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乾糧,蕭懷素便打定主意做些肉乾和蔬菜,蔬菜不及晾乾,只能就著鍋蒸乾水分,若吃的時候再拿水泡開就好,不用只啃那些硬硬的饃,這還是源自現(xiàn)代方便麪裡的調(diào)料包來的創(chuàng)意靈感。
說做就做,蕭懷素也是幹勁十足,很快地便給各人分配了工作,連杜延雲(yún)與杜延玉都沒有落下。
寧湛他們?nèi)藬?shù)不少,要按著人頭分量給做足了,足夠他們吃上大半個月的。
內(nèi)院裡人來人往,有準(zhǔn)備棉絮被褥的,有準(zhǔn)備瓜果點心的,暮色下一盞盞燈籠被點了起來,恁是照得內(nèi)院裡一片燈火通明,猶如白晝一般的熱鬧。
就是外院的男人們也感受到了氣氛的不同尋常。
杜延意杵在廊下往裡張望,納悶道:“今兒個是怎麼了?”
“二哥,”杜延林在他身後拍了拍肩膀,人也跟著晃了出來,倚著一旁的廊柱,斜斜地瞅了一眼對面的廂房,咧嘴道:“只怕是在歡慶呢,明兒個不是人就要走了?”
“三弟說的什麼話。”
杜延意瞪了杜延林一眼,很是不喜歡他的作爲(wèi),“秦大哥與寧兄弟雖然在咱們這住了些時日,可也沒半點擾著咱們,你沒事擺這副樣子是作什麼?”
杜延林輕哼了一聲,很是不以爲(wèi)意道:“我不就是想跟著他們上一回秦嶺,這也不答應(yīng),你說明明是個大男人,偏這般小肚雞腸……”
“我看小肚雞腸的是你!”
杜延意斂了面容,正色道:“你讓別人怎麼帶你去?偷偷帶著你走?明明知道祖母不會答應(yīng),若是他們倆人也應(yīng)了你的話那才真是傻了。”
“不去就不去,我還不是擔(dān)心父母的緣故,這也不能體諒?敢情不是你的父母在那,你就不著急?!”
杜延林沉下了面色,可依舊是滿臉的不忿,在他看來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偏偏寧湛與秦致遠(yuǎn)都是一根筋,他誰也說不動,又不敢向杜老夫人請求,這才窩了一肚的火,眼下人要走了也樂得還他一片清靜。
杜延意被他這話氣得夠嗆,可想到杜伯宏夫妻倆他又當(dāng)真不好與杜延林計較什麼,只道:“二伯父和二伯母吉人自有天相,你急也是急不來的!”
“夜深了,我先回去歇息。”
杜延林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雙手交疊抄在腦後,悠閒地晃進(jìn)了房裡,剛跨進(jìn)門檻還不忘記回身對杜延意道:“二哥,這燈由它點頭,你睡覺時再熄了吧!”
“我知道了。”
杜延意沉著臉應(yīng)了一聲,很多時候他都不知道該拿這個弟弟怎麼辦纔好,人聰明是挺聰明,可老是不走在正途上,也是他父母不在身邊,杜老夫人又下不了狠心管教,如今長成這般只怕性子早已經(jīng)定了下來,他們做再多都是徒勞。
或許真將杜延林送到杜伯宏夫妻身邊,由得他們親自管教倒還好了,不過那樣的環(huán)境……
杜延意皺眉深思,轉(zhuǎn)頭看著正屋的燈火還亮著,想了想決定還是去與杜延昭商量一番,若是大哥也贊成他的想法,指不定他們一起便能夠說服杜老夫人。
杜家兄弟分別進(jìn)了屋後,寧湛這纔打開了房門,目光向外一眺,四下裡無人,卻能聽得內(nèi)院紛亂的腳步聲與來來往往的人聲,果然是挺熱鬧的。
寧湛微微癟了癟脣角,他可不相信杜延林所說,什麼不耐煩見他們,他們走了正高興……至少蕭懷素不會是這樣的想法。
杜老夫人看面相也不是那樣小心眼的人,杜延林這黃口小兒說過的話豈能當(dāng)真,他纔不會記在心上,那是自己找不痛快。
“怎麼著,六爺也睡不著?”
