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揚州臨??だㄉn山,有一偏僻之所,東臨大海,朝雲暮靄,人跡罕至。只有那避世的隱士,訪仙的道人,纔會在此流連。
此值初秋時節,夏花未盡。清晨,太陽把山峰照得明麗非凡,在一處背陰的山腳,四下無聲,只聞蟲鳴鳥啾。一隻錦衣雉雞正挨在灌木叢旁,用金黃的爪子扒地上敗葉枯枝,不時警惕的擡頭四處張望。忽地,一支箭射來,“噗”,正中雉雞身體,又帶著餘威射入土中。那雉雞撐著翅膀,爪子虛劃拉幾下,眼見不活了。對面三十步外的山坡上,一個矮胖漢子從竹木叢後走出來,三十多歲年紀,光著頭,簪一根木簪,穿著一身裋褐,腳著芒鞋,左手擎一張弓,揹負一個箭囊。只見他三步並兩步,飛快走到那雉雞旁,右手拔起箭來,輕輕拋在空中,又用手接獵物在手中,嘟囔一句:“嫌輕,罷了,罷了?!闭f罷,將箭取下,放入箭囊,從腰上解下草繩,將雉雞系在腰間上,依舊擎著弓,只因弓內窄而他體胖,自然負不到身上。
等準備停當,那漢子邁開大步,沿山谷而行,步幅寬闊,與他體型甚不協調,足像個彈跳的冬瓜,倒有些滑稽。在山谷裡走了一截,又往山坡上走,穿過一片竹林,翻過凹陷的山樑,就見山下有一大片松林。松林縱橫六七裡寬闊,四周巖峰聳立,犬牙交錯,又有溪流隱現,分割地理,遠處紫氣流雲,纏山彌野,蔚爲壯觀。
矮胖漢子下到松林裡,直往裡走,松林茂密,樹粗如庭柱,枝葉遮天,陽光疏碎,顯得清幽暗淡,腳下的針葉不知厚有幾許,踩在上面軟綿綿的。往前行得半里,就見一巖石立在地上,如同生出來一棵竹筍,在滿眼樹木的森林裡,倒突兀異常。走得近了,才發現這巖石約摸有四尺高矮,六尺周圍,重怕有一千餘斤。那巖石頂上有一面平整有如刀削,以利器刻著伏羲六十四卦的謙卦,漢子卻不去理會石頭,輕車熟路的走到石頭附近的一棵松樹旁,摸了摸樹幹,又瞧了瞧。原來那樹幹上有個小孔,很不顯眼,那孔有指頭大小,深不盈寸,似有人用至剛指力戳入樹幹而成,漢子把手指伸進去,恰好合適。於是他順著小孔的朝向,筆直而行,漸漸的森林裡出現霧氣,且越往裡走霧氣越濃。行得一里,又見一巖石聳立,耳內也聽到水流聲,似乎附近有泉溪。那巖石與之前所見的“石筍”大小相仿,走過去,這次上面刻的是個離卦。他只顧找巖石旁松樹,尋摸那上邊的小孔,待找到後,便按小孔指向而行。如此,再行二里,又遇石頭,當真精準無比。再看石頭上卦象,乃是個節卦。原來,這些石頭是有人故意以歸藏六十四卦所立,分置於樹林,用來標示方位,但也能迷人心智。若不懂卦理之人置身其內,卻又想解卦而尋訪,必受困於卦陣之中。且用歸藏卦,而非周易卦,只爲倒換乾坤,若只知周易而不識歸藏者,必然解不出此卦陣。在如此寬闊的松林裡,若不以石頭之間的距離,再依卦象推算,根本得不出方位。那漢子顯然知曉其中關鍵,於是投機取巧,在常走的路線上做好標記,倒省去推算之功。
矮胖漢子以他的“小孔之法”又走了幾段,最後走到刻有坤卦的石頭旁,再不尋找小孔,而是徑直朝一個方向而去,想來此途已爛熟於心。走了裡許,便見一崖壁矗立在前,因有一巖峰生於此處,那崖壁皆青褐顏色,與尋常石頭並無不同。他走到崖壁前,直接用手捏起一面“巖石”來,露出一個洞口。原來那“巖石”是牛毛織物,青褐顏色,若不細看,直與崖壁渾然一體。他進入巖洞中,放下牛毛氈,崖壁又“復原”了。
