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郡,過了一月,隗文已攻下墊江,而後回師江州城。
這日,鄧定正於江邊督造糧船,攻城略地自然是以水路最快。又戰(zhàn)艦難造,只好先造糧船。城中守將蕭恭往江邊稟報:“左僕射,成都來信,說晉軍已乘戰(zhàn)船順江而來?!?
鄧定出乎意料,問道:“可有荊州的消息?”
蕭恭說道:“江陵並無動靜,那桓溫此時身在建康?!?
鄧定納悶道:“周撫難道不怕中我調(diào)虎離山之計?”
蕭恭說:“隗將軍已攻下墊江,我軍正好北攻涪城。”
鄧定說道:“且命人多造箭矢,囤積糧食,以備守城!”
蕭恭拱手稱是。
隗文聽聞晉軍戰(zhàn)船自成都東來,便請範賁做主,定應(yīng)對之策。
郡守府的匾額已換作天師聖王府,大堂之內(nèi),蕭恭啓稟範賁:“聖王,有成都信使求見。”
範賁摸著白鬚問道:“周撫的使者?”
蕭恭答道:“並非晉使,而是尚書令王誓遣人前來?!?
鄧定稟道:“聖王,臣與尚書令於晉壽起兵,因人少而敗,尚書令或已死於亂軍,只恐有詐?!?
範賁說道:“你既與他相熟,可辨真假?!庇謱ψ笥业溃骸靶攀谷胍??!?
那信使進來,卻是平常差吏打扮,拜見範賁後,奉上書信。
範賁一看,信中有言:“生靈仰德,四海歸仁!今益州已屬晉土,天師侍奉神仙,何以起兵革而使百姓遭殃?成都內(nèi)藏精兵,外有關(guān)隘,起戰(zhàn)船浮於大江,不日將破巴郡。天師何不束甲倒戈,以降大晉,仍不失朝廷尊崇,蜀人敬奉……”云云。
範賁面色如常,將信交給鄧定,讓其一辨真僞。
鄧定看過書信,呵斥信使道:“賊子大膽,焉敢僞造書信!”
那信使睜大眼睛,辯駁道:“此乃官府文書,豈能有假?”
鄧定問道:“你是何地官差,書信從何而來?”
信使答道:“我乃江陽郡差使,書信自然是從成都而來?!?
鄧定看他神情、話語不像故意爲之,又和顏悅色道:“原來如此,此信自然是真的,你可回去交差了。”
那信使深入虎穴,正恨倒黴,聽讓他走,立馬告辭離去。
等信使一走,鄧定又對範賁稟道:“聖王,此信乃僞作。”
範賁不解,問道:“方纔你與信使說此信爲真,怎又說僞作?”
鄧定說道:“尚書令之書法樸拙險峻,卓爾不羣,而此信上文字雖有險峻之姿,卻少了樸拙之意,定然不是尚書令手書,因此乃僞作?!?
範賁又命他將書信拿來細看,言道:“果如左僕射所說?!?
鄧定說道:“周撫不過虛張聲勢,懼我前去襲取成都罷了?!?
隗文說道:“既然如此,我軍何不即刻出兵?”
鄧定說道:“我軍細作尚無回信,不知成都虛實。且我軍欲取成都,必先下涪城,若冒然出兵,恐挫傷士氣。”
隗文說道:“我已派船去涪城刺探,早晚有消息來報,不如早作準備。且我軍幾無戰(zhàn)船,若晉軍東來,扼住水道,那時便想出兵,恐怕也難。”
鄧定說道:“我何嘗不知,只不過我軍一走,此城將被晉軍所奪。且正當春季,我軍在外,糧草難籌,不得不慎。”
隗文稟範賁道:“還請聖王定奪。”
範賁說道:“就依左僕射所言,先等成都消息吧?!?
隗文雖不滿,但也只好遵命。
過了幾日,成都送來消息,又有常璩來信。送信之人是常璩的家僕,入堂中拜見範賁後,呈上書信。
範賁看信上言道:“晉道已衰,世家擅政,豪族專征。禍流蜀中,絕我宗社,焚燬宮室,荼毒百姓。幸得天師以大義舉兵,今成都空虛,璩爲內(nèi)應(yīng),專候王師……”云云。
範賁看完,交給鄧定,說道:“左僕射且看此信真僞?!?
鄧定看完書信,又問那家僕:“你家主人現(xiàn)居何職?”
家僕說道:“爲刺史參軍?!?
鄧定又問:“手中可有兵權(quán)?”
家僕說道:“雖無兵權(quán),卻有符節(jié)?!?
鄧定問道:“既無兵權(quán),如何作得內(nèi)應(yīng)?”
家僕說道:“成都本無多少兵馬,不過西門守卒多爲漢王舊部,只要天師大軍一至,我主便以符節(jié)開門相迎?!?
鄧定心中噗噗,總想抑制,卻聽隗文說道:“以時日算來,晉軍水師該出犍爲,再過五日可至城下。我已探得涪城守軍只有數(shù)百人,正好攻之?!?
鄧定問家僕道:“你路經(jīng)何地前來?”
家僕答道:“僕以快馬經(jīng)雒城、涪城,再乘船過遂寧、墊江南來。”
鄧定問道:“雒城、涪城可有晉兵?”
家僕答道:“僕實不知,守兵該是蜀人,晉兵或守於成都,或乘戰(zhàn)船在外。”
鄧定心想這僕人哪裡清楚守兵是蜀人還是晉人,只得作罷,讓其退下。
隗文朝範賁稟道:“成都空虛,我軍正好乘機引兵襲取。”
鄧定說道:“不如等成都細作來報再行出兵?!?
隗文說道:“那細作又不能飛鴿傳書,等其前來,晉軍已兵臨城下?!?
鄧定思量一下,對範賁拱手道:“時不我待,那便請聖王興兵,取道涪城,攻取成都!”
範賁見他們已有決斷,說道:“既然如此,明晨出兵!”
