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桐芝看到陳墨的第一眼,首先是震撼,好象穿越時光遂道看到半年前的自己。她的眼睛是成人式的垂直看向地上,只用眼角餘光不屑地打量著陳墨那頭雞窩也似的亂髮和胸前已經看不出顏色來的粉邊小洋裝,但是她的心裡的感覺和她故意表露出來的恰恰相反,那驚鴻一撇似的一眼,已經讓她心裡充滿了一種強烈的混合了羨慕與嫉妒的感覺,也許是下意識知道不管自己多麼留戀過去的生活,但實際上她永遠也回不去了的緣故。那種感覺簡而言之類似於你最心愛的玩具在家中被盜了,然後隔天你在鄰居阿四懷抱裡看到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傢伙而且他手裡還拿了張正規商店出具的稅務□□一樣。
林桐芝第二次看到陳墨是在幼兒園裡,她自然是第一次進幼兒園,糟糕的是,比她小一歲的弟弟林簡也是第一次進去,比一隻菜鳥更糟糕的自然是兩隻菜鳥了。兩隻菜鳥傻呆呆地被大人領進教室,傻呆呆地在小椅子上坐好,就看到一個小姑娘漲紅了面孔雙手吃力地提著一個有她半個身子那麼高的一個熱水瓶走進來。
純粹是出於曾經是一個勞動積極分子的本能,林桐芝站起身伸手去幫著小姑娘把熱水瓶放穩在地上。小姑娘一邊呲牙咧嘴地吸聲,一邊擡起頭咧著嘴對她笑了笑,小孩子的喜惡說來也奇怪,就是這一笑,林桐芝的態度馬上由前幾天的無限蔑視變成了十分的欣賞。
小姑娘們好得蜜裡調油一般,互相把對方排在了自己生命裡的第一位,兩個人很慷慨地把林簡和劉鵬程拿出來和對方共享。於是陳墨多了一個跟屁蟲弟弟,林桐芝也有了一個異性朋友,而且很快嚐到了身爲機關幼兒園的地頭蛇的姐妹的好處來,她不喜歡幼兒園裡流行的騎馬打仗遊戲,陳墨和劉鵬程商量了一個晚上後,創造出一個惡霸帶惡奴搶走小九妹,大姐帶著其他姐妹奮力把她搶回來的遊戲來。當然,陳墨在遊戲裡自然是威風八面娥眉不肯讓人的大姐,而林桐芝在這個遊戲裡是永遠的小九妹,不用排兵佈陣,不用陣上廝殺,只需要在被搶的時候悽悽慘慘地叫一聲“大姐,救命。”然後就順水推舟或是不由自主地被強盜們擄去,然後就躲在樹蔭下或是牆角中看兩派人爲自己而爭鬥。而且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安於遊戲裡那個美麗嬌弱身份尊貴而實際作用僅限於推用劇情的身份,很多年後,對於這種身份泛地球大陸有一個統一的形容詞:花瓶。
放寒假的時候,幼兒園給每個小朋友發了一大包零食和一本小人書。林桐芝不認識多少字,拿著小人書把裡面的圖畫翻了兩遍後於是就把注意力轉到了零食上面。下課的時候,她正喜滋滋地從零食袋中撿出一根麻花在啃,卻看到陳墨愁眉苦臉地拉著劉鵬程在一個角落裡嘀嘀咕咕,她忙拿起她的東西湊了過去,“陳墨你要吃麻花還是大白兔?”陳墨卻象沒聽到一樣,拉著劉鵬程的衣角身子扭得就象麻花一樣,“把你那本書和我換換嘛,我這本席方平一點也不好看。”而一向對陳墨百依百順的劉鵬程也皺了眉說,“可是席方平我也不喜歡看,我這本可是楊家將啊。”
這兩個人的對話完全超出了林桐芝的理解範疇,真奇怪,明明是幾個天天混在一起的人,爲什麼陳墨聽了楊家將三個字後會立馬露出垂涎三尺的表情並且扯著劉鵬程的衣角扭得更厲害了,雖然在林桐芝聽到就象在聽天書一樣,但是好歹也聽明白了兩個朋友的困惑是和書有關的,於是她忙把自己的那本小人書遞了過去,“陳墨,這本書你要不要?”
陳墨果然立馬轉移注意力,搶過她手上的書看了看,又指著書上的字問道,“咦,劉鵬程,這是真假什麼麗什麼啊?”
看到陳墨不再糾纏著要自己的楊家將,劉鵬程求之不得。忙湊近了一邊看一邊回答,“真假什麼麗君吧,中間那個字不認得,要回去問爸爸呢。”
從鄉下剛來的那段時間,爸爸媽媽一直在教林桐芝認字,只是她從來也不覺得認字看書有什麼樂趣,可是朋友們又爲什麼這麼地喜歡呢?林桐芝百思不得其解。
時間過得越久,這羣小夥伴們性格之間的差異越來越大,可是這不妨礙她們手牽著手一起長大,林桐芝越來越象一個公主,嬌弱的美麗的,和陳墨曾經的共性已經蕩然無存。她會用鳳仙花瓣弄漂亮的紅指甲,會用家裡的瓷杯子裝滿熱水燙平自己扎頭髮的緞帶,無疑地林桐芝比陳墨漂亮很多,但是她沒有陳墨的那種感召力,有一年陳墨沉迷於某件事的時候,劉鵬程一度和她走得很近,近到不容陳墨靠近的程度,林桐芝當時心裡又是負罪又是開心,小姑娘並不是沒有私心的天使,她一直羨慕或者說得強烈一點是嫉妒陳墨所擁有的劉鵬程的友誼,可是陳墨閉關出來後,又三招兩招很快挽回了敗局。林桐芝灰心之餘,覺得自己實在是討厭,可是她再就算討厭也讓人恨不起來,因爲她的性格益趨平淡,就象一杯溫開水,誰都會喝但是誰都不會注意。而陳墨是一杯滾燙的白開水,能溫暖人也能灼傷人,不管別人喜不喜歡,她都能在第一時間從人羣中突顯出來。常委樓那邊的那個發起少爺脾氣來不可理喻的小男孩在她面前老實得就象一攤任她揉捏的橡皮泥一樣。
日子就這樣慢慢地過去了,陳墨的外向,強烈的反抗精神和林桐芝的內斂,順天安命恰恰成爲兩個極端的對比。她本來也以爲她們兩個能這樣一輩子亦友亦敵走下去,可是又讓她知道了爸爸要調動工作的消息。一直到林桐芝搬家的前一天,她都沒有向陳墨透露過哪怕是半點消息,既然是已經無法改變的事實,告訴陳墨又有什麼用?讓她提早幾天就開始傷心?她是見過劉鵬程搬走時陳墨的傷心的,她不想再親眼看到一次,後來她常常想自己應該比陳墨殘忍,那麼小的孩子就有那樣的心機,那天她不動聲色地一直和陳墨寫完當天的家庭作業,看著陳墨收拾書包蹦蹦跳跳地回家,一邊走一邊還不忘回頭提醒她,“我聽說明天語文可能要小測,你再看一下書不?”她一直在笑著點頭,一直在笑,看著那丫頭齊刷刷的童花頭在晚風中跳動,搖擺,沒有半分女孩子樣子,她口裡喊著“再見,再見,”心裡也一直不停地在說著,“再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