孕婦以最悠閒的姿勢靠在沙發(fā)墊子上津津有味地啃荔枝,見她進(jìn)來,殷勤招呼,“來來,剛從廣州飛回來的荔枝,新鮮著呢,快來吃。”
林桐芝心頭大恨,不免遷怒,“吃吃吃吃吃!你以爲(wèi)你肚子裡的是個豬啊!”
陳墨咳嗽了幾聲,向她介紹電腦前的那廝,“這是文濤的兄弟兼我的吵架對手賀延平,這傢伙是候鳥,天南地北到處跑的,這次給我們送荔枝來了。”
陳墨又催了電腦前的那廝,“喂,有美女來了,你的風(fēng)度呢?”
那人象花轎裡的新娘子,千呼萬喚羞羞答答地回過頭來,面上神情又是正經(jīng)又是諂媚,正經(jīng)得一如校長面前的小學(xué)生,諂媚得又象西太后身邊的小李子,他忙對了林桐芝賠了笑道,“美女你好,我叫賀延平,美女你在哪兒高就?”
他一轉(zhuǎn)頭,跳入林桐中眼中的首先便是他細(xì)細(xì)的目和薄薄的脣,再一聽他說話,原來也是一個油腔滑調(diào)的角色,這兩者相加,恰恰觸起林桐芝心中隱恨,回答起來,便比平時來得分外刻薄,聞言懶洋洋地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好什麼好啊,都給人提供□□了……”賀延平?jīng)]想到這麼個秀氣標(biāo)緻的女孩子說出來的話竟如糞坑裡的石頭,不由地額角一滴汗沿著面頰緩緩地往下滾,陳墨只在一邊笑咪咪地邊啃荔枝邊看好戲,半點也沒有幫他解圍的表示。還是文濤有三分兄弟情誼,過來拍拍他老婆的手臂,“別吃了,吃太多荔枝上火,別搞得寶貝女兒生出來就要喝黃連水。”
賀延平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順著話題往上爬,“照了B超了,確定是女兒?”看到文濤夫婦齊刷刷地?fù)u頭,他反正是抓到了一個話題,慌不擇言地說,“那要女兒做什麼?還是生兒子好,兒子就算長得醜些有氣質(zhì)也沒關(guān)係,生女兒如果象陳墨,將來怎麼……”話還沒說完,一個荔枝殼砸在他腦袋上,房裡噸位最大的那位對著他怒目而視,連同自己兄弟的面色也開始變得不善起來。
賀延平這才反省到自己剛纔說了什麼,他不知道自己出門是不是沒有看黃曆或者是撞了哪方太歲?他的生意剛剛起步,在外頭撞了大半年,這次好容易抽出時間在從化買了一筐荔枝千辛萬苦地拖了過來給未來的小侄兒或是小侄女享用,誰知好字都還沒得到一個,上來就得罪了一個牙尖嘴利的美女,然後居然緊接著又得罪一對大蟲,真是何苦來哉,吃飽飯沒事幹麼?
房裡氣氛一時極之安靜,只聽得見時鐘“噠噠”跳動的聲音,陳墨終於良心大發(fā),換了個話題,“小賀,中午到哪裡吃飯?”
賀延平如逢大赦,忙舉手道,“好的好的,各位想吃什麼?中午我請。”
陳墨對他的表態(tài)很是滿意,反過身來又做好做歹地做林桐芝的思想工作,“唉呀,你自己說說你穿的那叫什麼羅?領(lǐng)子開得那麼低,說你那麼多次你都不改,也難怪別人誤會嗎。”
林桐芝臉皮總沒有厚到當(dāng)著兩個男人的面來和某人討論自己衣服領(lǐng)子是不是真的開口過低的問題,她狠狠地白了陳墨一眼,卻見文濤也有含笑助口的趨勢,如果說陳墨還只是一個面硬心軟的小鬼聶小倩,那文濤不折不扣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黑山老妖,一則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對付不了這對黑風(fēng)雙煞,二則買房之事畢竟還欠了文濤一個人情,也只有就勢下階,口裡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陳墨見她開口,也嘻皮笑臉地欺上身來,摟著她脖子說私房話,“沒關(guān)係,這傢伙有的是錢,想吃什麼儘管點。”虧得她挺了個老高的肚子,做起這樣的動作竟也毫不吃力。
賀延平不用伸耳朵也猜到了她們大約在說著什麼,頓時一頭的冷汗淋漓。
雖然陳墨摩拳擦掌做出一副不剁白不剁的架勢,可她林桐芝做不出來。她只是找了一家熟知的味道好飯菜乾淨(jìng)的館子點了四個家常菜。賀延平聽服務(wù)員再給他報了一遍菜名後,自己心裡過意不去,接過菜譜又加了幾個菜,林桐芝皺了皺眉,又看看桌子旁的大肚子,把本來想說的話嚥了進(jìn)去,只是輕聲叫服務(wù)員上菜時拿過兩個飯盒來。
陳墨忙問,“是林簡一個人在家裡沒飯吃麼?叫他過來一起吃啊。”林桐芝含含糊糊地應(yīng)了一聲,並不想多說。等菜的功夫是最難捱的,她又不善於扯交際上的話題,轉(zhuǎn)過臉卻見賀延平手裡一直拿著一個半透明的文件夾,隱約可見“**合同”的字樣,不覺職業(yè)病發(fā),笑道,“什麼合同?可以看看嗎?”