成都,刺史府中,周撫召衆(zhòng)人議事。朱燾已去雒城,堂中只有諸葛邪、杜雲(yún)。
周撫說道:“斥候多有查探,叛軍使大小船隻六七百艘往涪城來,怕不下兩萬人。我已命涪城守軍只許敗不許勝,退往綿竹?!?
諸葛邪說道:“以範賁的名聲不該只有兩萬人,我料他登岸之後,敵軍又會增長兩萬。”
杜雲(yún)睜大眼睛,說道:“我軍除卻往巴郡的水師,只剩一萬八千人,如何對敵?”
諸葛邪說道:“兵貴精,戰(zhàn)貴速。敵軍雖多,卻是烏合之衆(zhòng)。且其人馬陡增,必使糧草不敷,行軍愈緩,緩則有破綻可尋。我料叛軍攻取涪城後,必藉此水陸要衝籌集糧草。然涪城與雒城間相距兩百里,可命人於半道襲其糧草,挫其銳氣。”
周撫也皺眉道:“範賁果真有這等聲威,蜀人甘受驅(qū)策?今大軍已去雒城,成都僅五千守兵,倘若範賁以偏師繞過雒城來攻,城中百姓卻作內(nèi)應(yīng),該如何抵擋?”
諸葛邪說道:“刺史可張榜城中,言範賁被鄧定所殺,又命人假扮道士以範賁之名於各家索要財物,百姓將閉門不納。那叛軍全賴範賁名聲,一旦範賁身死,將作鳥獸散。”
周撫說道:“範賁身負絕學,又有兵馬保護,實難以殺之?!?
諸葛邪以食指摸摸脣上鬍鬚,說道:“常參軍使人送信於江州城,信使回稟說那範賁年逾八十,鶴髮童顏,以爲有不死之身。刺史何不出財帛收買細作,往叛軍散佈謠言,稱若吃範賁血肉可延年益壽,此乃催命符?!?
杜雲(yún)一聽,搖頭道:“此計不成,想龜可活千歲,但人食龜肉也未見延年。那範賁修道法,通九竅,因此長壽,並非不死。”
諸葛邪說道:“安之學道自然明白,但天下愚者甚多,隨附範賁者無非嚮往長生不死,定要求證。範賁本以道術(shù)蠱惑人心,敢言有假?”
周撫說道:“且不管它成與不成,只叫範賁寢食難安,費些財帛又算得什麼?只不過周某仍舊擔心寡不敵衆(zhòng)?!?
諸葛邪笑道:“昔日,將軍以二十戰(zhàn)船攻銅鑼峽時尚且不懼,今日以逸待勞,坐守堅城怎反而膽怯?”
周撫臉熱,說道:“攻守互易,卻任重如山,焉能不懼?”
諸葛邪看看杜雲(yún),說道:“不如讓安之去雒城破敵,也好安將軍之心?!?
杜雲(yún)起身道:“卑職願率先破敵,以挫其銳氣?!?
周撫被他激勵,說道:“安之有鼓桴,定能立此頭功,可速去雒城禦敵?!?
杜雲(yún)遵命而行。
叛軍以隗文爲先鋒,方至涪城登岸,守軍即棄城而逃。隗文佔住涪城,將範賁迎入城中,廣納民衆(zhòng)從軍,數(shù)日便增添萬人。
隗文大喜過望,於城中縣衙稟報範賁:“聖**名顯赫,義旗一舉,從者如雲(yún),我軍已有三萬人馬。”
範賁摸須而笑,神情得意。
鄧定卻說:“我軍以兩萬人足矣,從者雖衆(zhòng),卻無兵甲,且糧草不敷。”
隗文說道:“我軍不及晉兵精銳,自然要以多敵寡。聖王在此,民衆(zhòng)附心,豈能拒而不納?糧草不敷,可四處籌集,好在涪城乃水陸要衝?!?
鄧定說道:“兵貴神速,何必多添累贅?”
隗文臉色由白而紅,由紅而紫,鬍鬚抖動:“你……人言得道者多助,我軍有道,深得民心,怎能稱之爲累贅?”
範賁臉色已變,不復慈祥,反露戾氣:“孤素來敬天愛民,左僕射豈可輕視百姓?”
鄧定自覺言語不當,且從未見過範賁生氣,趕緊作揖道:“臣失言,還望聖王恕罪?!?
範賁看他低頭,這才臉色平和,說道:“罷了,且說如何進兵?!?
鄧定說道:“臣意以蕭將軍爲先鋒,急取雒城,而後聚兵於雒城,再攻打成都?!?
隗文怕蕭恭搶了功勞,說道:“臣願爲先鋒。”
鄧定說道:“哪有大將爲先鋒?”
範賁說道:“隗都督可領(lǐng)大軍去攻雒城,以蕭將軍爲先鋒?!?
隗文拱手道:“臣這便領(lǐng)兵前往。”
蕭恭躬身道:“微臣領(lǐng)命!”
鄧定坐鎮(zhèn)涪城,對那些草草來投之衆(zhòng)著實不放心,定要留下五千自巴郡帶來的士兵把守涪城,其餘人馬盡付與隗文。又以範賁之名傳檄四方,籌集錢糧。
隗文心道:“巴郡兵與這後來從軍者多未經(jīng)戰(zhàn)陣,並無不同?!彼允捁时懴蠕h,趕往雒城,自己則領(lǐng)兩萬多人馬以及輜重緩緩而行。
雒城高兩丈,北據(jù)沱江,乃通往成都的必由之道。蕭恭抵達沱江北岸,望見雒城駐有守兵,便命人蒐集民船,搭設(shè)浮橋。一邊命人乘船渡江,刺探守軍底細。
浮橋搭好,隗文尚未趕至,探子回報蕭恭:“雒城城門緊閉,不知有多少守軍?!?