巖洞中漆黑一片,漢子從洞壁的一個凹槽裡取了火摺子,吹燃了,巖洞前窄後寬,走了十多步,變得寬闊,好像個大廳,卻只堆了些草料,一匹毛驢赫然在裡面。毛驢看著來人,嘴巴咀嚼不停,眼中冒著幽幽的光,若非識得這漢子,定然會叫出聲來。漢子不理會毛驢,朝“大廳”旁邊的洞口走。這洞一路向上,腳下是臺階,自然由人力鑿出。走了一盞茶時間,就見有光線照進來,已到了出口。走近出口,把火摺子罩了,放在巖壁的凹槽裡。這才往外看,只見青天遠翠,地極窮涯,正好山風颳來,不禁使人渾身一爽,不用想,此處已是懸在山腰。
從巖洞中出來,踏上透黃的石面,這裡是一處山嶺,寬及四五丈,光禿禿的一片,不生寸草,且早被萬年的雨水洗涮得塵土盡去,有如圓頂。山嶺外邊則是懸崖,直垂到地面。漢子再往山上攀登,也不甚堅險,時而有鑿出的階梯,時而就著緩坡,等登上峰頂,又去了半柱香時間。
峰頂倒是平整得很,三面都有參差的巖柱,只上來這一面空著。那些巖柱寬的如牆,有十數丈長,細的也要五六人合抱,都直衝衝的向天,當真是鬼斧神工。柱上又刻有字跡,有道家名篇,也有武功招式。巖柱環繞下有四棟房子,都是樹木搭成,屋頂卻是用薄石片做瓦,蓋因山頂風大,免得其被吹走。屋前是兩畦菜土,種著南瓜、青菜,又用竹子搭了個藤架,青藤繞架而上,遮蔽棚頂,好似涼棚,若不是真隱士,誰人會覓得這放曠天地?而這山四周儘管有高出的山峰,因被巖柱擋住視線,不知此處別有洞天,缺了巖柱的一面,則對著個湖泊。那湖泊寬及十里,自然無礙。
矮胖漢子走了這許久,臉不紅也氣不喘,虧他有這麼粗胖的身體。他立住腳,正往一根細巖柱上望,果然,有個人立在柱頂。那人單腳而立,兩手伸展,一式金雞獨立,稀鬆平常。
矮胖漢子一邊往巖柱下走,一邊開腔朝上邊的人喊:“師父,我回來了!”
原來,這矮胖漢子叫做莫由之,而那“師父”叫莫虛之,他們自稱歸藏門人,將此地喚作歸藏山。
莫虛之早看到莫由之回來,聽他呼喊,也不多說,只道:“看到啦!”。那石柱高逾三丈,頂上方圓二尺有餘,中間竟還有棵蘭草,他立在上邊,上身隨風輕搖。山風時起,當面而來,只見他膝蓋稍彎,腳底使出暗勁,輕輕躍過蘭草,前腳掌往後落在柱頂邊緣,腳跟凌空。若身後來風,則向前躍起,腳跟往前落在柱頂邊緣,而腳尖凌空。左右來風則換腳而立,衣袂飄飄,好似一羽浮毛,正是:任爾八面風,我自虛與之。莫虛之遠眺那鱗波湖泊,見天遼地闊,不禁昂起首來,微閉著眼,深吸一口氣。忽然,腳下一點,從柱頂落下來,到中間時用兩手一扒柱面,右腳使力踢在柱子上,身體橫飛,泰然落在地上。這時再看他,只見其身高七尺五寸,面貌清癯,兩撇濃眉,一雙虎目,不怒而含威。額上滿是皺紋,頷下一撮花白鬍須,微微翹起,似有一股倔強氣。頭髮也已花白,一絲不茍的攏了個髮髻,髮髻上簪了一根玉簪。那玉簪有些許沁紅,頭上雕了一隻臥虎,那虎後腿微撐,做勢欲撲,栩栩如生。簪子這麼小,而雕琢如此精緻,此簪自非凡品。他身上穿著一件灰白對襟長衫,已經很舊了,卻又十分乾淨。腳下一雙布鞋,也無奇特之處。只他這年紀已是古稀,難得精神如此矍鑠。
莫由之一直在下面呆著,等師父下來,這才瞇眼咧嘴,一手提起草繩上的雉雞,一邊笑道:“打到只雉雞,可以給師父你下酒。”他臉上有肉,五官因笑展開,肉都散了,真是笑開了花,倒也憨樸可愛。
莫虛之面露笑容道:“好,好,就是嫌肉少了些。”又咳咳兩聲,正色道:“今日是爲安之餞行,酒自然是要喝的?!?