賀延平再不敢怠慢,賠了笑把文件夾遞給她,“這是公司在珠海的一個建築項目,雙方草簽的一個合同,我還沒細(xì)看呢,就直接拿過來了,林小姐肯幫我掌掌眼是最好了。”
陳墨也探頭看了一下,笑道,“現(xiàn)在就是起房子的來錢容易,什麼人都削尖腦袋往這裡頭鑽,賀延平你家不是做物流的?這一改行可改到十萬八千里去了,不過你家裡也真有能耐,手都伸到珠海去了。”
賀延平也笑,“胡說八道,我要真有能耐就壓根不需要離開北京了,還得著象個推銷員似的到處亂跑?對了,文濤,你幫我瞧瞧有沒有什麼好房子租的,接下了這個子公司我往後兩年可就要陪著哥們你在這夏天熱死冬天冷死的鬼地方難兄難弟一起熬羅。”
文濤是深知賀延平家底細(xì)的,他們家是做生意的世家,家大業(yè)大人口複雜,估計這小子又是得罪哪個掌權(quán)人被刺配邊疆了,本來還想問他項目在廣東他住湖南來算個什麼事,但是他本人既然都是一臉的胸有成竹漫不在乎,他也懶得再問。
話沒說完就聽到林桐芝“咦”了一聲,賀延平忙回過頭來,“怎麼了?哪裡不對?”
林桐芝沒有馬上答理他,很快地翻完了合同,正色道,“我沒學(xué)過法律,對合同的條文沒什麼可說的,只是看到裡面有幾個不太對的地方,比如優(yōu)質(zhì)工程獎,建築上除了優(yōu)秀工程還有一個優(yōu)良工程,按規(guī)定都要獎的,你這個合同裡的獎金就沒有按檔次劃開,另外,合同中約定的磚是粘土磚,但現(xiàn)在國家推廣的是爐渣磚,對粘土磚雖然沒有明著禁用,但行內(nèi)已經(jīng)不大生產(chǎn)了,另外,你這棟樓有32層,按101圖集,鋼筋就不能綁紮而必須用電渣壓力焊……”
賀延平前面那句“請掌目”什麼的是十成十的一句客氣話,要到這時候這傢伙才顯出五體投地的表情來,文濤也忍不住問,“林桐芝,你不是註冊會計師嗎?怎麼又精研起建築行業(yè)來了?”
林桐芝卻仍是淺淺的一臉笑,“哪裡啊,我們所現(xiàn)在也弄了個司法鑑定資質(zhì),你也知道,那司法鑑定可不是個大雜燴?我就自己讀了點兒書,反正晚上在家裡看肥皂劇也是打發(fā)時間,還不如學(xué)點有用的東西呢。”
陳墨吐了吐舌頭做自殘形穢狀,她大學(xué)學(xué)的專業(yè)隨著她先投入公務(wù)員行列,後來又忙著結(jié)婚生子,其實已經(jīng)差不多作廢了。文濤安慰性地拍拍老婆的手,“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吃飽睡好,以後想學(xué)點什麼想做點什麼機會多著呢。”
這句話本來挺正常的,可是那兩個人說著說著就含情脈脈盡在不言中了,這情景落在林桐芝這等孤家寡人眼裡,只覺得肉麻得可恨,她轉(zhuǎn)過頭來,賀延平正拿了支筆在她說過的地方作標(biāo)記呢,她忙笑道,“我也是剛剛學(xué)半拉子,你可別全信我,回去再找個內(nèi)行好好幫你看看。雖然說現(xiàn)在搞建築利潤很大,可畢竟隔行如隔山,錯一點都不得了。”
賀延平聽她說得實在,忙答應(yīng)了說,“這合同是對比了幾份合同籤的,沒想過這裡面還有這麼多貓膩,回去一定還要找人細(xì)看,今天多謝你了。”說話間,菜上來了,林桐芝要的飯盒也拿上來了,林桐芝一邊往盒子裡佈菜,一邊不卑不亢地笑,“不好意思,我看你點了這麼多菜,估計我們四個人也吃不完,就自作主張打包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