蕭恭既是先鋒,自然不能等隗文來了再攻雒城。因急趨而來,並未攜撞木,只帶了數(shù)十架雲(yún)梯。蕭恭引兵從下游六裡之處的浮橋渡江,直奔雒城之下,往城頭叫戰(zhàn)。
城上並無動靜,只見旌旗隨風飄動。
蕭恭心中疑惑:“難道守軍如同涪城一般逃跑了?”於是下令擊鼓。
一通鼓響,叛軍吶喊著扛著雲(yún)梯衝至牆下,將梯子搭在牆上,開始攀登。
忽然,城上也擂起戰(zhàn)鼓,露出弓手來,紛紛以箭矢往牆下射擊。叛軍驚慌失措,被殺了三四百人,逃回本陣。
蕭恭見城上早有防備,下令重整隊伍,舉好旗幟,前邊爲持盾甲士,後面列輕兵、弓弩手。旗鼓發(fā)號,再次攻城,輕兵扶起雲(yún)梯,繼續(xù)攀爬。
城上以箭矢、檑木應(yīng)對,將雲(yún)梯上的敵兵打落。叛軍死傷枕藉,也未能攀上牆頭。
蕭恭心忖力寡,三十架雲(yún)梯難以取城,下令鳴金收兵。又齊整隊伍,高舉旌旗,看似不亂,緩緩往浮橋退卻。
行至半途,一個守橋的士兵狼狽來稟:“將軍,不好,浮橋被晉軍所奪!”
蕭恭腦袋“嗡”的一聲響:“這戰(zhàn)法好熟啊!”問士兵道:“又多少人馬?”
士兵說道:“怕有上千人。”
蕭恭心道:“還好,人數(shù)不比我多?!泵ο铝罴北几?,再不顧隊伍與旌旗是否齊整。
奔至浮橋,望見晉軍背水列陣,浮橋完好。蕭恭不禁發(fā)笑:“哈哈,我還道晉軍知曉戰(zhàn)法,竟敢學韓信,可笑,可笑!”下令列好隊伍。
一通鼓響,蕭恭率兵殺向浮橋邊的晉軍。
晉軍首領(lǐng)正是杜雲(yún),見叛軍殺來,命胡不二叫起鼓桴。鼓桴正躺在一排旌旗後面的草地上歇息,還不時用手摸摸草地,似乎在摸毛氈。胡不二將它叫起身來,敲響戰(zhàn)鼓。士兵讓出道路,旌旗一分,鼓桴提著狼牙大棒自陣前殺出。
蕭恭剛纔還笑,見晉軍箭矢射來,又奔出一鐵皮巨獸,面容立刻化作恐懼。瞪得大大的眼睛裡,只見巨獸揮舞鐵棒橫掃,前邊的士兵就像稻草人一樣被砸得四散。蕭恭兩腿發(fā)顫,只恨身上甲重,忙不迭往後退卻,生怕挨著那棒子。
晉軍已收起弓弩,持刀槍掩殺過來。
蕭恭一退,其他士兵也跟著後退。
這時,從雒城殺來一支人馬,領(lǐng)兵者正是周撫之子周楚。前後夾擊,叛兵潰不成軍,蕭恭被亂兵殺死,餘者四散而逃。
胡不二抹抹臉上的血跡,見鼓桴猶自舞棒,無人敢近。忙命氐兵取臘肉、大餅來,拋至它腳下,高聲安撫。
鼓桴有了吃的,性情安定下來,坐在草地上吃起臘肉、大餅。
張一笑將槍柄豎在地上,指著鼓桴說道:“此怪太過能吃,一頓能抵過你我兄弟十日的飯量?!?
張三嘆說道:“哎,兄長,它雖能吃,可你我再多十個兄弟也非它敵手?!?
張一笑說道:“人言鬥智不鬥力,此怪雖力大,無奈智短,可輕易敗之?!?
張三嘆說道:“哎,兄長未免誇口?!?
張一笑說道:“只需將它引上船,然後駛?cè)虢模賹⒋彸?,如何??
張三嘆說道:“兄長怎知鼓桴不會水?”
張一笑說道:“看它體沉,定然不會水?!?
張三嘆說道:“小弟不信,兄長可引它下水一試?!?
張一笑喉結(jié)一動,哈哈大笑:“我尚不敢惹它?!?
張三嘆說道:“哎,可見兄長只逞口舌之快。”
張一笑:“……”
周楚走到杜雲(yún)跟前,拱手說道:“司馬,我軍是否將此浮橋拆除?”
杜雲(yún)也學諸葛邪,以手指摸摸青髯,說道:“不必,即便拆了,叛軍又將擇地重搭。只留人看守,以烽火爲號。六裡之隔,可片刻被我軍所知曉?!?
周楚想想也是,兩人率軍回城,留十餘人在此看守。
敗兵乘船逃往北岸,往隗文軍中報信。
隗文聽敗兵稟報:“都督,蕭將軍攻城不利,敗死南岸!”
隗文大驚,問道:“晉軍到底多少人馬?”
敗兵說道:“這……恐有數(shù)千?!?
隗文又問:“幾千?”
敗兵說道:“守在城中的應(yīng)不下三千,阻擋於浮橋的又有一千。”
隗文說道:“不過四千晉軍,竟致大?。俊?
敗兵將如何攻城不利,又如何在浮橋被晉軍夾擊一一道來,然後說:“晉軍以逸待勞,設(shè)計於我,且那敵將杜雲(yún)軍中有一巨獸,無人能敵?!?
隗文早聽聞杜雲(yún)彪悍無比,手下還有一巨獸,高一丈五尺,殺人如麻。他心想:“不可力敵,只宜智取。若能將杜雲(yún)誘過北岸,重圍而殲之,雒城守軍何足道哉!”
率軍至沱江北岸,斥候稟報:“江上浮橋仍在?!?
隗文說:“敵人故意留此浮橋,怕早有埋伏。”命人再擇渡江之所。又距浮橋不遠搭營,無塹壕、望樓,使數(shù)十老弱士兵於營前防守。
守在浮橋的晉兵早以烽火示警雒城。
城內(nèi)有一萬二千守軍,杜雲(yún)善攻,所以領(lǐng)兵一千於城外遊擊,得斥候來報:“司馬,叛軍於北岸距浮橋兩裡紮營,外無塹壕、拒馬,只見羸兵防守。”
杜雲(yún)說道:“叛軍是想誘我渡江去攻?”