秦致遠(yuǎn)手中拿了本書,慢慢踱步到了寧湛跟前,視線也跟著向外一掃,不由笑道:“剛纔碰見了一個小廝,聽說內(nèi)院正忙得熱火朝天,在給咱們準(zhǔn)備一路的吃食乾糧。”
“喔?”
寧湛心頭一喜,面上卻是不動聲色,“蕭三妹廚藝極好,指不定這次也是她指揮著丫環(huán)婆子們忙活。”
“蕭三妹?”
秦致遠(yuǎn)著意看了寧湛一眼,心思一動,連手中的書本都緩緩擱了下來,“六爺與蕭小姐是舊識不成?”
寧家與杜家可沒結(jié)什麼善緣,秦致遠(yuǎn)雖然不知道其中的關(guān)節(jié),但表面上看這兩家人是好不了,可他也奇怪杜老夫人待寧湛卻尤其親切,甚至比對他的客氣周到都要好上幾分,他心裡早就納悶了。
寧湛收回了目光,頗有深意地看向秦致遠(yuǎn),“以前倒是見過幾面,”又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難不成秦大人也與他們家有舊?”
秦、杜兩家暗地裡有說親的意向,這是別人都不知道的,但杜老夫人曾經(jīng)帶孫女去過秦家做客,這卻也是誰都瞞不了的。
秦致遠(yuǎn)微微一怔,面色一時之間有些悵然,似惋惜似遺憾,好似又夾雜著幾分不甘不捨,眸中神色幾經(jīng)變化,最終還是緩緩歸於沉靜,抿脣道:“見過幾次,算不得有舊。”說著目光已經(jīng)垂了下來,好似在思量著什麼。
“喔,前幾日我好似在杜家院門口見到了秦大哥……”
寧湛眉頭微蹙,像是在回想著,片刻後纔是眸光一亮,恍然道:“對了,還有杜家二小姐!”
秦致遠(yuǎn)只覺得眉毛一跳,猛然擡頭,有些震驚地看向?qū)幷浚s忙否認(rèn)道:“我與杜二小姐並沒有什麼,六爺可不能亂說!”
他怎麼知道這事若是傳揚出去會不會對杜延雲(yún)的名聲有礙,他以爲(wèi)那天夜裡沒有人發(fā)現(xiàn),沒想到竟然被寧湛瞧見了……
秦致遠(yuǎn)一瞬間便汗溼額頭,就連袖袋裡放著的那串蝴蝶絡(luò)子現(xiàn)在都覺著有幾分燙手,他不由攥緊了衣袖。
“秦大哥,你今年二十有三了吧?”
寧湛突然轉(zhuǎn)了話峰,似乎半點沒看到秦致遠(yuǎn)的心虛與窘迫,這讓他微微鬆了口氣,攥緊的衣袖又緩緩放了下來。
也許,寧湛當(dāng)日並沒瞧仔細(xì),畢竟那串絡(luò)子就在他腳下,天黑燈暗,若不是到了近前,誰能瞧得這般清楚?
“是,翻年就二十四了。”
秦致遠(yuǎn)點了點頭,說話間亦發(fā)小心翼翼起來。
“就沒想過先成家再立業(yè)?”
秦致遠(yuǎn)從前定過親事,寧湛也有所耳聞,也不知道這樣一個人怎麼就蹉跎至今。
“功業(yè)不成,自然不敢成家,不然給不了妻兒榮華,他們反倒過來怨我怎麼辦?”
秦致遠(yuǎn)這才笑了笑,又似乎想起了什麼,神情間有些怔忡。
“花開堪折!”
寧湛牽了牽脣角,拍了拍秦致遠(yuǎn)的肩頭,也不再多說什麼,徑直越過他回了自己的房中。
秦致遠(yuǎn)一人佇立在房門口,面色久久地僵硬著,寧湛這話說得……定是見到他拾了那串絡(luò)子才如此說。
秦致遠(yuǎn)一時之間覺得很是羞愧,這串絡(luò)子他本也沒打算再還給杜延雲(yún),想著自己留個念想,就算真還回去了,若被人給瞧見了,只怕又是一翻口舌是非,指不定還會帶累杜延雲(yún)的名聲,不如不還。
卻沒想到被寧湛瞅個正著,秦致遠(yuǎn)不由懊惱地嘆了一聲,千算萬算,不如天算啊!
