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休息室離食堂很近, 還不夠黛玉瞎想的，很快就到了，黛玉只能指著前面的大樓說, “就是這了, 你跟門衛登記一下就可以進去了。”

寶釵便謝了謝獨自進去。她此行確實是爲了公事而來。時間倒回到中午。

校長辦公室內, 藝術系的教導員晴雯正對著長桌據理力爭, “我還是不明白爲什麼派裴少校去訓藝術班, 才第一天，就有學生被嚇哭了。我雖然只是一個普通的beta，但對他這樣優秀的alpha沒有任何意見, 只是更希望是一位溫和的教官去訓練藝術班。”

她說了這麼多，也不見回覆, 長桌後的靠椅上, 根本沒有人。只歪坐著一個老校長Q版形狀的布偶娃娃, 穿著軍裝，連胸前的徽章都一模一樣。白色的絨線做頭髮, 記憶絲線做的眉毛眼睛和嘴，可以做出簡單的十六種表情。據說這是校長的獨特情趣，他特別喜歡這樣辦公。

晴雯瞪了半天娃娃不見它出聲，不耐煩地衝上去拽起它抖了抖，“怎麼又不說話了, 壞了？”說著還用手拍了拍娃娃的腦袋。

“咳咳。見娃娃如見校長, 怎麼可以不尊重呢。年輕人, 不要這麼著急嘛。”娃娃擺出撅嘴的表情, 身體裡傳來一道遲緩的蒼老的聲音, “這件事都說了是個誤會。我們要相信小裴戰友……”

“這不是我相不相信的問題，”晴雯掐著校長娃娃的脖子猛搖, “您是不是忘了告訴他，往屆軍訓都是放水的？裴少校那麼冷冰冰的一個人，真按照計劃訓練的話，會死人的，絕對會死人的！”

娃娃擺出要哭的表情，“咳咳，你再掐下去，我就要死了。”

“這又不是替身娃娃！”

“噓！說曹操曹操就到，你先去衣帽間躲一會兒，結果自有分曉。”

晴雯無語，但還是依言躲好。她明明是來維權的，怎麼搞得好像做賊一樣。

裴靖本來在休息室裡翻閱資料。他對alpha學生很瞭解，但對omega知之甚少。所以昨晚回去以後，特意收集了omega的各項身體數據來看。上午在藝術班身上，已經初步驗證了一些。現在有空，就翻出來繼續看。

集體軍訓是難得的可以讓omega們得到鍛鍊的機會，既然當了他們的教官，就要對他們負責。但是，裴靖發現藝術班的軍訓內容和alpha們居然是完全一樣的，這顯然並不合理。

往屆的教官和學生都是如何完成目標的？正當他疑惑時，通訊儀送來了校長的傳喚。

裴靖依令來到校長辦公室，就見校長娃娃衣衫不整，頭毛凌亂，表情委屈，一副被……過的樣子，而且姿勢扭曲地躺在桌上，差一點點就要掉下來。他不禁一陣奇怪，但依舊恭敬地行了禮。娃娃沒有反應，他便說了聲失禮，然後上前替娃娃整理儀容，再端端正正地把它放回椅子上坐好。

“……唔，是小裴麼，還是你最好了，坐吧。”娃娃變得笑瞇瞇的，聲音都熱情了一點，“這兩日軍訓如何？”

裴靖直言：“不太順利，omega與alpha的身體素質不同，我想現有的軍訓內容並不適合他們。”他拿出已經準備好的芯片插入娃娃的嘴裡，“這個訓練大綱是學生的一點拙見，請校長垂閱。”

校長看了一會兒，聲音顯得很高興，“嗯，不錯，想法是好的。”

“這樣吧，軍訓計劃畢竟是學校教育委員會擬定和使用的，突然讓你修改畢竟不妥，由我來幫你參謀參謀如何？”

裴靖自然同意，“請校長雅正。”

“那行了，你回去忙吧。”娃娃對裴靖說，“訓練內容定下來，我會及時通知你的。”

裴靖走後，娃娃對走出來的晴雯說：“我就說你可以放心嘛，這孩子很聰明，心也是最善的，怎麼會故意折騰學生呢？常人只看到他的面冷，誰又知道他的心熱呢？”

晴雯：“……”

時間回到晚上，寶釵正在登記，便見一個高大英俊的alpha走下樓來，正是裴靖。他得了校長的命令來接待寶釵。

“勞煩裴少校了，我自己上去就好，何須您親自下來。”寶釵仿若舊識般主動上前，嘴上說得客套，行動卻絲毫未見拘謹。

“無妨。”禮數而已。裴靖沒什麼感情地說了聲請，後退一步，讓出樓梯間，示意寶釵先行一步。

去了他的休息室，因爲是討論公事，裴靖關上了門。但對方畢竟是omega，爲了雙方的清譽，他又拉開窗簾，開了窗戶。在他能想到的範圍內，裴靖都是非常周到而守禮的。

校長說訓練內容也跟omega協會的探討了一番，寶釵就是來送計劃書的。然後還特別叮囑跟對方多交流交流，有好的見解也可以採納。

雙方落座，也並不寒暄。裴靖開門見山，“校長的命令，我會遵守。不知omega協會是否還有別的意見？”