胡不二笑道:“此等拙劣伎倆焉能不被識破?”
杜雲(yún)說道:“可惜,我無意過江,倒要看叛軍耗得幾時?”
胡不二說道:“倒要放它由別處渡江。”
杜雲(yún)說道:“那便遣人駕船刺探。”
胡不二拱手稱是。
隗文將自己的中軍營壘扎得牢固,糧草輜重皆以重兵防守,過了兩日卻不見晉軍來襲營。
斥候來報:“都督,雒城四門緊閉,不見守軍動靜?!?
隗文心道:“晉軍不敢渡江,看來果真人少?!膘妒敲俗陨嫌嗡氖锎钤O(shè)浮橋。
帳下參軍王兕問道:“都督,我軍皆是步卒,往上游繞行四十里必然疲乏,且至城下恐天色已晚?!?
隗文說道:“不礙事,我只爲渡河紮營,以偏師去攻成都,且看雒城守軍是否回師救援。它若回師,我便乘機襲取雒城;若是引兵來攻我營寨,則中我誘敵之計?!?
王兕讚道:“都督高明!”
探子回報杜雲(yún):“叛軍於雒城上游四十里搭設(shè)浮橋?!?
杜雲(yún)問道:“叛軍可是以馬車馱運輜重?”
探子說道:“乃是以牛車、腳伕?!?
杜雲(yún)納悶道:“這麼遠?”
胡不二說道:“我料叛軍定是以輕兵去襲成都。”
杜雲(yún)對斥候道:“再去打探,看叛軍是否以輕兵渡江,往南而趨成都。”待斥候走了,又對胡不二說道:“成都有徵夫在,叛軍以輕兵難以攻取。若是以大軍前去,我便襲其輜重?!?
胡不二說道:“現(xiàn)在叛軍可自上游與下游兩路進軍,不如先拆去其下游的浮橋,如此我軍不用顧此失彼?!?
杜雲(yún)說道:“無事,可以疑兵佯攻上游浮橋,敵軍還道我中其調(diào)虎離山之計,必從下游來攻雒城?!?
胡不二說道:“安之所言也不錯?!?
過了一日,斥候來報:“叛軍已自上游渡過浮橋,正在紮營?!?
杜雲(yún)心道:“敵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當夜,隗文使兩千輕兵攜帶乾糧去襲成都。次日白天依舊紮營、掘塹,以掩人耳目。
杜雲(yún)的斥候竟沒發(fā)現(xiàn)輕兵動向,回報杜雲(yún):“敵兵依舊修造營壘?!?
杜雲(yún)心道:“步步爲營?”命人稟報城中,以五百疑兵去上游佯攻敵營,自己則率兩千人埋伏於下游樹林之中。
上游營寨,探馬稟報隗文:“都督,發(fā)現(xiàn)晉軍來攻!”
隗文說道:“速燃烽煙!”
營中騰起烽煙,信息傳至北岸,叛軍由王兕率領(lǐng)從下游的浮橋渡江。
王兕領(lǐng)一萬人,以牛車載撞木、雲(yún)梯至雒城東門之下。見城頭旌旗鮮明,守軍嚴陣以待。王兕列好陣勢,一通鼓響,叛軍開始攻城。
城上箭矢、檑木齊下,潑灑熱油、火炭。
叛軍攻了兩個時辰,未能攻破城池,人已疲乏。
王兕看看天色,正要鳴金收兵。
斥候來報:“晉軍出南門來攻!”
朱燾率一千精兵出南門,直奔攻城的叛軍。
王兕大驚,匆忙鳴金收兵,又命弓弩手備戰(zhàn)。
尚在攻城的叛軍忽見側(cè)翼被襲,又聽鳴金,忙扔下雲(yún)梯、撞木,撒腿逃往本陣,卻也遮擋弓弩手的視線。
朱燾追在逃兵後面,突擊王兕軍陣。
王兕的陣腳動搖,又見雒城東門打開,周楚率大軍殺出。
叛軍抵擋不住,往後潰退。王兕見難以收拾,撥轉(zhuǎn)馬頭,被裹挾著往浮橋奔逃。逃了一陣,中途又遭杜雲(yún)堵截。
一番廝殺,好不容易衝破包圍。趕到江邊,卻見浮橋已被拆斷,後面?zhèn)鱽頃x軍的喊殺聲。
王兕趕緊下馬,脫去盔甲,“噗通”一聲跳進江水裡,往半截浮橋游去。
叛軍見首領(lǐng)如此,也紛紛下水逃命,有疲勞無力者被江水一裹,便化作一縷冤魂。
晉軍追至江邊,紛紛朝水裡放箭。箭射了不少,卻沒能射中幾個敵兵,反不如江水殺死的多。
王兕逃得性命,望向身後,只剩寥寥數(shù)百殘兵。心道:“不如逃命去,若被隗文知曉,我命休矣。”不顧敗兵,獨自往野外逃走。
隗文的營壘遭晉軍襲擾一番,毫髮無傷。待晉軍退去,天色已暗,江北有快馬來報:“都督,王參軍大敗,我軍只三百餘人逃回?!?
隗文大驚失色,喝問道:“王兕何在?”
快馬答道:“不知去向?!?
隗文臉色由白而紅,又有紅而黑,恨聲道:“這敗類真誤我大軍!”
問明敗因,得知守軍衆(zhòng)多,並不似斥候所報只四千人,怕是有上萬人。隗文趕緊下令,命所部退還江北,只留千人守寨,又以快馬去涪城搬兵。
涪城,鄧定於縣衙中稟報範賁:“聖王大義昭如日月,城中又添一萬將士,只是我軍糧草不敷,若不能速取成都,恐難以持久。”如今方過春耕,他雖四處籌糧,但既需供給隗文用兵,又需守城,人馬一添,著實入不敷出。
範賁摸摸白鬚,說道:“可暫緩招兵?!?
鄧定稱是。
這時,小將入堂來稟報:“聖王,晉軍水師已至巴郡,且入嘉陵江?!?
