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有……有……有鬼!”
“閉嘴!”陳機巧一個鷂子翻身,將驚慌失措的陳發財死死護在身後,戒備地看著那人影出現的方向,嘴上卻仍不忘叫罵著自己的兒子。
“出來走腳的,膽量還這麼小,真是丟老子的臉!”
被父親責罵了一通的陳發財渾身抖若篩糠,也不回嘴,老老實實地縮在陳機巧身後。
不多時,那道模糊的人影便走到了父子倆跟前,靜靜地佇立著,好像也在觀察他們的行動。
“啊……”
饒是陳機巧走南闖北多年,見到來人的樣貌,也被驚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只見那人穿著一身華貴的道袍,個子高挑,倘若不仔細看,還有幾分仙姿風骨。
但近看之下,就能看到他的臉被一條清晰的分界線給劃分開,一邊是白嫩的肌膚,一邊有些黝黑,竟然是一張駭人的陰陽臉!
陰陽臉道士見到二人,還笑呵呵地湊上前來打招呼,只是這一張嘴,又將陳發財嚇得尖叫出聲,因爲道士嘴裡的那口牙齒尖小細密,有些像稚童的乳牙,笑起來時又顯得無比猙獰,如同兇狠的食肉小獸。
“這位老丈,在下是外地人,行路至此,迷了方向,可否勞煩給指個路?”
許如流可沒有想這麼多,更不知道自己已經把這二人嚇了一大跳,他只是覺得好不容易在這深山之中找到了人,不能放棄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必須要湊過去攀談一番。
雖然這六個人中的其中四個都站姿僵硬,看起來頗爲弔詭,剩下靠在樹邊的兩個人又是搖鈴又是尖叫,行跡也十分可疑。
但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不管對面是幹什麼的,抓住這個機會搞明白下一步路該怎麼走,纔是許如流目前最關心的事情。
“當然,若是有地圖之類的物什就更好了!”
江湖上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所以許如流說這些話的時候,也是儘量讓自己笑容滿面,語氣親和。
可這樣的笑容,落在陳機巧和陳發財眼裡,卻是無比恐怖。
在許如流開口說話的同時,陳機巧也在抽動鼻翼,認真嗅著他身上的味道。
趕屍人入行之前都要過三關,這其中最重要的一關,便是‘鼻關’。
趕屍的行當,又叫走腳,基本都是在夜裡進行的,爲了彌補黑暗帶來的視力上的障礙,練就一副好鼻子就成了每一位合格趕屍人的必修功課。
陳機巧走了二十多年腳了,神神鬼鬼的事情也遇到過不少,但都憑著這幅比狗都靈三分的鼻子,一次次化險爲夷。
所以這回,他還是選擇相信自己的鼻子,灌入鼻腔的氣息告訴他,眼前這個道士雖然身上有股濃重的血腥味,但還是個人,而且是個年輕的活人。
“小道長,您想要地圖是吧……”既然知道對方是活人,陳機巧心裡便有了底,他將兒子向後推了推,回頭使了個眼色,自己壯著膽子上前回話。
“是的,您手頭有地圖嗎,借我看幾眼就行!”許如流心中大喜,一身的疲憊也一掃而光,只要能看到地圖,就能知道大致的行路方向了。
陳機巧緩緩搖頭,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地圖是沒有的,但這路上的山水城郭,都記在我這腦子裡了。”
“您要是不嫌棄,就把目的地和我說上一說,我給您指個方向。”
許如流看著面前精瘦幹練的小老頭,心裡有些犯嘀咕,但還是將‘定海寺’這個地名與他說了。
“定海寺……嘶……你去那兒幹什麼?”聽到這三個字,陳機巧先是一愣,隨後猛然倒吸一口涼氣。
“我……”許如流剛想找個理由搪塞,忽然之間,他的頭頂傳來了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一直下著的雨停了!
說是停了,但也不盡然,除了三人現在站立的這一小塊區域,其餘的地方,雨滴還是絲絲縷縷地滴答著,身邊溼潤的泥湯、周圍的瀰漫的水氣也佐證了這一點。
陳機巧也察覺到了不對,他疑惑地擡起頭,朝天上望去,很快,他的臉就褪去了血色,嘴脣和鬍鬚都開始微微顫抖,眼睛也因爲驚駭而睜得老大。
“伢子……低著腦袋……按我說的做……”,他保持著擡頭的姿勢,一步一步往後挪動著身子,雙手在身後亂抓,最後抓住了陳發財的衣角。
年輕的陳發財很是聽話,膽怯地聳肩垂頭,他伸手抓住父親亂顫的手指,哆哆嗦嗦地問道:“爹……怎麼了……怎麼了……!”
依然擡著腦袋的陳機巧卻一直沒有回話,他的五官猙獰無比,好像看到了什麼極度恐怖的場景,怒睜的眼球幾欲暴出眼眶, 眼角處竟然流出了一股股黑紅色的血淚。
“頗……頗……襖……!”他的嘴脣張開又閉上,彷彿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堵著他的嘴巴,聲音剛一發出就被按滅在嘴邊,在多次掙扎之後,陳機巧終於咬著牙吼出了他最想說的話。
“跑!快跑!!!”
許如流看著眼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時間也有些發懵,上一秒,他還在籌措該怎麼找個藉口問路呢,下一秒,異變就毫無徵兆地發生了。
他順著陳機巧仰起來的頭顱向上望去,一張慘白慘白的碩大人臉就這樣突兀地闖入了他的視野,那人臉皺皺巴巴,有著樹皮一樣的粗糙紋理,整張臉大概有三丈寬,俯趴在半空中,正好遮住了他們站立的地方。
只是看了一眼,許如流的所有精神都被那張巨臉攝住了,他控制不住地凝視著臉上的所有細節:長滿疙瘩的嘴脣、一人高的鼻子、還有那兩顆仍在不停轉動的白色眼珠。
鼓脹的白眼珠裡,還能依稀看出有兩點黑色的瞳仁,只是那黑色的瞳孔極小,在一片死白的結膜中,顯得如針尖一樣渺茫。
此刻,許如流好像被封閉了五感,身邊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那雙詭異的怪眼,在他的腦海中不停地旋轉、旋轉……
“嘀嗒……嘀嗒……”
又下雨了,許如流感受著溼熱的液體在臉上劃過的感覺,突然,他的眼神移動到了那巨臉的嘴上。
不對!
他猛然驚醒,那不是雨!
而是巨臉的嘴裡,正緩緩滴淌出來的腥臭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