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得手了,並不細看,用力拔回,急轉後撤。
紫衣雖短,總也比一般的匕首長了不少,機會只有一剎,稍縱即逝,又因著他接連兩次傷了文朗,我那一招使出全力,出其不意之下又有著滿腔的恨,感覺刺得很深。
黑衣人悶哼一聲,左手捂住傷處半彎了腰,右手朝我劈掌過來,被我堪堪避過,隨即又被早有預謀的文朗一劍刺中手臂,對方痛叫一句,再無戰意,幾步向後退去。
變故極快,另兩人幾乎是笑意未落就轉爲大驚大怒,一人高叫奔過去:“老三!”
另一人則橫眉怒目的朝文朗直攻過來,文朗將我往後一推,手中的青衫隨即施展開來。
如文朗所說的,他使劍使得比我好,何止是好,好得太多了。
淡青色的青衫,很快在月光下變成一團淡青色的光芒,一團優美又冰冷的殺氣,我這才發現,原來青衫揮舞起來可以這樣好看。
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沒有取勝的把握,不然也不會做方纔那樣的安排。他傷得不輕,又沒有時間包紮和調息,再精妙的劍法能如何?
我不知道他竭力拼上的這一口氣力能支撐多久,但明白越拖就越沒有勝算,儘管目前看來尚屬旗鼓,甚至略佔上風,但一旦那黑衣人迴轉過來,哪怕只是另一箇中年人加入援手,文朗立刻就會陷入險境。
想得明白,更是恐慌,因爲我完全幫不上他,甚至都接近不了這兩個纏鬥的人,反而被他們的刀劍之風迫的步步後退。
到接近圍牆邊的時候,文朗一劍刺中了對手,回頭猛喝:“愉兒——”
他沒有把話說完,我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刻意在將我們往牆邊引,同樣如他所說的,我有了逃掉的機會,例如現在。
可是他沒能贏下對手,那人再上來的時候,文朗開始吃力。
我走了,他兇多吉少,我不走,他同樣兇多吉少。
我怎麼能讓他的犧牲付之東流,我又怎麼能丟下他!
背靠著牆,我突然泣不成聲。
那邊照看黑衣人的另一箇中年人起身朝這邊衝過來的時候,我做了決定,文朗是皇帝,他的身份要求他不能有事,更不能死,他死了,天下必將大亂,這一刻,他忘記了自己應負的責任,忽略了兒女私情以外的那些責任,這是不對的。
所以,死的那一個,只能是我。方纔,我就不該把青衫給他。
尋到文朗的一個破綻,我抽身靠近他們,也是文朗氣力不支,守得不那麼嚴密了,纔有我靠近的機會,不等文朗有所反應,我穿到他身前,看準方位將紫衣撒了手。
這一招叫做後生,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後生,那麼多劍法招式,我唯獨記住了這一招的名字。
這是要迎著對手的刀劍欺身而上,全力將紫衣拋出刺向對手胸口,紫衣短小,如果對手惜命後撤一丈,再格開紫衣,兩邊皆安,我便有了逃的機會,但如果對方只是側一側身而攻勢不減,紫衣至多隻會釘入他肩頭,而我則會因著自
己的主動送上而被刺穿身體。
大哥教我這一招是因爲知道我腳下功夫好,但又因爲這其中非生即死的巨大危險,大哥也說過,他希望我永遠不會用到這一招。
他們要殺我,我們卻沒有仇怨,所以我賭他會後撤。
不過我決定賭的時候,故意在腦中忽略了方纔我刺傷黑衣人的事,也忽略了用這一招所必須在手的青衫不在我手中,一旦賭輸,我將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
當然,他還是撤了,這是最好的結果,丈餘的距離足夠我回身對著文朗喊一句話。
“別忘了你是誰!”
文朗當即便是一怔,不知是因著我的話還是強弩之末,面色慘白的他身上一顫。
同一個時刻,院子外頭突然有了激烈的打鬥聲,只隔了一道牆,格外清晰,原來這三人安排了人圍在外頭,怪不得會那麼自信,會說我們插翅難飛。
可是,又是什麼人在攻打他們。
不管是什麼人,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趁著後頭趕過來那兩人也都一怔的工夫,文朗抓起我,兩人縱身躍上了圍牆。
巷子很窄,又有十數人在打鬥,十分混亂,但我們還是很快跳了下去,在牆頭儘管開闊,但目標越明顯,就越危險。
一上一下,落地後文朗徹底不支,差點摔倒,我一把扶住他,將青衫重又接回手裡,看看離巷口並不遠,身邊卻全是刀劍。
隨手格開一柄揮舞過來的刀,我顧不上許多,朗聲叫:“我是慕冠愉,來者何人?”