鄧定對範賁拱手道:“晉軍水師欲斷我退路,需急命隗都督進兵。”
範賁點頭,讓小將前去傳命。
小將方走,隗文信使又在堂外求見。
鄧定許他進來,聽其稟報:“聖王,大都督被晉軍阻於雒城,蕭先鋒已戰(zhàn)死,又以偏師去襲成都。唯王兕攻雒城之時,輕敵不備,臨陣怯戰(zhàn),致大軍折損萬人而獨自潛逃。大都督請聖王準以立功贖罪,並派兵馬往雒城助戰(zhàn)!”
範賁皺眉道:“怎會折損這麼多人馬?”
信使說道:“那雒城守軍不下一萬,皆晉軍精銳,且有巨獸助陣,我軍難以取勝。”
鄧定說道:“聖王,以隗都督之謀尚不能勝,可見周撫早有防備。今我軍兵不精,糧不足,缺少車馬。攻城所需大盾、堅甲、各類器械,皆嫌不足?!吨\攻》有言:‘修櫓轒轀,具器械,三月而後成;殺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災也。’臣以爲不宜在雒城遷延時日,應(yīng)北取漢中,再作圖謀。”《謀攻》的意思是:“製造大盾牌和四輪車,準備攻城的所有器具,起碼得三個月。士兵死傷三分之一,而城池卻依然沒有攻下,這就是攻城所帶來的災難。”叛軍乃烏合之衆(zhòng),能征慣戰(zhàn)者少,善做攻城器械的匠人也少,準備不足,自然難以攻堅拔城。
範賁搖搖頭:“去漢中關(guān)隘重重,只怕更難攻取,可使人先作刺探,卻不能就此讓隗都督退兵?!?
叛軍已無退路,鄧定只得說道:“臣這便遣人刺探金牛道?!苯鹋5朗俏鞔ㄍㄍ鶟h中的首要道路,涪城往北自梓潼、劍閣、葭萌關(guān)、陽平關(guān),然後出定軍山,方可抵漢中,險要無比。這幾處地方只要有兵把守,當真萬夫莫開。
範賁又道:“時不我待,孤要親領(lǐng)兵馬前去雒城。”
鄧定連連拱手道:“聖王切不可犯險,臣願領(lǐng)兵出征!”
範賁說道:“有你在此守城,籌集糧草,孤才安心?!?
鄧定心道:“籌集糧草談何容易,只盼聖王親去,可激勵士氣,早日破城?!弊熘姓f道:“微臣領(lǐng)命,祝聖王大破晉軍!”
範賁面無表情,緩緩摸了摸白鬚。
隗文的兩千輕兵有裨將李萌所領(lǐng),一日行八十里,夜間趕至成都,伏於野外。只吃乾糧而不生炊,又命人扮作商旅天明入城中知會常璩,好賺開城門。
常璩告知李萌,明日將趁夜偷開西門,放他們?nèi)氤恰?
李萌大喜,命大軍好生歇息,只等入城攻打刺史衙門。
次日深夜,李萌果然探明西門大開,忙率軍殺入城中。誰知街道上擺有三重拒馬,忽然城樓上一通鼓響,亮出許多火把,箭矢紛紛而下。街道上也出現(xiàn)火把,有晉軍列陣踏著步子持槍盾向前。兩側(cè)屋舍中,傳出鑼聲,窗戶裡射出箭矢,捅出長槍。
李萌大驚,高喊中計,匆忙下令撤退。叛軍一截在城內(nèi),一截在城外,冒著箭矢方退出城門。又見野外到處都是火把,鑼聲大作,只南面黑暗,悄無聲息。
李萌忙率兵往南面奔逃,跑了半里,不少人絆住繩索,搖得鈴響。前面喊殺聲起,箭矢如雨般射來。李萌心下駭異,不知晉軍底細,又率軍往西奔跑。
跑了一夜,及至天明,李萌點齊人數(shù),只剩三百餘。也不知多少士兵被射殺,又有多少士兵逃亡。乾糧將盡,只好領(lǐng)兵又撤往雒城,回稟隗文。
原來,常璩已將叛軍的消息稟報周撫。諸葛邪設(shè)下埋伏,只等叛軍入甕。
範賁領(lǐng)兵一萬前往雒城,又帶走不少輜重,一路大軍護送,倒也無虞。抵達沱江北岸,隗文親迎於道,伏地請罪:“臣治軍無方,多遭敗績,前以偏師襲取成都,又中常璩詭計,損兵折將,還請聖王責罰?!?
範賁聽襲取成都也不勝,說道:“此非都督之過,乃周撫狡詐,其反客爲主,引我軍前來。今已箭在弦上,我軍定要攻陷成都,方可重主益州!”赦其敗兵之罪,命大軍即日渡江,移師南岸。此營寨離雒城四十里,範賁又命往雒城五里處再扎一營。
營寨尚未紮好,就遭杜雲(yún)突擊,叛軍退兵而回。
隗文稟報範賁:“聖王,敵將杜雲(yún)引兵來攻,我軍難以紮營?!?
範賁說道:“都督儘可多帶人馬,定要在彼處紮下營寨!”
隗文不敢有違,三更造飯,五更啓程,又領(lǐng)一萬兵馬前去紮營。行了三十多里路,已至辰時。叛軍不免疲憊,卻遭遇杜雲(yún)所部五千人阻擋。
兩軍對陣,相隔一箭之地。隗文見晉軍衣甲鮮明,旌旗齊整。再看己方,雖然人多,但大半士兵身無片甲,兵器良莠不齊,旌旗少不說,還歪歪斜斜。相形見絀,心裡已矮了半截。
晉軍令旗打出,鼓桴走出陣前。
隗文一望,嚥了咽口水,心道:“那怪果然可怖!”
一通鼓響,鼓桴當先,晉軍衝向叛軍。
叛軍射出箭矢,只兩發(fā),便被晉軍突入陣中。
一番廝殺,隗文不敵,率軍撤退。
退回營寨,隗文稟報範賁:“臣又敗,請聖王降罪!”
範賁皺眉道:“晉軍到底到底多少人馬?”
