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始結結巴巴地說起那個秋天的下午, 生日時的十七個香榧,那個關於雙兒的比喻,那次她家樓下的吵鬧, 那一封43頁的長信, 以及後來河堤下的毅然分手, 可是不知是不是已經深入骨髓的一種習慣, 不自覺地她把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把自己踩得很低很低,踩到顧維平腳底的塵土裡。
陳墨很仔細地聽完,沒有打斷沒有發表評論, 這讓她心裡好受了一些,然後聽到陳墨問她, “你是不是一直都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她有些茫然, 搖頭, “我不知道,小墨, 但是我確實是配不上……”這句話卻被陳墨張口截斷,很蠻橫地插了一句,“你說的那個人比文濤強了多少?”林桐芝很奇怪她爲什麼會問這麼個問題,但仍然老老實實回答,“比文濤還是比不上的吧。”陳墨臉上這纔有了一點笑容, “傻丫頭, 這不得了, 配不配得上這幾個字根本就不是用在喜歡的人身上的啊。”
陳墨這句話就象醫生拿了一把手術刀, “譁”地劃開傷口, 把那根針從裡頭挑了出來,雖然手術自然是痛的, 但是這種痛是一勞永逸的痛,她心下一陣輕鬆,可是面上仍然有些猶豫,“但是小墨,我沒有你聰明,也沒有你那麼大的膽子,我這輩子還有可能得到幸福麼?”陳墨臉上這下是明顯的不悅了,“你爲什麼老是把自己看得這樣差!你怎麼不說我沒有你漂亮?也沒有你心地好?我承認老天爺對我很好很好了,但是,傻丫頭,你心底忠厚,萬事存一份純善之念,老天爺對你也必有厚報的啊。你忘了小時候我給你講的傳奇啊?一念之善小痞子沈萬三就成了千萬富翁,何況於你?”
她亦莊亦諧,林桐芝已經覺得心裡舒服多了。她壯著膽子問,“那小墨,你說他對我到底是怎麼樣的?”她的聲音裡不自覺地泄出了一絲緊張和期盼。
陳墨沉默了半晌,終於說,“芝芝,這個我真的不知道,也許這個男孩子不是壞人,但是我不喜歡他,因爲如果要跟他在一起,你肯定要吃很多很多苦。”
林桐芝低聲地分辯,“我本來就只是暗戀。”
陳墨終於大怒,“暗戀暗戀!暗戀個屁!他沒給你半點鼓勵和希望的話,你能暗戀他這麼多年麼!”
第二天,她們沿著牯嶺慢慢往□□、含鄱口方向走著,陽光從雲層裡灑下來了,可對於兩個女孩子來說,風景自然已經淪爲次要的了,文濤在旁邊聽了一路天高海闊的廢話,直是暗暗搖頭,終於忍不住插了一句有營養的話,“那個,林桐芝,你準備好了到哪裡高就啊?”
林桐芝還沒開口,陳墨已經搶著如某位偉人的某個歷史定格一般揮了揮手,“唉呀,還到哪裡去啊,物離鄉貴,人離鄉賤,女孩子不在爸爸媽媽身邊享福難道還得象男人一樣到外頭打拼事業不成?造孽啊。”
這句真心實意的憐惜決定了林桐芝的命運,陳墨猶自不覺,指手劃腳地評判著白居易住的假古董茅屋,文濤朝林桐芝笑了笑,那笑容含意豐富,包括諸如瞭解、鼓勵、同病相憐、無可奈何等等情緒,把林桐芝因爲某個人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就導致自己確定人生目標的懊惱情緒沖掉了一大半。
她也微笑,“我還沒準備好呢,你們有路子幫我介紹?”
這句話讓陳墨笑了,而這笑容令林桐芝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把自己送到狼嘴裡的東郭先生。陳墨咧了嘴指向文濤,“我沒有,他有。”
地球果真是圓的,轉來轉去,兩個童年的好朋友轉過了時間空間的阻隔,又轉到了一起。
最後一個學期吃散夥飯的時候,其他同學或笑或唱或哭或鬧,亂作了一團,林桐芝雖然沒有喝酒忘形,卻也不堪這種分別前的氣氛,躲在卡拉OK的一角,兩隻眼睛都是紅通通的。很久沒有和林桐芝單獨說過話的嚴頤不知何時坐到了她的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地問她,“你工作搞定沒有?不然,你願不願意和我去廣東?”
對於嚴頤,林桐芝始終心存了一份歉意,禮尚往來,她既然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別人的關愛,又無法以同樣的關愛相回報,也只有報之以歉意了――雖然這並不是對方想要的。她很肯定地看著他的眼睛點頭,“我已經在家鄉找好工作了。”
嚴頤渾身上下都向外散發著一股濃濃的酒意,他做了三年的班頭,散夥飯上自然是被敬得最多的那一個,所以林桐芝的態度也表示得很堅定,如果自己喜歡的人又剛好是喜歡自己的人,那該是怎麼的一種福氣?嚴頤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可是她偏偏沒法喜歡他,他們的距離曾經那樣的近,可是離愛情始終就差了一點點,也只能說是命運捉弄了。
他似乎早已料到了這個答案,只是深深地凝望著她,好象要把她的形象刻入骨子裡去,他微笑了說,“那麼,就祝你一切順風了,我還有一個請求,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他最後的聲音變得很小,林桐芝稍稍有過一點猶豫,終於還是投入了他的雙臂。他的擁抱很有力,簡短地抱了一下就輕開了手,他似是囈語一般很輕很輕地說,“從我看到你在街上抱起那個小孩子的時候起,我就一直在想只要你願意,我會讓你過得很幸福,很幸福……”然後他的聲音裡轉而帶了一點刻意而爲的調皮,“林桐芝,是你自己不願意,放掉了這個機會哦。”他的表情很認真,林桐芝也很配合地用力點著頭,他哈哈一笑,眼圈卻不覺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