有一個身影飛快的接近我,不等我仗劍防守,就聽見他喊:“海津分堂程彪!小姐快撤出去!”
說著他便幫著我清理去路,跟著他走了沒幾步,我便聽到了身後的落地聲。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院子裡的人追出來,我忙叫程彪:“前面我自己清理,你給我擋住後頭!”
程彪二話不說躍到我身後,又呼喊了兩個上來,立刻就是劇烈纏鬥聲響起。院子外頭的敵人大多是傍晚看到的那幾個圍觀人,功夫並不甚高強,分堂弟子人雖不多,應對起來卻也沒什麼困難,知道我的身份,更是很快幫我把路清開,沒費什麼力氣我便駕著文朗出了巷口。
出來了我纔想起,回頭問:“程彪!分堂呢?”
“官府查封,一半在城東二十里,一半去了京城,我們幾個留守。”程彪顧不上答,離得近的弟子給了我答案。
都是遠水解不了近火,文朗一直在悶悶的咳,我只得扶著他勉強回到客棧,離得不過一條街,那邊浴血奮戰,這裡卻還是一片生平。
想了想,沒有進去,這客棧還是離那邊太近了,不能冒半點風險。看到門口剛好有輛馬車下了客,車把式正在整理車廂,見了我們朝他過去剛要招呼,一眼看見我手裡滴血的劍,嚇得就朝後退。
“站住!”我把文朗扶上車,劍也放下,用一件斗篷罩住他的背,這才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甩給那車把式,用盡量平和的聲音對那人道,“都是你的,快駕車走!”
車把式戰戰兢兢的接過來,看在銀票的份上倒也沒說什麼,馬車很快行進,他回頭問我:“夫人要去哪?”
我緊緊地抓著文朗,看著他的慘白麪色,沒什麼猶豫:“先找家醫館!”
“愉兒,”文朗半閉著的眼睛張開來,對我道,“回京城。”
我皺眉:“朗哥哥,京城距這二百里,天已經黑了,你這樣子怎麼趕得了夜路,要不咱們去城東分堂那裡,二十里很快就到了。”
文朗咳了兩聲:“那裡只是他們避禍的地方,去了也沒什麼用,這裡出了事,咱們要儘快回京,遲了,鑾駕到京前幾個時辰京城就會設禁,就進不去了。”
頓一頓,他又道:“愉兒,你說得對,我不能忘了我是誰。”
咬了脣,我知道文朗說的不錯,離鑾駕回京只剩一天,京城在海津西邊,若是我們往東去,反而是更遠了,萬一趕不及回宮——
京城有名醫良藥,有安全的地方,說到底,退一萬步還有太醫和皇宮。
可是他這個樣子,能受得了一路顛簸麼。
咬咬牙,我對車把式道:“馬上出城,去京城!”
那車把式一驚:“夫人,現在去京城可是要走一整夜啊,不如明兒個一早再——”
我又甩出幾張銀票:“哪裡那麼多廢話!”
“是,是,”車把式得了這許多好處,也忘了方纔的害怕,眉開眼笑,“那您二位坐好。”
在城門口的一家大藥鋪買了他那裡最好的傷藥和繃帶,又買了一點食水,我回到車上關上門,眼看趕在最後一刻出了城,城門也關了,心下稍安,湊近文朗,想給他尋個舒服的姿勢:“朗哥哥,你怎麼樣?”
他微微的搖頭,並不說話。
“朗哥哥,我幫你在傷口敷點藥止血吧。”
“嗯,”文朗應了一聲,一會兒,才又輕聲道,“愉兒,你把那鏢拔下來。”
我下意識的點頭,伸手又停住:“朗哥哥,你不是說傷在大穴,不能拔麼?”
“是,會流許多血,要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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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那不如等到了京城再——”
文朗的眼睛半睜半閉,脣無血色的吐出兩個字:“有毒。”
我感覺整個人都一片空白,驟然驚恐:“你說什麼——”
“你早知道有毒是不是?”我急的眼淚掉出來,“爲什麼不說!怎麼不說呢!我沒有買解毒的藥,咱們又剛剛出了城!”
“愉兒,彆著急,”他聲音虛弱,依舊在安慰我,“便是說了,城裡恐也治不了。”
紫衣丟了,我將青衫擦乾淨,慢慢割開文朗的衣衫,我在看到那鏢柄的時候心裡就有點慌,感覺有點熟悉,卻又不同。
文朗依然在低聲囑咐我:“不知毒性,找帕子墊著,別沾到手上。”
我點著頭,也不管他是不是看得見:“知道了,知道了,朗哥哥,你不要再說話了。”
當我看到那傷口的時候,我也說不出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