莫由之不以爲然,依舊笑著道:“師父,師兄他回來了吧?”
莫虛之知道他心思,側轉身說道:“比你早了一柱香時間,釣著條肥魚,正和你師弟在廚下拾搗呢?!?
莫由之臉色微變,說道:“師父,徒兒這就去把這雞給燒熟囉。”說吧,快步往師兄的屋子走去。
莫由之的師兄叫莫謙之,確切來說應該叫做二師兄。他自己則排行第三,還有個師弟姓杜名雲,字安之。要說兩位師兄爲什麼姓莫,只因爲他二人都是師父收養的,而杜雲卻是師父的故友之子,託師父教養而已。杜雲今日下山,是奉了他父親之命,要前往京城。別看這裡如此荒僻,他們竟還養了一些鴿子,以便通外邊消息。
莫謙之的屋前檐下用石塊壘成一溜兒花壇,其內覆土,種了蘭花、蕙若,竟還有一棵石榴,這些花草都是從山林中採來的,唯有這棵石榴是山外帶來的種子種植的,而土亦從山下負上來。這裡僻居世外,自然有大把的時間伺弄花草,修身養性。
莫由之從屋門入,直穿到師兄廚房,果然見兩師兄弟正在忙活。兩人一樣的灰布裋褐,腳穿芒鞋,莫謙之四十多歲,身材瘦削,頷下留著一縷鬍鬚;杜雲則是十七歲年紀,濃眉大眼,體格高健。杜雲正在竈下燒木炭煮水,而莫謙之則在竈臺上切姜搗蒜,準備烹魚。燒木炭是爲了免去炊煙,不然這山頂就變成烽火臺了。那魚早放在竈上木盆裡,已殺洗乾淨,是條大青魚,大小足有二十斤。
見莫由之進來,杜雲一喜,站起身道:“三師兄,你回來了!”他一起身更顯差別,身高有八尺,比莫由之高出兩頭,褲管下還露出一截小腿。又看到莫由之手裡提著雉雞,哈哈大笑,嘴裡露出兩顆小虎牙,說道:“又有雉雞肉吃了,三師兄,我最喜歡你做的燒雞了?!?
莫由之一聽,眉飛色舞,再看向莫謙之,只見他已面向自己,心裡不禁打鼓。
莫謙之一臉木然,開口對莫由之道:“三師弟,你這雞……”
莫由之搶著道:“這雞是南邊竹林外的山谷裡打的。”
莫謙之說道:“我是說怎麼不用布袋裝著,那雞血還不滴了一路?!?
莫由之臉上一紅,看了看雉雞身上已經結了血痂的傷口,說道:“師兄也太謹小慎微了,這麼多年了,這山野裡可曾進過一個外人?何況那血跡雨一下就沒了?!?
莫謙之依舊面無表情,說道:“二師弟可別不在意,你莫非是忘了大師兄的事了?我們隨師父避居這世外,就是爲了圖個清淨自在,還是多加小心纔是?!?
