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小年的時候,爸爸終於搬回來了,林桐芝很高興很高興,跑過去幫爸爸整理衣物。林簡一邊出來幫林桐芝擰拖把搞衛生,一邊仍在板了臉扮酷,媽媽拎起錢包出去,買了幾隻雞鴨回來。家裡頓時被各種聲音填滿了:開水在爐子上嘭嘭地響,洗衣機在嗚嗚地轉,雞鴨在廁所裡吱吱嘎嘎地叫,林簡拄著拖把跑來跑去連聲嚷嚷“讓開!讓開!”這些聲音不但讓家裡充實熱鬧了起來,而且讓她感覺充滿了活力生機。
一切都過去了,林桐芝欣慰地看向弟弟,林簡正好也在看她,象小時候一樣,林簡突然向她眨眨眼睛,兩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
返校的前夕,爸爸到林桐芝房裡來了,一副有什麼話要說,卻又欲言又止的模樣。林桐芝做慣了驚弓之鳥,心裡有些害怕,眼睛直直地盯著爸爸,爸爸就更難說話了,他搓了手心,壓低了聲音很爲難地開口,“芝芝,我聽說北京那些大城市已經有心理醫生這個職業了,你這次回去,去訪訪武漢有沒有,我想帶你媽去看看。”
林桐芝直覺就想跳起來斥他荒謬,可面前的人畢竟是爸爸,略一遲疑,爸爸已經說了下去,“芝芝,論理這話我不該對孩子說,只是你媽只怕已經在你面前說過很多次了,她說我在外頭有人是吧?”爸爸很困難地說完這句話,面上浮現出一絲苦笑,那種受了冤又無處可辯的苦笑,“別說是你,你大姑她們都相信了。我跟你媽解釋過很多次,可她就是堅信我有一個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情人。她天天在家裡跟我鬧,我是實在說不清了,林簡讀書又要一個安靜的環境,所以才搬出去的。”
林桐芝很敏感地瞥了爸爸一眼,似乎在問,“難道你真的沒有?”爸爸明白了她的意思,又是一陣苦笑,“這種事情,大家信其有的總比信其無的多,我也不想解釋了,你可以去問問你大舅小姨他們,只是這一年我也看了些醫書,我懷疑你媽在心理方面有些問題,可是我們這裡沒有這種醫生,你去武漢幫我訪訪,就是沒有心理治療醫生有這方面的書也好。”
林桐芝半信半疑地看著爸爸,可是爸爸臉上的神情實在不象做僞,聯想到媽媽本來是那樣溫柔賢淑的一個小婦人,就在這一年之內變得這麼異常,於是她選擇了相信爸爸。她先是心裡一輕,謝天謝地,爸爸並沒有出軌對不起媽媽對不起家裡,可這種慶幸馬上又變成了愧疚,原來是她們,包括媽媽、林簡和自己都沒有給爸爸充分的信任,如果說媽媽是有病的話,她和林簡是怎麼了?媽媽沒有拿出任何證據,可她們也毫不猶豫地相信了媽媽,懷疑甚至敵視爸爸,也許這樣的事在社會上已經是一個很普遍的現象,就象爸爸所說的,對這樣的事情,信其有的人比信其無的人多得多,可是她們不是別人,她們是爸爸的兒女啊,林桐芝咬了嘴脣,無地自容地從喉嚨深出憋出了一句,“爸爸,對不起。”爸爸怔了一下,立即明白了她的心思,他拍拍林桐芝的腦袋,“傻丫頭,你和林簡兩個知道什麼啊,你媽是病人,更不能怪她不是?”又搖了頭嘆息,“都是我的錯,我只顧了工作,以爲你媽不過是更年期終合癥,根本沒有用心管她。不然,她也不會變成這樣子。”
林桐芝帶著臨時從爸爸辦公室拿出來的一本《精神類疾病》上了火車,那本書裡寥寥可數的幾處關於心理疾病的地方都被爸爸重重地劃了橫槓。她拿著書翻過來又翻過去,起初心裡還存了僥倖,媽媽不見得就是這個病,可再往下看怎麼看怎麼覺得媽媽的表現和書上的病徵完全相符,心裡又著急又擔心,面容大是愁苦。
她這一看就看了整了一站路,然後,火車停了,陸陸續續上來了幾個人,然後一個穿紅衣的女孩子在她對面的座位上坐下,林桐芝心中奇怪,她走的這天還沒出節,坐的又是始發車,一節車廂裡稀稀拉拉地沒坐幾個人,這女孩子大可不必跑來跟她同坐。於是擡頭看了一眼,卻見那女孩子似笑非笑地撐著下頷看著她,她心中大喜,跳起來喊道,“李玉喜!”
之前,顧維平牽頭,一幫子玩得好的同學在他家聚會了一次,林桐芝自然是下廚房擔任了廚娘的角色,顧維欣給她打的下手,那丫頭吃了一塊她燒的排骨後,酸溜溜地說,“還不是全無可取之處嘛。”劉星來了,文梓來了,連江上雲也來了,林桐芝心念唸的就只一個李玉喜,可李玉喜家的電話一直沒人接,也只有作罷。卻沒想到今天火車上倒見上面了。
李玉喜笑道,“我回老家過年了啦,本來想跟著爸媽回家的,後來想著反正有一門功課沒及格,所以就直接從這邊上車先到學校去看兩天書再說。”她拉著林桐芝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你這鬼丫頭可是越來越漂亮了,只是考了大學連地址都沒給我留一個,也太沒良心啦。”
李玉喜就在本省省城讀書,坐火車不到兩個小時,兩個人這次的相逢著實的可謂短暫,於是她們迅速地交換了地址電話,又揀了重要的信息八卦互通了有無,時間有限,轟隆隆一陣省城就到了,兩個人互道了珍重又叮囑了一定通信,這才依依不捨地話別了。
被這個小插曲一打斷,林桐芝也不想再看那本給她帶來無限煩惱的書了,她從包裡掏出紙筆來,給顧維平寫信,還是有些想他了呵,真不知道接下來一個學期的分別會是怎生的煎熬,“看到李玉喜了,她人比以前漂亮了,性子還是那麼爽朗,可惜沒有說幾句話她就下車了,會短離長,真叫人惆悵,難怪元人小令說‘想人生最苦是離別’。聽你妹妹說,很多女孩子去過你家,心裡總覺得有些不舒服,或者如你所說,我真的是一個很小家子氣的丫頭吧,又或者,因爲你們都是那樣的優秀,讓我覺得我是一個不適當的闖入者,外來者……”寫到這裡,她停下了筆,這樣的東西能寄給他看麼?既然她都知道了自己是小家子氣,又何必徒增他的煩惱呢?她的眉毛不自覺地蹙起,咬了筆桿出了一會兒神,終於伸手把信紙揉作一團,做勢欲扔,可是她又不知想到什麼,慢慢縮回了手,她打開信紙,小心抹著上面的摺痕,然後把它方方正正疊成了一個方勝,放進外衣口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