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再一轉, 橘紅的楓葉滿地，平時總是無人的長椅一端，坐著一個熟悉的人。今日他的背不再挺直, 而是彎著腰低著頭。聽到她的腳步聲, 背影非常明顯地僵了一下。

黛玉看到那個人也僵了一下, 昨晚她喝醉酒又麻煩他了。如今這麼快見到正主, 也不知該不該上前。

可他明顯認出自己的腳步聲, 卻遲遲不回頭，也不迴應。黛玉頓時生出一股悶氣，也不害怕, 也不尷尬了。徑直走過去坐下，面無表情地打招呼, “裴教官啊, 好巧。”

裴靖此時才轉過頭, 專注地看著黛玉，彷彿看一眼, 便少一眼，每一眼都是最後一眼。

黛玉看見他的目光，突然間，便感受到了一絲悲涼。

爲什麼？又是這樣的眼神……卻什麼也不說。

她突然不想生氣了，想跟他說一說自己的事, 就好像他會回答一樣。“唉, 原本以爲軍訓挺辛苦的, 但其實學業會更辛苦吧。藥劑學, 一開始我就遇上難題了。到底該怎麼選呢？兩個都想選可不可以……”

裴靖用低沉的聲音接上, “到底該怎麼選呢？沒人能給我經驗。萬一現在的選擇是錯的怎麼辦，萬一將來後悔了怎麼辦。”

“哎？你怎麼知道我要說什麼？”黛玉歪頭看著裴靖, “裴教官這麼聰明，學業這麼優秀。肯定沒有遇到過選擇障礙吧？兩難的局面，肯定也沒有碰到過吧？”

她也不一直盯著裴靖看，說著說著兩手向後撐在長椅上，擡頭望天，瞇上眼睛，“你從來不會迷茫，這多好啊！而我只是一個凡人。”

“不，你不是凡人。”裴靖盯著她的側臉，聲音沙啞起來，“你很特別，很美麗。冷靜又聰慧，細心又專注。你、你一定會在藥劑方面有所作爲的。”

“呃，啊。謝、謝謝。”幹嘛突然這麼認真地誇我，都不好意思了。黛玉收回被晴空晃花的眼睛，又轉頭望裴靖，卻像是霧裡看花，看不清晰了。

她看見裴靖的重影對著她輕輕地說：“我也有迷茫的時候，也有迷茫的事。”

她便也輕聲細語，像是在跟一個夢說話，“是什麼，能告訴我麼？”

“……”正是此時此刻，正是你。

懷裡的情書膈得他生疼。就要去邊境前線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今日告白，明日便要分別嗎？或者也許是……永別……

兩個人都不說話，他們之間的時光就像夢境裡一樣，開始模模糊糊，仿若停止……

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每一個清晨，每一個夜晚，裴靖都會想起這一天，他們坐在同一條長椅上，在秋日的晨曦中輕聲細語。說著自己的困惑，說著自己的未來，就像是多年老友一般。

黛玉是那樣的慷慨，就坐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絲毫不吝嗇她鮮活的笑容。能看到，能聽見……

但那時，那個貪心的年輕人，望著他心愛的姑娘，仍是想要奢求。

“林姑娘。”

“啊？”這還是裴靖頭一回這麼叫她。

“我相信，你在藥劑學方面一定會有所成就。”

“呃……你剛剛已經說過一遍了。”

“所以……所以……”裴靖似乎對要說出口的話有些難爲情，“請林姑娘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要，早戀。”

黛玉：“……？？！”她好像突然被打了一巴掌，從夢幻掉進現實，抽搐著嘴角看著裴靖。

你是被我爸附身了嗎？有沒有好好學習？早不早戀，關你、關你什麼事呀？裴教官，你又忘記吃藥了嗎！

可是這麼無情腹誹著的同時，黛玉的臉卻不爭氣的紅了。搞什麼嘛！她此刻又羞又惱，終於肯在內心承認自己的感覺了。想早戀的對象居然一本正經地跟我說要我不要早戀！！

她氣得跺腳，結果還真的跺了。而裴靖卻仍然專注地等著她回答。

黛玉本想負氣地甩他一臉關你屁事。但看著他的神色，卻又莫名地心軟了。反正這傢伙是個感情白癡就對了。難道又是他想出來的什麼奇怪的試探？

想到這裡，黛玉眼神飄忽起來，聲音羞怯細弱，“誰要談戀愛了！哼，我是來學習的。”

裴靖聞言便露出一份釋然的笑容，好像真得了她的救贖一般。

黛玉：啊啊啊，果然還是很莫名其妙吧這個人！我第一次認識他的時候，到底爲什麼會覺得他很高深莫測啊！爲什麼每次跟他說話都要思前想後的啊！根本沒有必要！我老是尷尬什麼嘛，他自己纔是最尬的那個……