莫由之聽了,不再辯駁,只點頭稱是。然後轉身出屋去,到自己的屋裡去料理雉雞。
杜雲很小就知道有個“大師兄”,但每每向師父和兩個師兄問起,他們都避而不答,不知道有什麼玄機。所以見兩人這般言語,早已見怪不怪了。
忙完之後已日上三竿,衆師兄弟在屋前的涼棚裡擺下案席,那涼棚底下,離地半尺用竹管架起,再鋪上竹片,乘涼正合宜。案上備好酒菜碗碟,那案子竟是用沉香木所制,很是難得,碗碟亦然,乃是將木頭掏成碗碟的模樣。那席子也是用竹篾編織而成,坐之清涼,又有巖柱遮蔭,倒也不太熱。三人請了師父來,一衆人圍坐在案前,準備就食。
莫虛之看了看菜餚,一釜青魚湯,一隻燒雞,一盆紅芋野菜羹,栗子飯,一壺酒,皆擺在案上。他不盛飯,先抓起酒壺在手,說道:“爲師自己斟酌,你們各吃各的?!闭f著斟滿一碗,看其酒色暗黃,喝上一口,咂咂嘴,只覺甘冽爽口,回味無窮。到底是會稽佳釀,這產酒的地方每年都需給朝廷進貢,這酒雖比不得那御酒,卻也屬上乘,且平時難得喝一回,自然難捨。
見師父動酒,莫由之便不客氣,先用筷子分了一塊魚在自己碟子裡,又用湯勺舀了一碗魚湯。先抿了一口湯,鮮而味正,濃淡合宜。再吃魚肉,爽滑細嫩,入口而化。莫由之抿嘴一笑,心道:“這魚固然是好,師兄的手藝卻無大變化,平常的緊。”
杜雲看師父手拿著酒壺不放,心裡好笑,又不禁技癢。起身走到師父身旁,對他作揖說:“師父給徒兒餞行,徒兒感激不盡,且讓徒兒我敬師父一杯?!闭f罷,伸手去搶師父手裡的酒壺。
莫虛之席地而坐,左手執壺,右手擼須,瞧見杜雲面上微笑,眼裡藏黠,心中已有計較。待他雙手伸來,剛要觸及酒壺,左手忙移開一尺。
杜雲看酒壺移動,跟著往前移步一尺,猿臂再伸,有如竹稍,比腳下更長一倍。
莫虛之不等他招數用老,左手倏然下垂,右手舉起,抓向他腰帶,意欲借力使其前撲。
杜雲見師父手來,忙定住腳,身形回縮,又以左手格擋師父右手。
莫虛之右手招數未老,心念一閃,又將手斜伸向桌案。
杜雲左手撲空,身形已回,茫然見師父用右手端起案上酒碗,等師父將酒碗送到身前才恍然。急彎腰伸左手抓向師父前臂,右**碗,阻他飲碗中的酒。
莫虛之不等他手近,忽地,右手腕一使力,酒碗直飛向杜雲腳下。
杜雲一驚,不等身子擺直,忙要撤腿後退,不想師父右腳早到,就要鉤在他腳跟。他哪敢遲疑,硬生生一個“旱地拔蔥”,猛然躍起,往後翻出,跳得既高且遠,雙手撒開,似青燕凌雲,落地卻輕,已在涼棚之外?;仡^看師父,酒碗在手,正襟危坐,淡然飲酒,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原來莫虛之以手腕使力,乃是巧勁,那酒碗飛得雖快,卻不及遠。等杜雲躍開,只用右腳輕輕一掂,就將酒碗託在鞋面上,然後收回來繼續飲酒,兩人自始至終都沒有接觸絲毫。
兩位師兄看在眼裡,心情各不相同,莫謙之面無表情,若有所思,莫由之則鼓掌大笑,嘴中叫好。杜雲氣息平復,但覺頸後發熱,這是氣血上涌,自大椎穴發散所致。他本筋骨強健,只因這一翻騰來得急切,不覺已使了內力,心中道:“老頭兒果然不一般,又輸他一乘。”這哪裡只輸了一乘,他不知師父臨敵無數,拳腳上已浸染經年,自然能料敵於先。然而只是料敵先機尚不足以求勝,若能後發先至必然驚破敵膽,氣勢上便先贏了。
杜雲不敢再試,於是作揖道:“師父你氣足神清,眼明手快,本來就無需徒兒代勞,徒兒還是去吃自己的飯罷。”
莫虛之昂起鬍鬚道:“你又長進了,爲師很高興,能率性而爲,這樣很好?!毖韵聛K無責怪之意。
杜雲唯唯諾諾,回自己席上坐了。
莫由之湊過來,腆著臉,笑道:“師弟,你這一折騰,菜都快涼了,何不嚐嚐我做的燒雞?!?
杜雲一聽,嚯的起身,怎忘了這茬?莫由之止住他說:“師弟莫急,且看師兄分肉?!闭f罷,一手抓一雙筷子,朝碟子裡的燒雞肚子上插去,筷子插入輕輕一分,肚子撕開,裡面露出香菇、板栗、蒜子,只見熱氣騰起。
杜雲伸鼻聞了聞,一股肉香混著蒜香,不禁饞得流口水,問道:“二師兄,這又是什麼古怪?”