只是寧湛離去時說的那句話卻是久久震撼著他的心。
花開堪折……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秦致遠(yuǎn)深吸了口氣,那清冷的空氣被吸入肺腑,他只覺得一顆心都緊了又緊。
杜延雲(yún)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一個不可觸及的存在,就算是他想,可杜家還願意讓女兒下嫁給他嗎?
這似乎有些不現(xiàn)實。
可若是可能呢?
有這個可能嗎?
秦致遠(yuǎn)想了想,不由緩緩握緊了拳頭,一雙眸子曝出璀璨星光。
再怎麼樣他也該做出一番事業(yè)來,纔能有臉向家中父母提這事,這次徵糧便是一個契機,若是完成得好,九皇子與寧家滿意了,指不定他的職位便能更進(jìn)一步。
至於杜家與寧家的那點齟齬,他根本就沒有聽寧湛聽過,即使有隻怕也是小事,倒時候再讓寧湛從中說和,指不定這杜、家兩家的齟齬便不會成爲(wèi)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鴻溝。
秦致遠(yuǎn)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他已經(jīng)活了二十幾年,這是第一次他想爲(wèi)自己認(rèn)真地爭取一次。
這事情辦成用不了三個月,若是這三個月內(nèi)杜延雲(yún)沒有說定親事,那就證明他還有機會。
秦致遠(yuǎn)一反往常的沉穩(wěn)內(nèi)斂,顯得神采飛揚意氣勃發(fā),既然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那就一定要試試看!
只要他敢去做,不管最後是成還是不成,他都不會後悔和遺憾,至少他曾經(jīng)爲(wèi)了自己的幸福努力爭取過。
聽著屋外那時而急促時而振奮的呼吸聲,寧湛不由在牀榻上翻了個身,暗自嘀咕了幾句,他是難得話多,今日對著秦致遠(yuǎn)也是有感而發(fā),就當(dāng)是積個善緣吧,若是將來倆人真做了連襟,那倒是更好相處了。
想到這,寧湛不由牽了牽脣角,但下一刻想到明日又即將離別,他的情緒又驟然低落了下來。
這一離開,也不知道再見是何時。
蕭懷素會不會想著他,念著他?
對了,寧湛突然眼睛一亮,整個人都坐了起來。
他不是還受杜老夫人所託要給在秦嶺的杜伯宏捎?xùn)|西過去嗎?這不算是有來有往?
到時候杜伯宏若有什麼信要捎回來,他也樂意代勞再往杜家村裡跑一趟。
這倒是個辦法。
寧湛蹙眉深思,片刻後,脣角的笑意不由緩緩拉昇,眼下他該考慮得便是怎麼讓這份來往的關(guān)係更加穩(wěn)固,長長久久地進(jìn)行下去。
第二日一早,長長的送糧隊伍便集結(jié)在了杜家村口。
老族長率衆(zhòng)來爲(wèi)九皇子送行,族中許多老輩都在送行的隊伍中,杜老夫人也帶了蕭懷素與杜延玉來湊熱鬧。
兩個丫頭年紀(jì)小倒是沒有人說事,再說大大的媽虎帽壓在頭頂上更顯得人嬌小玲瓏,哪裡會將她們與大姑娘聯(lián)繫在一起。
“表妹你瞧,杜延靜與杜延麗果然是跟著來了。”
杜延玉扯了扯蕭懷素的衣袖,又朝另一邊不屑地呶了呶嘴。
蕭懷素擡頭望去,果然見著杜延靜倆人正擠在人羣裡,正伸長了脖子往前看去,便笑道:“別人的事,咱們也管不著。”
“指不定那東西沒送出去呢,不然今兒個還巴巴地趕了過來,”杜延玉小心地打量著,片刻後又道:“你看杜延麗還挽了個包袱,可不就是昨天那個?”