隗文說道:“晉軍雖寡,然兵甲犀利,將士勇悍;我軍雖多卻衣甲不整,又少經(jīng)戰(zhàn)陣,因此難勝?!?
範賁說:“孤何嘗不知?。克圆庞允卮ィ冻峭饧櫊I、掘塹,將其包圍?!?
隗文說道:“臣以爲還需以多勝寡,需全軍出擊,方可一勝!”
範賁說道:“也罷,孤親率大軍前去一戰(zhàn),倒看晉軍如何勇悍!”
隗文拱手稱是。
範賁也不留人守寨,只多樹旌旗,以作疑兵。親率兩萬餘人直奔雒城,於城西五里又逢杜雲(yún)。
兩軍相隔一箭之地,杜雲(yún)今次依舊領(lǐng)五千兵馬,見叛軍比之昨日更盛,心道:“叛軍當真殺之不完!”
戰(zhàn)鼓擂響,兩軍廝殺,晉軍被圍。但外有長槍盾牌,內(nèi)有刀、弓,衝破槍盾而入的敵兵,往往被刀手斬殺。又有鼓桴在陣外發(fā)蠻,揮棒濫殺。杜雲(yún)一身重甲,騎在馬上,揹著破月刀,腰懸赤血刀。旁邊胡不二掌旗,號令弓手朝叛軍人多的地方發(fā)箭,張氏兄弟持槍在前方壓住陣腳。
杜雲(yún)望見敵將李萌也騎一匹馬衝擊前陣,從鞍上弓囊裡取出角弓,抽一支狼牙箭,距離百步,朝李萌發(fā)箭。一箭射去,李萌應(yīng)弦落馬。
晉軍後陣,有隗文親自領(lǐng)兵衝擊,陣勢已顯不穩(wěn)。杜雲(yún)想射敵將,可惜太遠,於是下馬,穿過弓手。他比旁人高出許多,瞧準騎在馬上隗文,張弓搭箭,“嗖”的射去。誰知隗文坐騎忽然受驚,前蹄離地,杜雲(yún)的箭未射中隗文,倒是射中了馬頭。
隗文落馬,站起身來,正了正頭盔,兀自高呼:“不前者斬!”
杜雲(yún)扔下弓箭,抽出雙刀,獨自殺出陣外。
隗文見晉軍陣中,殺出一猛將,擋者披靡,知道是杜雲(yún)。心中生怯,領(lǐng)著幾個親隨往繞陣而走,繼續(xù)衝著四周的兵丁高呼:“殺呀,有神明護體,不前者斬!”
戰(zhàn)至午時,杜雲(yún)難以取勝,但見鼓桴猶自狂躁奔突,心道:“退亦難退,且鼓桴恐爲叛軍所俘?!膘妒且а缊猿?,揮舞雙刀,砍殺不止。
範賁身邊站著兩個年輕弟子李素、張九,領(lǐng)千餘人馬。望見兩萬人圍住晉軍軍陣廝殺良久,仍不能取勝,反死傷慘重。晉軍訓練有素,兵甲精良,槍盾與刀弓相得益彰。陣外又有鼓桴,於叛軍中一棒橫掃能殺七八人,而杜雲(yún)也勇悍無比,身負絕學、神力,刀刀無虛。範賁心中打鼓:“鄧定所言果真不虛,我軍遠不及晉軍精銳,若要取勝,只能以多敵寡?!?
弟子李素說道:“師父,那敵將杜雲(yún)也不知用的什麼武藝,如此強橫?!钡降渍镜眠h,看不真切。
範賁摸摸鬍鬚,搖了搖頭:“似乎是葛氏道的武學。”
張九問:“何爲葛氏道?”
範賁說:“葛氏道源出於葛仙翁?!?
張九說:“葛玄?”
範賁道:“不錯,只是多年未遇其門人,也不知是也不是?”
李素說:“弟子聽聞葛氏道尚丹鼎,不知其武學竟也了得?!?
範賁又說:“你有所不知,此道分作少微、丹仙二派。少微尚武學,好歸隱;丹仙尚丹鼎,好修仙。爲師雲(yún)遊荊州時,曾遇莫虛之,又逢葛陽子。莫虛之乃少微派傳人,葛陽子則師從丹鼎派。二人皆有絕學,那莫虛之武藝不在爲師之下。”
李素說道:“弟子也曾聽聞莫虛之的名號,可惜無緣得見?!?
範賁說道:“那已是二十年前之事,爾等年紀尚輕?!?
範賁辭官之後,雲(yún)遊四海,及至歸隱巴郡方收弟子。李素、張九不過二十多歲,師從範賁十餘年,也學得不少武藝。
又戰(zhàn)了一個時辰,叛軍已折損六千餘人,既無力且驚懼,幾近崩潰。斥候來報:“有晉軍出雒城,往此地而來!”
