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有人趕上來，笑道：“老秦又惦記著他媳婦兒呢，今兒捉了這麼些野雞回來，要是還過不了關(guān)，只怕夜裡又得跪炕頭了！”隨之嬉笑之聲不絕。

晴雯臉上卻沒什麼笑容，沒好氣地瞥了那秦獵戶一眼，接著木然地接過了那幾只獵物，一扭身就往回走，扔下一句話：“我今兒個可是有京城裡來的客人，你千萬別給我丟臉。”

那秦獵戶原先見過柳五兒，趕緊過來給柳五兒見禮，見旁邊還站著個跟畫裡走出來似的美人兒，連忙陪笑道：“兩位姑娘千萬莫要嫌棄老秦粗鄙，在她……”說著朝晴雯那邊一努嘴，然後稍稍壓低了聲音，“在她面前多替老秦說兩句好話！”

可惜還是讓旁邊的人聽到了這句話，衆(zhòng)人登時鬨笑出聲，紛紛打趣那秦獵戶，說：“老秦哪裡是給自己討了個媳婦兒，簡直就是討了個玉皇大帝鎮(zhèn)在家裡麼！”“老秦畏妻如虎，成親一月，已經(jīng)成功超越了宋三，是咱們紫檀堡怕老婆的第一名！”

笑聲傳來，那秦獵戶卻絲毫不以爲忤，朝柳史二人拱拱手，轉(zhuǎn)身去趕晴雯去了。

柳五兒心裡卻覺得彆扭，晴雯如今嫁了人，卻還惦記著當初給寶玉補衣裳時用的孔雀線，偏生這秦獵戶雖然其貌不揚，可是看起來卻是個寵妻如命的，這可真是……冤孽。她開始有點後悔，自己當初好不容易纔救下的晴雯，不是讓她一輩子都在寶玉的陰影下頭走不出來的。

想到這裡，柳五兒的神色便有些黯然，史湘雲(yún)大約也是想到了寶玉，臉色也不大好看，兩人的眼神撞了撞，便彼此轉(zhuǎn)開。

恰在此時，一個又驚又喜的聲音傳了過來，“五兒？”

一名青年翻身下馬，柳五兒呆了呆，這才認出，這身背弓箭，在馬上英姿颯爽、威風凜凜的人物，竟然是蔣玉菡。

蔣玉菡如今仍然蓄著微須，可是即便如此，還是不能令他的妖孽形容略減分毫，一身獵戶打扮，和背上揹著的長弓，更爲他增添了幾分英武。因剛纔去打的獵，額頭上微微見汗，說話行動之際，呵出不少白氣來。

見到柳五兒，蔣玉菡將馬繮一丟，三步並作兩步過來，歡聲道：“快進院子，在這外頭杵著幹嘛，看別凍著。”

柳五兒有聽說過他有意改唱小生，此時蔣玉菡不過說了這麼幾個字，柳五兒便能聽出，蔣玉菡微微低沉的聲音顯得越發(fā)地渾厚，聽在耳中極爲柔和，就彷彿耳朵剛做了個馬殺雞似的，暖呼呼地極其舒服。

她與蔣玉菡相熟，不覺得什麼，旁邊史湘雲(yún)大約不曾見過這麼妖孽、聲音又如此動聽的男子，竟然微微紅了臉。

“姐夫……額，蔣大哥，”柳五兒介紹史湘雲(yún)，“這是我的朋友，史家姑娘，今日陪我來紫檀堡散心的。”

蔣玉菡是何等人，只稍稍看了一眼，就已經(jīng)曉得了史湘雲(yún)的身份。他笑笑，鄭重向史湘雲(yún)行禮，道：“史小姐好！”

湘雲(yún)不好說什麼，默默行禮之後，退在柳五兒身後。

蔣玉菡便善解人意地道：“五兒，已經(jīng)有人去料理咱們今日獵得的這些野味了。你與史小姐先入內(nèi)休息。少時開席了，我再遣人來叫你。”

柳五兒點點頭，拉著史湘雲(yún)的手便進了蔣家宅院，在待客的廂房暖呼呼的炕上坐下。蔣伯則安排了婆子過來，給柳史二人端茶倒水，送上些點心以防兩人肚餓。

卻說這史湘雲(yún)初見蔣玉菡，還頗爲震驚，不過竟也忍住了什麼都不問，兩人在廂房裡就只揀著無關(guān)緊要的瞎說一氣。少時，蔣伯遣人過來請，說是蔣玉菡請柳五兒去說話。

柳五兒抱歉地看了一眼史湘雲(yún)，史湘雲(yún)卻大度地搖搖手，示意沒有什麼，柳五兒這才放心去見蔣玉菡。

這時候，蔣玉菡已經(jīng)換下了他剛剛那身獵戶裝束，穿上了一身青色的棉袍，頭髮也重新梳過，用一枝木簪束住，端的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樣子。

這纔是一副絕世名優(yōu)的樣子麼！柳五兒心裡暗暗嘆著，嘴上卻沒好話，說：“姐夫，果然還是這地主老財?shù)难b束適合你！”

蔣玉菡聽見柳五兒叫他姐夫，微微一愣，跟著臉上的神色一黯。接著便問起柳五兒的近況，“如今還在賈府麼？又如何跑這幾十里路，到這裡來看我？”

柳五兒心想，我其實是想來看自己的產(chǎn)業(yè)。但是這話她嘴上不說，當下只嘰嘰呱呱地將昨兒個孫管事轉(zhuǎn)述的忠順親王的話又給蔣玉菡轉(zhuǎn)述了一遍，然後說：“真的，就是這事兒，再沒旁的什麼事兒了。”

蔣玉菡聽了這話默然，低頭想了一會兒，然後擡頭，朝柳五兒微笑，突然說：“五兒，我這就娶了你好不好？”

這會兒柳五兒剛嚥了一口茶在口中，偏生蔣玉菡這話又說得響亮，柳五兒聽了立時“噗”的一聲，將口中的茶盡數(shù)噴了出來。

“啥！”這回輪到柳五兒傻了，這蔣玉菡明明娶的是花襲人啊！雖然她曾經(jīng)祈禱過上蒼，最好不要再讓蔣玉菡娶花襲人了，可是……這又關(guān)她什麼事兒了？

蔣玉菡衝她溫柔地笑，說：“我欠你姐姐的，卻又無法報答，所以我早先發(fā)誓要照顧你一輩子的。只要你是她的妹妹，我便會照顧你、保護你……不如，我娶了你吧！”

柳五兒腦子裡轉(zhuǎn)得飛快，一邊聽著蔣玉菡溫柔如水的告白，一面想，估計這世上，能當著蔣玉菡的求婚說一個不字的女孩兒，實在沒有幾個。

可是她還是很艱難地答了一句，“蔣大哥，這個……我很難答應(yīng)你！”

蔣玉菡聽到這裡，微微斂眉，眼裡的寒芒一閃而過，柳五兒竟沒機會見到。接著她又聽見蔣玉菡說：“你心存顧慮，是否是因爲忠順王府的緣故？”

柳五兒一翻白眼，心想，我可還沒傻到，要給你和忠順親王當個擋箭牌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