寶釵在德育學院是從未聽過omega人權協會的，直到來了軍校才發現還有這麼一個時髦的組織。雖說與施妙一見如故，得了她的引薦入會，但也只是想融入軍校的omega圈子，內心對他們的理念並不十分感冒。這次被趕鴨子上架，派來與裴靖交涉，其實她也是很無奈的。

寶釵就說得直率，“我知道裴少校是正直善良之輩，對omega是沒有半點輕視不敬之心的。承蒙施妙醫師的錯愛，剛來軍校便被委任瞭如此重要的任務。其實……對於軍訓我沒什麼經驗，裴少校大可施展拳腳，我不會干涉。”

裴靖疑惑，真是單純來送計劃書的？他最後一次問道：“我對omega的認知尚有不少欠缺，若是有疏漏的地方，你不妨直說，我並不介意。”

寶釵見他問得誠懇，不禁心神一動，軍校招收omega學生不過是皇帝搞的所謂仁政，面子工程而已。這個面色淡漠的alpha軍官、將相世家的繼承人，會真心爲omega考慮麼？

可是軍訓什麼的有意義麼？omega是來學藝術的，將來畢業了還不是立馬嫁人。學一個月的齊步走、轉身什麼的能學到什麼？能改變什麼？

她從未軍訓過，無法理解。像往屆的教官那樣，隨便放放水不就好了，居然爲了短短一個月的軍訓這般煞有介事地討論。身爲一個alpha軍官，還向一個omega學生討教，這……

寶釵一直從容得體，但裴靖拋出來的問題，或者說這種跟正式的軍官討論公事的局面，是她所不熟悉、不適應、不擅長的。她目光閃了閃，似是想表達自己的意見，但終究還是說，“我不過是個omega學生，何德何能指教裴少校呢？況且校長也定了意見，您儘管放心施爲好了，憑校長和您的才智總不會有錯的。”

既這樣說，談話就只能到此爲止了。寶釵自知裴靖不是那種會留下美人風花雪月的alpha，便主動告辭，拒絕相送，獨自下樓遠去。

裴靖站在窗前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心想這個omega，又和班裡的不大相同了，言辭穩重，行事保守。他剛想關上窗戶，就看見樓對面的花叢裡冒出一個熟悉的嬌小人影來。手上託著軍帽，帽子裡盛滿了花瓣。

憐花惜花麼……倒是很像古早時代多愁善感的貴族小姐。

原來黛玉送了寶釵正要走時，見旁邊的花叢在秋風中已有些敗落，殘花枯葉落了滿地，不禁想起自己前世的葬花之舉。那時她不懂，覺得流水把花送走，碰上了外頭的髒污就是糟蹋了。這一世卻早已明悟，世上本就沒有絕對乾淨的地方。她惟願自己做個乾淨的人而已。

可今日先是遇到故人，又見落紅凋零，黛玉心想閒著也是閒著，就學前世再風雅一回又如何？索性脫下軍帽，鑽入百花之間，將殘花一一撿起。

等撿夠了站起身來，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擡頭朝樓上開著的窗戶掃了一眼，只有被風吹動的窗簾……

裴靖閃身也只是下意識的動作，等他回過神來，黛玉已經走了。他默默地看著月色下的花叢出神，下意識地，不想讓她感到窘迫麼？

這邊寶釵回到交流生宿舍，脫下外套，散開發髻，洗去妝面，坐在她沒什麼擺設的房間裡，整個人頓時顯得平和樸素起來。

她坐在鏡子前出神，這是在總結一天的得失。能夠得到施妙的青睞這很不錯，但晚間的會面有些倉促，面對裴靖她甚至是無話可說。

當然，這也不全是寶釵的問題。她在德育學院裡，只學些琴棋書畫，對軍事、政治涉獵甚少，偏偏裴靖也是個特別的，不會花言巧語逗女孩子開心。反倒正經地問起她的意見來。她以前接觸過的alpha們從不會和omega討論這些。

但也因此，她大致摸透了裴靖的脾性。他的那絲淡漠，並不讓人惱怒，反而顯得尊重。這樣的人，不論情愛，只談責任，倒是適合婚姻。

寶釵從保密櫃裡掏出自己的小本本，翻到標題爲雪原孤狼的名目下，補充了幾個字：情冷卻心善，仍需進一步觀察。

想了想又給施妙發了信息：施醫生，你曾說過omega也能做很多事，我此刻深感認同，若有地方可讓我略盡一絲綿薄之力，必定任您驅使。

是的，我現在的力量還不夠，還要再出名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