蕭懷素好笑地看向杜延玉,“三表姐,既然與咱們無關(guān),就別在意了,我就不相信她們敢在大廳廣衆(zhòng)下將東西給送人,就是她們樂意,只怕家中長輩也拉不下那個臉面來。”
“那倒是。”
杜延玉緩緩點了點頭,卻又輕哼了一聲,顯然很是看不慣她們的作爲(wèi)。
蕭懷素卻是沒再搭腔,目光在人羣裡搜索著寧湛的身影。
寧湛一身黑身的長袍穿在身上,顯得整個人很是冷峻,如一汪化不開的冰山,此刻他正面色平靜地指揮著下屬檢查著車況,清點每一車的糧食,做好出發(fā)前的最後準(zhǔn)備。
藏青、墨藍(lán)、深黑……不得不說寧湛很適應(yīng)穿冷色調(diào)的衣服,蕭懷素就從沒見過他穿淺色的袍子。
當(dāng)蕭懷素的目光凝在寧湛身上時,他似乎也有所覺地將目光投了過來,兩相一交匯,神情自然便柔和了下來,對著蕭懷素微微頷首。
他知道她昨兒個幾乎忙碌了一宿,眼圈下都微微有些青黑,就是爲(wèi)了給他們趕著做乾糧,還詳細(xì)將幾種乾糧的吃法給寫了出來,倒很是稀奇,至少他行軍這幾年就沒吃過這樣的乾糧。
滿滿一大車的乾糧都是蕭懷素用心做出來的,若是可能,他真不願意同別人分享。
蕭懷素舉起小手輕輕對著寧湛搖了搖,眸中有些不捨,卻無法開口說話,只能用嘴型叮囑了兩個字:保重!
寧湛點了點頭,便不再看她,忙碌起了手中未完的事。
那廂老族長正在與九皇子低聲說著什麼,接著讓出了身後的一個清秀少年。
這狀況太過突然,所有人都怔住了,原本還熱鬧的村頭,立時便清靜了下來,九皇子的聲音帶著幾分笑意地響了起來,“這可就是五房的嫡長孫杜延書?”
“正是延書!”
老族長笑著將杜延書推上了前去,“承蒙九殿下眷顧,今兒個我就讓延書跟著您去了,今後他有什麼造化全是殿下的恩典,我代他家中長輩多謝殿下了!”說著後退兩步,深深地一揖。
杜延書也是滿面激動地跟著老族長拜了下去。
這是什麼情況?
蕭懷素微微詫異,轉(zhuǎn)頭看向杜延麗那方,果然見著她眸中浸淚,卻不是驚訝,而是欣喜的淚光,顯然是事前就知道了這事,眼下水到渠成般的順?biāo)欤械闹皇菍π珠L的期許和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
或許五房就要因爲(wèi)這事而飛黃騰達(dá)!
杜老夫人眉頭深皺,前思後想之下驟然便明白了過來。
原來……竟然是這樣。
怪不得五房老太太在這次徵糧中竟然如此慷慨,竟然是私下裡達(dá)成了這樣的交易。
以八千石糧食來換自己孫兒一個前程,怎麼說都是五房劃算,這樣的好事怎麼就沒落到其他幾房頭上?
不止是杜老夫人回過味來,其他參與了議事的各房老輩也紛紛反應(yīng)過來,各人臉色驟然變得精彩紛呈。
若是早知道有這樣的好事,誰不會當(dāng)先出這個頭,不就是多出幾千石糧食麼?若能給家中兒孫換個好前程,誰會不願意?
可這樣的好事怎麼就攤在了五房的頭上?
就算知道五房或許在私下裡與老族長有了什麼交道,可眼下九皇子當(dāng)前,誰敢沒臉沒皮地上去觸這個黴頭?
不過下來後鐵定會有人追著老族長問的,這是可想而知的事。
杜老夫人翹了翹脣角,眸中閃過一絲嘲諷的意味,卻還是沒開口說些什麼。
九皇子安心受了老族長一禮,這才笑著道:“快起了吧,既然是族長所託,少不得要多照看他幾分。”說著轉(zhuǎn)頭對身後一白面無鬚的侍從說了句什麼,便見那侍從欲來將杜延書給領(lǐng)到後頭去。
“哥哥!”