莫由之得意道:“這叫‘肚裡乾坤’?!闭f著將雞肉和裡面的菜分給三人,自己留的卻少。分完又對他們說:“嚐嚐,嚐嚐?!毖鄱⒅鴦e人吃,自己卻不急著動手,嘴中還吞了吞口水。
杜雲吃在嘴裡,只覺這雞肉甜鹹可口,酥嫩無比,忙叫好吃。莫由之面有得色,再看師父,只見他正一口雞肉一口酒,卻不住的搖頭。莫由之心裡發慌,忙問道:“師父,這雞肉不合你口味?”
莫虛之搖頭道:“非也,非也。這實在是人間美味,爲師是難以言表,唯有慨嘆了?!?
莫謙之吃得雙目圓睜,只覺不可思議,問道:“三師弟,這雞肉怎有甜味?這蒜子卻有肉味?”
莫由之哈哈大笑,而後娓娓道來:“我先將這雞褪毛洗淨,在雞腹切一個小口,剛夠手能伸入,然後將肚裡的臟腑去除,又用釘滿竹釘的木板在雞身上扎孔,在孔裡填入鹽末,再將蒸好的香菇、板栗還有醃製的蒜子塞進雞肚裡,最後在外面塗滿蜂蜜,等蜂蜜幹了,再用松枝燒烤,如此這般才得其味。至於蒜子有肉味,是因爲這些蒜子在醃肉裡蒸過,你們沒吃到雞肚裡的醃肉沫?”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倒似很得調味的法門。
杜雲看看手中雞肉,舔舔嘴脣,果然有醃肉的味道,鹹甜相宜。
莫謙之聽完,讚道:“三師弟的手藝獨樹一幟,確實比我高明多了?!彼共皇沁^謙,也明白三師弟有爭勝之心,但做菜和修道、學武一樣,守成者居多,創立者寥寥,能有新意,自然被人稱道,所謂物以稀爲貴。
莫由之得師兄讚譽,喜笑顏開,不覺輕了幾斤。莫虛之看看衆弟子,二徒兒內裡堅韌,外在謙和,不爭於勢,又綿裡藏針,然而終日沉默寡言似根木頭,了無生趣。三徒兒胸無城府,出言無狀,心寬體胖,又粗中有細,然而童心未泯,行事不免三心二意。只有四徒弟最肖年輕時的自己,有一股蠻勁,耿直豪爽又不失機靈,心中最是喜愛。雖然如此,倒也沒有厚此薄彼,他老來膝下無子,所以將衆徒兒都視若己出。
吃過飯,杜雲從屋中拿出行李,向師父拜別,在師父腳下畢恭畢敬的磕了三個響頭。
莫虛之受他跪拜,擼須微笑道:“今日作別,怎不見你哭???”
杜雲一聽,忽覺悲涼。他自小跟隨師父身邊,早將師父當作生父,如今師父年歲已老,不能相陪盡孝,此去又不知何日才能相見,悲傷既來,仰頭言道:“師父,弟子終不捨離開,願常伴於膝下?!?
莫虛之以手撫摸其頭,見他眼中泛淚光,哈哈大笑道:“傻徒兒,燕雀也有離巢之日,何況乎人?你常自比是虎子,如今模樣,卻好比羔羊?!?
杜雲聽了,既好笑且悲傷,語帶哽咽道:“師父還有心說笑,弟子這一去,也又不知何日才能再見慈顏?”
莫虛之道:“你我緣分未盡,自有相見之時,大丈夫豈可作小兒之態?”
杜雲聽了忙擦去淚水,稽首道:“徒兒慚愧,定遵師父教誨?!庇纸o兩位師兄各拜了一拜,這才起身。
莫謙之兩手拍拍杜雲肩膀,面容和藹,瞧著他就像是瞧自己的親弟弟,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莫由之走近來,說道:“師弟,我送你一程。”又對師父拱手行禮說:“師父,我去送師弟下山?!?
莫虛之頷首答應,又對杜雲說:“騎驢去吧,此距京城路途遙遠,莫在路上耽擱了。”
杜雲稱是,兩人別過師父,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