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烈的火灼燒著他，他身上的袈裟驟然燒沒了，他的頭髮沒了，皮膚慘烈如鬼。
然而他的手卻僅僅地拽著一個錦囊。
他的身上裂紋斑斑，金色的光芒從他的身體裡迸射了出來。
他抿著脣，手指卻顫抖了起來。
烈火先燒皮，再燒筋，再燒肉，後燒骨！
他身上冒起了一個一個火泡，皮膚一層一層地脫落。
佛祖想要揮手讓宋茗微看看，卻被允稷連忙阻止。
“佛祖，不要讓她看到?！?
“永遠不要讓她知道，等我成佛了，你放她出去。還請告訴她，就說她雖然罪無可赦，到底情有可原。就讓她回到人界做好事，來償還罪惡。不要告訴她，有人在替她受過?！?
他喘著粗氣，皮肉一層一層燒燬，最後化成了一個金鉢。
“允稷，出家人不打誑語。本座不想撒謊?！?
金鉢發出了一聲低吼，“佛祖，就當我求你?！?
不要告訴她，讓她回到人界。
不要讓她年輕的生命就這麼孤孤單單地被關在這活死人一般的佛塔之中。
允祀在等她，他們是一對苦命的鴛鴦。
佛祖沉沉地看了允稷一眼。
“允稷，你覺得值得嗎？什麼都不告訴她，就爲她散盡千年修爲，好不容易成佛，也甘願長遁空門，五百年不出？”
允稷忽然發出了一聲笑來。
“佛祖，既是我做了，那就沒有什麼可後悔的?！?
他不由得想到了當初宋茗微去皇陵之前問他，可後悔當日將她推給了允祀。
當初他說不悔。
現在，他亦不悔。
佛祖長嘆了一口氣，手揮舞了起來。
烈火加大了幾分，整個七層忽然發出了爆炸的聲音。
整個佛塔都搖晃了起來，宋茗微被靈魂裂變折磨地苦不堪言，才堪堪昏迷就被這搖晃震醒。
她聽著像是樓頂發生了什麼，想要上樓去看看，卻發現二樓到三樓根本沒有樓梯。
到底發生了什麼？
七樓之上，那金鉢層層裂開，在一聲爆裂的巨大聲響之後，徹徹底底化爲碎片。
佛祖看了一眼，道：“阿彌陀佛，允稷看來你修行出了差錯。成不了佛了……”
可惜啊可惜。
原本允稷該還有一年就功德圓滿了。
到如今功虧一簣，如今身死道消。
允稷到底是有先見之明，沒有讓宋茗微看到，否則宋茗微不知道能不能支撐千年。
他如是想著，正要轉身離去，卻看著那些烈火忽然都朝著那裂開的幾個碎片凝聚而去。
碎片重新凝聚，化作一個全新的金鉢。
一個滿頭白髮的男子從那金鉢之中幻化而出。
他身上的紅色袈裟無風而動，然後轟地一聲衝出佛塔。
天邊仙樂重重，彩霞化作鳳凰飛舞。
九天之上，極光穿過雲層，形成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觀。
佛祖長嘆了一口氣，道：“終究是命?！?
九天雲層之上，佛光四溢。
允稷雙手合十坐在了蓮花臺上，他的長髮披肩而下，愈發清冷而高遠。
紅色的廣袖袈裟下，他的手上錦囊已被火焚燒，只剩下了裡頭的一截細軟髮絲。
“你，可想好了？”佛祖問道。
允稷點了點頭，突然朝胸口一擊，數滴心頭血落在了眼前。
他用雲彩爲紙張，以這心頭血在那紙張上寫下了字。
一張又一張，約莫二十張左右，都封在了信封裡頭。
他拍了拍一隻飛來的白鶴，對著它的頭說了幾句什麼，白鶴點了點頭，將那二十張信叼在嘴裡，就飛走了。
允稷道：“佛祖，咱們開始吧。”
宋茗微聽到了仙樂，猛的爬到了牀上，敲著那被緊緊封鎖住的木窗戶。
不知爲何，此刻的她內心一陣慌亂。
她下了牀，去取了一個石硯來砸窗。
一下又一下，咚咚咚的響聲起了，卻在這縹緲的仙樂下根本沒人能注意到。
天邊仙鶴翩翩起舞，鳳凰長鳴。
雲彩之中，佛祖盯著允稷的白髮，道：“你或許活不到五百年，爲了成佛，你這幾千年的一頭黑髮，竟在這個時候熬成白。餘生所有，只能在這佛塔裡度過，你就沒有覺得遺憾？”
遺憾？
何嘗沒有……
然而與他徒兒的這一生幸福相比，又何足掛齒呢。
他道：“佛祖，咱們開始吧?！?
而宋茗微打不開窗，就愈發倔強，她奮力地敲打著，一道力量再次襲來，她的魂魄再次被撕扯了開來。
宋茗微怒吼了一句。
“讓我看一眼，到底發生了什麼，讓我看看！”
可沒有人理她，她只能忍受著魂魄撕扯的痛苦而努力集中魂魄。
這一次，她進入畫之中，念著心經的她莫名地落下了淚來。
她在畫裡頭不斷地打滾，魂魄像是被剪刀一寸一寸剪開。
她痛地喘不過氣來，卻在不多會兒，一股子力量從天而降，落在了她的身上，暖洋洋地讓她驚愕不已。
只看著自己身上忽然生出了白骨，不過片刻又生出了肉來，再沒一會兒，白皙的皮膚重生。
她愕然地撫著自己的臉，打來一盆水，對著水照看自己。
那是小玉的一張臉，卻是好端端的一張人臉。
她活了，她有肉身了！
宋茗微激動了起來，殊不知佛塔之上，一個人法力散盡。
他清冷的俊臉毫無血色，沒了法力的他從佛塔上直直墜落，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鮮血從他的後腦勺流出。
他擡頭看著那恢復如初的白雲天空，目光漸漸迷離。
chun去秋來相思千年，終不悔。
常伴青燈，寂寞千年此心悠。
“師父，茗微拜見師父……”
“茗微，你別忘了，你叫我一聲師父，從今往後，此生此世，咱們都是師徒關係?！?
師父，茗微以後陪你走走，看看這山河如何，師父輪迴千年，一定見過這世上最美的風景。”
“師父，這裡是哪兒？好美啊。”
“是豎冥高山?！?
“師父，你可後悔過？”
“我從不後悔……”
所有的畫面如花般一般被狂風肆虐，終究散去。
烈火焚燒殆盡，那些過往，那些他曾經的許諾，被他最不願意的方式，徹底洗刷殆盡。
他看著那些畫面被一幕一幕地撕開，投入火中。
從不落淚的他，哽咽地溼了眼眶。
他虛弱地伸出手來，探向了那些記憶的畫面。
卻什麼都抓不住。
“茗微，我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