杜延麗趁勢喚了一聲,又拔開人羣擠到跟前,將手中的包袱遞給了杜延書,激動道:“哥哥此去必定前程錦繡,妹妹在這裡祝你一路順?biāo)欤 ?
“好妹妹!”
杜延書激動未平,眸中亦含了幾分淚意,又望向遠(yuǎn)遠(yuǎn)站在人羣末尾以求避嫌的祖母以及父母衆(zhòng)人,終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家裡犧牲那麼大才爲(wèi)他謀了這麼個出路,若是他不爭氣都對不起這一大家子。
這侍從也是通情達(dá)理的,由著杜延書兄妹說了一會兒話,這才帶著他轉(zhuǎn)向了車隊的後方安頓去了。
須臾,九皇子上了馬背,又對著老族長衆(zhòng)人揮手道:“都回了吧!”這才調(diào)轉(zhuǎn)馬頭,由著馬兒輕快地跑了起來。
“恭送九殿下!”
老族長又帶著村裡一衆(zhòng)恭身行禮,聽著馬兒嗒嗒地跑了起來,這才緩緩直起了背脊,面色上一片平靜,再回身時已經(jīng)被七嘴八舌的衆(zhòng)人給一擁而上圍住了。
杜伯安帶著兩個弟弟在一旁攔都攔不住,生生地被人羣給擠到了壁角。
還是老族長拄了拄柺杖,中氣十足地喝了一聲,“都安靜些!”
“唰”地一下,人羣裡靜了一分,片刻後又暴出一陣喧譁,只聽有人扯著嗓子道:“老族長不公啊,有這等好事怎麼只便宜了五房,若是早先與咱們交個底,誰家不願意多出糧?你們說是不是?”
“是!”
“對!”
“就是這個理了!”
人羣裡立時暴出一陣響亮的附和聲。
“把五房老太太叫出來說話,那一日她可是在的!”
不知道又有誰喝了一句,衆(zhòng)人趕忙轉(zhuǎn)過了目光四處搜尋,果然見著站在人羣尾巴上的五房老太太並兒子媳婦正欲悄悄離開,被這一喊頓住了腳步,臉色青白交錯很是有幾分尷尬。
“五房的人在那呢!”
又有人高喝了一句,人羣便如潮水一般地涌了上去,或拖或攥地將五房衆(zhòng)人給擠到了老族長跟前去。
“這下熱鬧了。”
劉媽媽站在杜老夫人身旁笑意深深。
“老族長攬了這事,就知道後面好不了,這下宗房和五房有得忙了,咱們不去湊這個熱鬧。”杜老夫人不由輕哼了一聲,對蕭懷素姐妹道:“人都走了,咱們也回去!”說著當(dāng)先轉(zhuǎn)身扶著劉媽媽的手離去。
蕭懷素只嗯了一聲,帶著幾分不捨地看著那個黑色的身影緩緩在視線中變成了一個小黑點,終是輕嘆了一聲,心中不知道是失落還是什麼的,只覺得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轉(zhuǎn)而懶懶地倚在了杜延玉的肩上。
“表妹是不是累著了?”