範賁唯恐大軍疲憊,再遭衝擊,恐將潰散,忙下令鳴金收兵。隗文倒是未能與杜雲(yún)照面,揮師撤退。
杜雲(yún)也不追趕,望著叛軍紛紛退去,吁了口氣。他滿身已是血與汗水,連面目都看不清楚。手中的破月刀不大沾血,血順著刀刃滴在土裡,而赤血刀卻染得通紅,血凝而不散。
周楚率兵趕來,只剩清掃戰(zhàn)場。而杜雲(yún)折損一千多人,帶著疲兵回師雒城。
範賁命弟子張九、李素以其威名於廣漢、成都招舉義兵,由此也可動搖官府勢力。又派人往涪城催糧,以備不虞。
涪城糧食無多,只夠半月之用,鄧定好不容易籌集了三千石糧食,又從府庫裡湊二千石,命一千士兵押往雒城。士兵也不必回來,就往軍前聽用,城中好省些嘴巴。
運糧士兵行至綿竹,於途中過夜。誰知晉軍趁夜突襲,將糧草皆盡燒燬。這綿竹的晉軍本是從涪城撤退而來,伏於此地將近一月,之前叛軍的輜重皆隨大軍而行,沒有機會,今次終於得手。
叛軍失了糧草不知是去雒城,還是回涪城,途中又沒飯吃,結(jié)果一鬨而散。只幾個小卒逃回涪城,將此事稟報給鄧定。
鄧定聽聞糧草被焚,心中駭然,五千石糧草夠一萬人食用半月,簡直肉痛。又有人從巴郡來報:“稟左僕射,晉軍水師已陷江州城。”
鄧定聽了倒毫不詫異,江州城中只有一千守軍,本就難以持久。
實則晉軍水師只有兩千士兵,許多戰(zhàn)船空有水手。不過晉軍也無需攻城,只需阻斷水道,城中叛軍孤立無援,一旦糧盡,自然開城逃去。
十餘日,範賁又聚衆(zhòng)四萬人馬,仍然嫌少,正在帳中議事,卻巧涪城快馬來報:“聖王,左僕射有信稟報?!闭f完,奉上書信。
範賁一看:“江州城已陷敵手,五千石糧草於運往雒城的途中遭晉軍趁夜偷襲,皆盡焚燬,涪城已無餘糧,請聖王早作決斷?!惫犢S看完,起身對衆(zhòng)將說道:“涪城糧草不日將至,諸位好生歇息,明日三更造飯,五更出發(fā),進兵雒城!”實則軍中糧草只夠十日之用。
衆(zhòng)將遵命退出大帳。
那信使?jié)M臉疑惑,依舊跪地稟道:“聖王,涪城已無餘糧……”
範賁身形如兔起鶻落,眨眼便到信使面前,伸手一拂,點中其百會穴。
信使話還未完便一頭栽倒,頃刻變作臭皮囊。
範賁往帳外喊道:“來人啦!”
兩名弟子進來,見信使栽在地上,莫名其妙。
範賁一副悲憫的神色,說道:“信使跋涉而來,竟力竭而死,爾等將其好生安葬?!?
張九、李素得令,將信使的屍首擡了出去。
杜雲(yún)和朱燾在城中,十餘日不見叛軍來攻,只知其人多勢衆(zhòng)。這日,探馬來報:“叛軍洶洶,往此地而來。”
朱燾對杜雲(yún)道:“可那範賁名聲顯赫,已聚衆(zhòng)數(shù)萬,不能力敵,不如你我守在城中?!?
杜雲(yún)說道:“若不能於城外挫敵,雒城恐爲其所困。那時,敵軍只需深溝堅壘,圍而不攻,再引兵去取成都,你我奈何不得。”
朱燾說道:“敵軍縱然要深溝堅壘也非一日一夜可成,且不知其糧草幾何?”
杜雲(yún)說道:“我願領(lǐng)兵兩千前去襲營?!?
朱燾皺眉道:“只怕其營壘堅固,難以攻取?!?
杜雲(yún)回頭問胡不二:“不二以爲如何?”
胡不二說道:“司馬可領(lǐng)一千人在外,使叛軍有所顧忌。不必與之鬥力,只作襲擾。倘若敵軍圍城,則城上以烽火爲號,趁夜內(nèi)外夾擊?!?
朱燾聽只出兵一千,於守城無礙,說道:“也罷?!?
胡不二又道:“烽火難免被叛軍知曉,如西門燃起烽火,則攻打東門外敵軍,反之亦然?!?
朱燾點點頭:“安之多備乾糧,小心謹慎?!?
杜雲(yún)拱手稱是,領(lǐng)兵出城。
叛軍攜帶輜重,行四十里路,抵達雒城,將至午時。這次並無晉軍阻擋,斥候稟報範賁:“聖王,城南五里有一支晉軍?!?
範賁問道:“多少人馬?”
斥候說:“怕有兩三千?!?
隗文稟道:“臣願率軍前去破敵!”
範賁摸須道:“此乃疲兵之計,想讓我軍難以安營。不必使大軍前去,只消出兵五支,每支五百人,張旗而進,晉軍自退?!?
隗文以大軍圍城,搭設(shè)營壘,又出兵五支,大張旗鼓去攻杜雲(yún),有如五爪。
杜雲(yún)也是大張旗鼓,一千人看上去有兩三千,都是虛張聲勢。聽探馬稟報:“叛軍正於城下紮營,又分兵五支來攻我軍?!?
杜雲(yún)琢磨道:“五支,多少人馬?”
探馬說:“每支怕有八百?!?
胡不二說道:“我軍寡不敵衆(zhòng),恐被其所包圍。若範賁再以大軍前來,我軍必敗?!?
晉軍是步卒,若被衆(zhòng)多叛軍所包圍,想跑也只能是潰逃,不然跑不了。如果跑不了,就是被盡滅。杜雲(yún)說道:“我軍先退,引它遠離大軍?!毕铝钔鶘|撤退。
五支叛軍追至五里之外,合併一處。裨將姜華勒住人馬,卻不受杜雲(yún)引誘。只叫杜雲(yún)難以襲擾大軍圍城結(jié)寨便好,又派出斥候刺探其動向。
夜幕降臨,姜華引兵退回城南營寨。
叛軍剛打好營帳,面城的一側(cè)架設(shè)了拒馬,阻止晉軍出城。塹壕尚未挖好,只多燃燈火,叫弓手防備。
城南的中軍帳內(nèi),範賁對隗文說道:“我軍只消深溝堅壘圍住雒城,再以大軍前去攻打成都?!?
隗文說道:“聖王,成都亦難攻取,只怕糧草不濟?!彼褢岩杉Z食不敷,鄧定送糧則已,不必提前稟明。
範賁聽他提糧草,臉色陰晴不定,說道:“以我名聲,大可召四方百姓獻糧。何況我大軍抵達成都城下,城中百姓必然心向道義。周撫若敢激起民變,我軍則有機可乘。”
隗文自李萌奔襲成都失敗,而與晉軍數(shù)戰(zhàn)皆不能勝,已覺得鄧定的策略大有道理,應(yīng)占據(jù)巴郡,廣積錢糧,修兵甲、造戰(zhàn)艦。如今被周撫反客爲主,誘至此地,反而進退不得。他心中對於範賁所言實不以爲然,嘴上卻說:“聖王義旗一至,百姓無不簞食壺漿以迎。成都早晚將破,只是我軍仍舊力寡,不如先招降蜀中大族,用作輔弼?!?
