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柳五兒那位陳氏舅母,最近日子卻過得不大好。
她原本供職在“月明軒”,擔任京城裡各家各戶的“包打聽”,專門打聽各家的口味,和在各家供職的名廚去向。本來每個月的工錢,都是寶釵點頭,直接從月明軒的賬上支的。可是自從寶釵嫁了,而“月明軒”留在了薛家,陳家舅母的日子就有些不好過起來。也不是陳家舅母不努力主要是接手月明軒的人,認識不到“包打聽”的價值。
因薛姨媽時常還叫寶釵過問“月明軒”的賬目,邢大舅等人沒有明著裁掉陳家舅母的職位,而是藉口她的活計好多人也能幹,漸漸地也就不讓陳家舅母上工了。她那份薪水,便逐漸逐漸地填了邢大舅的口袋。
偏巧陳巖見林家小姐終於出了閣,忙不迭地告訴陳家舅母,叫家裡準備了聘禮自己好上門去求娶。陳家舅母這一而再,再而三地財帛不如意,再加上柳母和她姑嫂兩個之間偶爾拌上兩句嘴,陳家舅母的心氣兒便不是很高。
然而這一天,陳家舅母卻興高采烈地回來,臉上的神情又是歡喜,又有些迷茫,激動地拉著柳五兒說:“五兒啊,虧得我們當初離了賈府。要是還留在賈府裡頭,沒準兒過兩天就要被髮賣了啊”
柳五兒忙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陳家舅母卻也說不大清楚,只是說道:“聽說兩府的奴役,眼下都圈在府裡,等著看上頭到底給大老爺定什麼罪。若是大罪,要抄沒家產的,那府裡做奴才的,就免不了沒入官中,等著官家發賣。;;;;;;;;;;;;;”
聽了這話,柳五兒有幾分警覺,隱隱約約地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不太對。她越發覺得,這賈府抄家的事情,和她所知道書上記著的賈府抄家,絕不一樣,賈府的罪行,在情節上嚴重了很多,所受的懲處似乎也更加嚴厲些。柳五兒不由得便嘆了口氣。
誰曉得陳家舅母說:“若不是因爲我當初你們這一家子也未必跟著就脫了籍。所以啊,說起來你娘,還得好好謝謝我呢”這句話被剛進門的柳母聽見,姑嫂兩個又忍不住拌了幾句嘴,在柳五兒耳邊越吵越兇。
柳五兒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突然大喊一聲,道:“夠了”
她又問陳家舅母:“賈府的主子們如今如何了”
陳家舅母一向不太敢惹這個敢作敢爲的侄女,嚇了一跳之後,倒也不敢再與柳母爭吵,而是說:“聽說那些爺兒們都送到獄神廟去了。璉二奶奶聽說也犯了事兒,有見不得光的東西被從東跨院查了出來,被囚了去女監。”
柳五兒一愣,問:“寶二爺也去了獄神廟”
陳家舅母點點頭。
柳五兒沉默不語,心想這回寶玉受的罪可大了。她又問賈母等人的情形:“賈府老太太如今如何了”
“老太太去了寧府上先住著。不曉得爲何,寧府的府邸沒有被沒入官中,只是奴才們都被圈了起來。如今太太小姐們都擠在寧府裡,萬事都要自己動手,可憐吶”
柳五兒一怔,她這才明白她原先覺得不對的地方在哪兒。曹公曾經在構築這紅樓世界的時候,就曾點破,“造釁開端實在寧”這一句,說明賈府事敗,寧榮二府消亡,是因爲寧府惹出來的禍事。怎麼如今反倒是榮府先獲了大罪這到底有什麼變故在裡頭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微微爲寶釵擔心起來,也不曉得寶釵能不能將這樣大的變故應付起來。她一時想起寶釵曾經囑咐她看顧“稻香村”,便打定了主意,要去“稻香村”看一看。
到了“稻香村”,柳五兒才發現,這裡應該絲毫未受到賈府被抄撿的影響,生意該做得還是照做。
大約是寶釵事先交代過的原因,稻香村的掌櫃與管事,對柳五兒都是畢恭畢敬的,捧出賬目就給柳五兒看。柳五兒看了看,見賬上現銀還比較多,稍稍舒了一口氣。問起掌櫃,掌櫃也說盡週轉得過來。
可是就在此時,有人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柳五兒定睛一看,見那人是薛家的管事打扮,他手中拿著一副對牌,說:“奉老太太的意思,賬上提兩千兩現銀。”薛家的老太太,自然就是那位薛姨媽了。
“稻香村”掌櫃和柳五兒都大吃一驚。兩千兩現銀不是小數目,爲什麼薛姨媽在這個時候要提這麼多的現銀走呢
掌櫃便與來人理論,說他們這邊一向只有聽寶姑娘的話的。
來人薛家管事卻一瞪眼說:“這不寶姑娘在的賈府出事兒了麼,寶姑娘出不來,勉強找人送了信兒,叫我們家老太太幫忙尋門路。老太太這纔想起來在稻香村賬上提現銀的。”話說得入情入理,頗像是真的。可是柳五兒卻總覺得那薛家管事眼珠滾滾地直轉,像是瞞了什麼事情的模樣。
柳五兒給“稻香村”的掌櫃丟了個眼色,說:“可是賬上沒有那麼多現銀啊我剛看過,也就千兩多一點。還得留一點銀兩,否則鋪子沒法週轉。”
“稻香村”的掌櫃也是個人精,見柳五兒的眼色,也同樣起了疑心,一時便附和道:“最多一千兩,到頂了。”
薛家管事聽說,嘆了口氣,說:“一千兩就一千兩,我先拿走,你們再趕緊將現銀匯攏匯攏,救人如救火,寶姑娘遲早還要找上稻香村的。”
這已經是最好的妥協了。“稻香村”掌櫃沒辦法,只好當場奉上一千兩的銀票,與那薛家管事交接了。
柳五兒嘆了口氣,悄悄拉著那掌櫃,說:“回頭薛家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也要查訪清楚了纔好。”
正在這時候鶯兒來了,聽說薛家早先來過了人,提了一千兩的現銀走,氣得直跳腳。鶯兒大約因爲是寶釵的陪嫁丫鬟的緣故,名字不在賈府的花名之上,才隨著寶釵從榮府裡出來,過到寧府。寶釵便遣了她四處籌措銀錢,努力要上下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