杜延玉趕忙扶住了她,關(guān)切道:“昨兒個你忙了一夜,今日原本是讓你休息的,怎麼聽到祖母要去送行這還巴巴得爬了起來,眼下回去可要好生歇歇。”
蕭懷素輕輕點了點頭,只覺得倦意上涌,忍不住打了個呵欠,眼角的餘光卻瞥見杜延麗已經(jīng)被一羣小姑娘給嘰嘰喳喳地圍住了,或是關(guān)切,或是羨慕,或是嫉妒的問話層出不窮,讓她一時之間應(yīng)接不暇。
蕭懷素?zé)o聲輕笑,眼下就算杜延麗沒有攀上寧湛或是秦致遠(yuǎn)這個高枝,那被人羨慕的感覺已是讓她受用不盡了。
“不就是她哥哥跟著九皇子走了嗎,這般沒有功名又沒有後臺,去了也是從最底層做起,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杜延玉對這種走歪門邪道的總是有些不屑的,他們家哪一個不是走的科考之路,一門全進(jìn)士,就算杜延意在學(xué)問上無甚建樹,家裡也給了低線,必須達(dá)到最低的門檻才能將他給弄進(jìn)工部去,更別說杜延意本來就在雜學(xué)上有所專長,就算進(jìn)去了那也是學(xué)以致用,指不定還是工部之福呢。
“可若是杜延書真混出了個前程,五房就真的有望了。”
蕭懷素笑了笑,整個人都掛在了杜延玉的身上,雙臂將她脖子一攬,只覺得眼皮亦發(fā)沉重,“三表姐快帶我回去吧,我困得撐不住了。”
杜延玉這才忙忙地喚了紅棗和秋靈來,幾人遮著掩著一起架著蕭懷素往回走去,也許是心裡的事情一放下,果真走到半路她就睡了過去,倒是讓杜延玉好一陣無奈,同時也不禁羨慕她心寬有福。
夜色已深,蕭懷素卻是擁著被子迷糊地坐了起來,四處掃了一眼,啞著嗓著喚了一聲,“秋靈!”
外間響起一陣悉索的穿衣身,旋即秋靈的身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帳外,隔著帳子問道:“小姐可是要喝水?”
“什麼時辰了?”
頭有些痛,蕭懷素不由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秋靈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窗下桌案上的沙漏,“剛過了丑時。”
果真是睡久了啊,眼下半夜就醒了。
蕭懷素伸出手來,示意秋靈捲了帳子,這才披衣坐在牀沿上,看著不遠(yuǎn)處昏暗的燈光微微有些發(fā)呆。
“院裡沒什麼事吧?”
蕭懷素接過秋靈遞來的溫水喝了半杯,這才轉(zhuǎn)頭問道。
今日她早間回來吃了一碗素面就倒頭大睡,一覺就到了丑時,雖說杜老夫人體恤她昨兒忙了一宿沒使人叫醒她,但這一睡過便成了日夜顛倒之勢,眼下著實不能再睡了,不然這頭還得疼著。
秋靈接過蕭懷素手裡的杯子擱在牀邊的小方幾上,又牽了她倚在自己身上,輕輕地按著她的太陽穴,“今兒個倒是有一件事……”話語裡似乎有幾分遲疑。
“是什麼事?”
蕭懷素享受般地嗯了兩聲,秋靈的身子軟軟的,又帶著一股洗浴後的清香,讓人聞著很是舒服。
“今兒個奴婢去尋表姐,恰巧看到大少爺與二少爺了。”
杜老夫人跟前得用的大丫環(huán)香菱便是秋靈的表姐,這次是跟著老夫人一塊回了杜家村的。
杜延昭兄弟倆一起去尋杜老夫人,那定是有什麼要事!
蕭懷素微微將眼睜開了一條縫,“繼續(xù)說。”
“是,”秋靈應(yīng)了一聲,又繼續(xù)道:“奴婢也有些好奇,便向表姐打探了一下,說是兩位少爺向老夫人建議將三少爺給送到秦嶺去!”
“什麼?”
蕭懷素陡然增開了眼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秋靈,“他們真是這麼說的?”
秦嶺邊境啊,那等苦寒之地,梁氏來信都不知道說過多少回了,若不是有杜伯宏在後面壓著,指不定她還會說得更悲慘些,再說如今羯羅又強勢攻伐,戰(zhàn)情說不上岌岌可危,但有危險卻是一定的。
杜延昭他們明知那裡的境況,卻還要建議將杜延林給送去,到底是什麼意思?