範賁當然知道那些大族掌握土地、佃戶,可借爲助力。不過他當年正是由於大族在朝廷的排擠,才辭官歸隱。起兵以來,光靠百姓簞食壺漿怎能支撐大軍?李勢敗壞朝綱,各郡入不敷出,民生凋敝,哪有餘糧?若非如此,百姓也不會踴躍加入義軍。鄧定重擔壓身又不能搶劫百姓,只能強迫各地大族繳納糧食,美名其曰“籌糧”。
晉軍則不同,可名正言順收繳賦稅,又從荊州調(diào)集糧草,一面安撫、起用蜀中大族。此時,這些人站在哪一邊,不言而喻。
範賁點了點頭:“待我軍攻破成都,蜀中士民必然歸心,那時大可起用有才德者爲官,都督可做丞相?!?
隗文聽了悅耳,喜笑顏開:“多謝聖王,臣願肝腦塗地!”
正說著,斥候入帳稟報:“聖王,晉軍於東城樓燃起烽火。”
範賁面色不改,摸摸白鬚。
隗文拱手稟道:“晉軍必是要從東門出兵,襲我營寨?!?
範賁說道:“那烽火是知會城外敵兵,好裡應(yīng)外合?!?
隗文說:“臣願率弓弩手去城東禦敵?!睔v經(jīng)數(shù)戰(zhàn),叛軍的弓手已所剩無幾,又缺乏弩,而新兵則多不會射箭,因此隗文將所有弓弩手編作一部,共七百餘人,以便調(diào)動。
範賁點點頭:“去吧,切莫自亂陣腳?!?
隗文稱是,退出帳外。
杜雲(yún)望見烽火,脖子上繫上白巾,率部趁著月光,繞道城西。一聲鳴鏑,士兵殺向叛軍營寨。城上見城西已亂,大門一開,周楚領(lǐng)三千人馬殺出來,內(nèi)外夾擊。
夜裡,叛軍被攻破營寨,不知晉軍底細,受驚而自相踐踏,潰往中軍。
杜雲(yún)和周楚率軍跟在潰兵後面,只管破營,好似摧枯拉朽。
張九、李素護著範賁出營,率軍往南奔逃。好不容易勒住人馬,命斥候前去打探。
斥候回稟:“晉軍正攻城東?!?
張九說道:“師父,我軍是否回援?”
範賁搖頭說:“夜裡難辨敵我,且讓隗都督與之廝殺?!?
晉軍遭隗文抵擋,戰(zhàn)至天明,又從西門退回城中。
範賁趕回城下,輜重被燒去許多。隗文血染戰(zhàn)袍,臉上黑一塊,白一塊,下跪稟報:“聖王,我軍已擊退敵兵,只是折損許多人馬?!?
範賁伸手將他扶起來,說道:“幸虧都督拼死力戰(zhàn),我軍方無大敗。”
命人收拾營寨,點算糧草,大軍盡歸於城東結(jié)寨,其餘兩面先放著不圍。
眼看夜幕降臨,叛軍營寨卻燈火通明。
糧官清點完畢,稟報範賁:“糧草只夠七日之用?!?
範賁揮揮手,讓其退下。一夜無事,天又啓明。
中軍帳中別無他人,隗文勸諫範賁:“聖王,我軍難以破城,糧草又不濟,臣請聖王退兵涪城?!?
範賁面露微笑,說道:“都督所言差矣,我軍若不能破雒城,就該去攻成都。如今退兵,將不戰(zhàn)自潰?!?
隗文說道:“成都比之雒城更難攻取,且雒城之敵將乘機襲我軍後背?!?
範賁說道:“不然,只消留一支軍在此,雒城之敵便不敢妄動。孤將領(lǐng)兵去攻成都,都督可願守在此地?”
隗文心道:“聖王怕是糊塗,雒城守軍上萬,我如何擋得???再者糧草將盡,難以爲繼?!弊焐蠀s道:“軍中缺糧,何以用兵?”
範賁說道:“糧食足夠七日之用,都督只需守在此地六日。”
隗文稽首道:“聖王……切不可以身犯險,臣請聖王還師涪城!”
範賁拉下面孔,說道:“範某本隱居山林,爾等非要擁我舉兵,如今騎虎難下,卻叫我退守窮城,哪得脫身?”
隗文啞口無言,退兵涪城,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終究要被晉軍乘勝討伐,若不能足兵足食,必敗無疑。他又說道:“聖王,恕臣無能!今攻成都勝負難料,不如重回巴郡。”
範賁說道:“哼,都督有所不知,江州已陷敵手?!闭f罷,將鄧定的帛書從袖中取出,扔在隗文膝前。手中則暗自運氣,眼瞧隗文頂門。
隗文撿起來一看,才知情勢比之自己所猜測的更爲險困,可嘆範賁卻秘而不宣。他面帶悲色,說道:“如此一來,我軍將敗,聖王何不早說?”
範賁臉色詭異,說道:“只叫你做個明白鬼。”
隗文未及驚訝,範賁的手掌已至。“啪”,頂門碎裂,隗文一頭栽倒,因有頭皮包著,倒是不見他**塗地。
範賁收手於衣袖中,臉色復又如常,心道:“有異心者將壞我大事,留之何用?”朝帳外喊道:“來人啦!”
張九、李素入帳來,見隗文倒在地上,大驚失色。張九向範賁行禮,問道:“師父,大都督他……”
範賁說道:“隗文屢戰(zhàn)屢敗,我每每恕他。今日又亂我軍心,怯敵欲逃,著實軍法難容!”
張九問道:“師父,隗文既死,何人領(lǐng)兵?”
範賁看著他們說:“就由你二人掌軍,且在此牽制雒城之敵,爲師引兵去攻成都。”
張九說道:“可是我二人從未掌軍?!?
範賁說道:“無妨,只堅守營寨便是?!?
張九、李素不敢有違,躬身領(lǐng)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