突然，從他們中間傳出了“嗷”的一聲淒厲悠長的慘叫聲，裴靖一看，是一隻巴掌大的慘叫雞，被黛玉嫩白的手捏得都變形了。黛玉這才注意到自己還一直抓著這個醜醜的東西，忽的靈光一閃，試探地扔到裴靖懷裡，“吶，送你了。”

裴靖忙接過來，這是——禮物？

黛玉細看他的表情，完全沒有被冒犯到，甚至還有點高興？

她覺得自己對他的審美品味有些吃不消了，沒給對方反應的機會，站起身就走。也不回頭，只隨意地向後揮揮手，“再見了，裴教官。”

夢都是短暫的，裴靖輕輕地捏著她送的禮物，不讓它慘叫出聲，沉默安靜地望著她的背影消失。

再見了，林姑娘……

曙光未明，只願你每夜酣睡。又何需什麼春閨夢裡人。你本就是快活的精靈，無需提心吊膽的等待。若我能回到你身邊，你將多出一個還算有些長處的追隨者。若我回不來，你也只是少了一個……有很多缺點的愛慕者而已。

只是這樣，就很好。

他亦轉身，離去，臉上所有的柔情、迷茫通通散去，彷彿從不曾存在過。他還是那把冷厲鋒銳的古劍。

從此以後，雲端的帝都少了一個上將貴子，寒冷的邊境多了一個小小的alpha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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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訓之後有三天的休息時間，是給新生調整狀態，外加準備各項入學事宜的。

黛玉剛回到宿舍，便被衛若蘭一把拉住，“班長，有重要的事！就等你了。”

兩人的光腦一對接，二十人3d小頭像頓時出現在半空中。其他人原本正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見到黛玉加入，全都雙眼冒光，“班長，快登進教育系統，點開最新一封郵件。”

最新一封郵件是教導處羣發給他們班的——對軍訓教官的評價問卷。黛玉想了想，也笑了笑。“你們等等，待會開個班會。”

黛玉悠閒地坐下，在網上操作了一會後，率先發言，“我先說我的意見，既然學校給了我們反饋的權利，那麼我們就不能浪費。我剛剛問過了，藥劑二班，沒有這樣的問卷。又查了一下往年的情況，也沒有。”

衛若蘭接著說：“很明顯王義要倒黴了。問卷上面特別說了，要如實以報哦！要懂得揣摩上意啊，戰友們。”

衆人也都很激動，但還是又確認了一遍，“班長，這個問卷可以匿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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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恍然，原來他們是在擔心這個。都是平民子弟，經不起任何一點風險。最在乎的還是自己現在的學業，未來的前程。

“這份問卷是絕對保密的，大家放心。我們已經軍訓結束，已經是正式的軍校生了。拿出勇氣來，捍衛我們的權利。”

“那我們一起填，全體一致啊。”

“一定。”

“放心。”

“天道好輪迴啊。”

“哈哈哈。”

填一份問卷用不了五分鐘，大家看著十分一致的差評，忍不住又哈哈笑得透不過氣。當然，王義也只值得他們這些高材生花五分鐘時間對付了。都是文明人，高級而剋制的懟一下就好，不值得放在心上。

然後他們就順便開始討論選修課的問題。

這個時代藥劑師很吃香。特別是貴族家庭，都有自己專屬的藥劑師。所以軍校特別開設了藥劑專業，招生標準也非常嚴格，只有兩個班，每年招四十個學生。課程繁雜，學業繁重。但只要能從軍校畢業，就是這個領域不可多得的高精尖人才。

現在的人類，不同的性別體內的信息素也不同，在藥品日益精細化的今天，藥劑師也逐漸分化出三個不同的研究方向。軍校的藥劑班跟別的學校一樣，在本科的四年中，主攻的是beta方向，雖然beta羣體的社會地位普遍低於alpha，但架不住他們人多啊，市場廣大。

所以alpha方向和omega方向只是提供給學生們選修。班上的同學以後都是打算一直待在beta領域的。選這個只是爲了湊學分，很快就選好了。只有史明是根據自己的性別，選修了alpha方向，衛若蘭選修的是omega方向。

黛玉卻暫時還沒有選定。同學們都奇怪，“班長你是beta，選哪個都一樣的，就隨便選一個嘛。”

“我想再想一下。”黛玉心內搖頭，她相信自己在這方面有天賦，現在也還年輕，將來畢業了說不定還要進階深造的。

關係到未來人生走向的都是大事，怎麼能隨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