秋靈點了點頭,“當(dāng)時劉媽媽陪著老夫人在屋裡,表姐就在茶水間裡呆著,只隔著一道門簾,不會聽錯的。”
“那我外祖母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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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懷素緩緩沉下了心來,杜延昭他們不會無緣無故地這麼做,定是事出有因。
“老夫人起先還是有些震怒,不過大少爺又說了一些話,老夫人這才歇了怒火,轉(zhuǎn)而細(xì)細(xì)思量了起來。”
秋靈小心翼翼地說道:“兩位少爺是覺著三少爺在這裡安宜慣了不思進(jìn)取,老夫人又不好隔著輩分地管教,二老爺素來教子嚴(yán)厲,若是三少爺在父母身邊,一是解了他們念子之情,再有二老爺管教著也能讓三少爺早些懂事,”頓了頓又道:“聽說三少爺自己也是願意去的,還私下裡求過六爺與秦大人,只是兩位都沒有答應(yīng)他罷了。”
“喔,”蕭懷素笑了笑,挑眉道:“三表哥還求過他們了?”
也是,這樣的事情依寧湛與秦致遠(yuǎn)那謹(jǐn)慎的性子,只怕誰都不會答應(yīng)。
杜延林那不成熟的性子擱哪都是個燒人的火炭,又沒有家中長輩應(yīng)允,誰攤上誰倒黴!
“那可不是?!”
秋靈跟著點頭,“若非這樣,兩位少爺也不會找上老夫人,雖說外人看來……好似有些不顧兄弟情意,可奴婢知道他們是真正爲(wèi)了三少爺好!”
“你能這樣想就最好。”
蕭懷素點了點頭,她與杜延昭、杜延意兄弟相處得久,自然是相信他們的品行,只杜延林到底是後來纔回到杜家,接觸得不多,卻也知道這個三表哥慣會使些小聰明,人也浮躁了些,少了幾分踏實。
秋靈又道:“所以奴婢想啊,若是老夫人也同意了,到時候給六爺去封信,將三少爺給捎帶著一路去秦嶺,他定是不會拒絕的。”
蕭懷素心思轉(zhuǎn)了轉(zhuǎn),忽而便抿脣笑了,“外祖母的請託,寧六哥自然不會推拒,”想了想又道:“接下來他們還要去兩個村落,徵得的糧食都讓人先送回西安府了,若是要去秦嶺,最後定也是在那裡集合著一起出發(fā),倒是還有些時間。”
不管杜老夫人怎麼決定她也沒意見,杜延林的性子是需要人管教,兄弟影響不了他,老夫人隔著輩份也不好管教得狠了,若是能讓他吃些苦頭也是一種磨礪。
將這個問題丟在了一旁,蕭懷素這才轉(zhuǎn)頭仔細(xì)地打量著秋靈。
少女的身形玲瓏有致,面容雖不算漂亮,但也白皙清秀,不知不覺間秋靈已經(jīng)快十六了。
“秋靈,今後你嫁了人也跟在我身邊吧,做個管事媳婦,多威風(fēng)!”
蕭懷素抱了秋靈的手臂倚在她身邊,這些年相處下來,倆人雖是主僕,但感情尤似姐妹,她已經(jīng)對秋靈生出了幾分依戀。
“小姐說什麼呢,多羞人!”
秋靈驟然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目光。
“這有什麼,姑娘大了始終是要嫁人的,不過你嘛,再等兩年看看,我定給你物色個好的。”也不管秋靈面上的羞惱,蕭懷素徑直說道:“這人啊,長相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踏實勤快,會疼人。”
“小姐懂什麼,還說得頭頭是道的……”
秋靈小聲嘀咕了一句,心裡卻覺得暖暖的,蕭懷素能將她的將來都打算得清清楚楚,她還有什麼好愁的,能跟著這樣一個主子,證明她確實沒有選錯人。
“你表姐今年也有十八了吧?”
蕭懷素又問起了香菱的事,“那年好似聽你提過,你表姐從小便和你哥定了親的。”
“是,”秋靈笑了笑,“小姐記性真好,老夫人準(zhǔn)備明年就放了我表姐回去成親,反正這裡有劉媽媽把持著,老夫人屋裡總出不了錯的。”
蕭懷素這才點了點頭,又穿鞋起身,“反正睡不著了,我想早些去廚房裡給外祖母熬鍋小米紅薯粥,再做幾籠鍋貼餃子。”
“小姐這般孝順,老夫人知道心裡定是歡喜的。”
秋靈扶了蕭懷素下牀,主僕倆個動作利落地收拾梳洗了一番,這便打著燈籠往廚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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