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雪島格外喧鬧,狂風集卷著灰色飛雪,狠狠砸著每一間房子的窗櫺,發出嗚嗚風聲和噼裡啪啦的滲人異響。
這是雪島五十年來最大的一次灰雪,上次能有這樣的陣仗和規模,已經是六年前,雪童子趙小三出生的那天了。
有人說,灰雪是雪仙賜下的祥瑞,代表著雪仙在近期會光臨趙家村,你看每次下完灰雪,漁民打上來的魚都格外肥,地裡的莊稼也能一夜竄上幾節。
也有人說,灰雪是雪仙發怒的表現,灰雪過後,村裡總會有些怪事發生。
有好事者曾問過趙二爺,不過也只是得到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覆,只說是灰雪是雪仙法身在凡間的一種表現,但具體代表了什麼,趙二爺總是緘口不言。
“問那麼多幹嘛,凡人知道太多,是會出問題的!”
這晚,趙家村家家戶戶都早早緊閉了門窗,熄滅燭燈,上牀睡覺,只有許如流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裡反覆響起白天趙二爺說要將趙漁許配給他的那幾句話,想入非非。
“從明天起,我許如流要做個平凡的人!”
“打漁、種地,周遊雪島!”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許如流嘴角帶笑,眼前浮現出趙漁那張含羞帶怯的俏臉。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村民通信。
告訴他們我和趙漁的親事!
那趙老漢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許如流仔細回憶了一下高中背過的那首現代詩,磕磕巴巴地繼續進行魔改。
“我要給趙家村每一根草每一朵花都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村民們,都來爲我祝福吧!
願我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我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我在塵世獲得幸福。
願我摟著我滴小漁,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許如流思緒飄飄然,“好詩好詩,都說了穿越必帶金手指,以前是我大意了,沒有仔細挖掘,其實來這個世界做個文抄公也不錯!”
“許如流,字流子,來自雪島,將來會是這方世界文壇上最爲耀眼的新派詩人!”
隨著趙漁的突然闖入,許如流滿腦子意氣風發的遐想戛然而止。
“想活命的話,就快跑吧!”
“千萬千萬不要去見雪仙!”趙漁貼緊許如流的耳朵,帶著哭腔,一字一頓地說。
許如流望著眼前雙眼含淚的少女,臉上陰晴不定。
“爲什麼讓我跑?雪仙不是能治好我的病嗎?爲何不能見?”
“你們究竟有什麼事在瞞著我?”
許如流不是傻子,相處那麼久,自然知道趙漁的性子,少女表面天真懵懂,其實心細如髮,不是傻,只是許多事情都藏在心中,不願言語。
能夠讓她神色慌張地夜半闖門,定然不是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
聽她話中的意思,竟然還關乎到自己的生死存亡。
許如流剛要坐直身子好好盤問,就見到趙老漢披著一身灰雪,雙手交叉,好像揣著什麼東西,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
“後生仔,你狡猾得很呀,趁小老兒不在家,還偷偷和我家漁兒私會上了!”
趙老漢站在房門口,一邊拍打身上的雪,一邊笑著和許如流打趣,語氣輕快,雖然話裡有幾分責備的意思,但卻沒帶上一點怒意。
相反,
好像有些欣喜和興奮。
趙漁以微不可查的速度看向下方,朝著許如流眨了眨眼,舉起手來伸了個懶腰,很自然地拭去了眼角的淚痕,然後換上一副羞惱的表情,扭頭對趙老漢皺起黛眉。
“二爺爺!你再這樣說,我可要生氣了!”
“外面灰雪下那麼大,你出門也不打傘,我和許如流正討論今晚的雪呢!真擔心這麼大的灰雪,會把你這老身子骨給灼傷。”
“你倒好,一回來就拿我打趣。”趙漁刁蠻地鼓起嘴,“哼,漁兒不想理二爺爺了!”
趙老漢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陪著笑,“漁兒,哈哈,漁兒別生氣呀,今晚東趙那邊有人生了急病,爺爺出門出得慌亂,就忘記打傘了。
“知道你記掛二爺這把老骨頭,好孫女兒,二爺錯了,二爺該罰,好不好?”
趙老漢舉起手,在自己屁股上結結實實地打了幾巴掌,然後討好般地摟過趙漁,“漁兒,原諒二爺好不?”
趙漁轉嗔爲喜,笑罵道:“哼,壞二爺,你還拿我當小孩哄呢!”
“時辰不早了,明日還得帶這後生仔見去雪仙呢,你快回房去睡吧。”
許如流看著這爺孫倆其樂融融的歡笑場景,表面神色如常,心中波瀾萬丈。
“他媽媽的,合著都是演技派啊?”
他在黑夜中緊緊盯著眼前的這兩個朝夕相處的“親人”,迫切地想要從他們的神態和表情裡捕捉到什麼異樣。
可惜一無所獲。
找老漢蒙著面紗,看不清黑紗後面的表情,即便看到了也沒什麼用,那張五官顛倒錯亂的臉,看過之後只會徒增恐懼。
趙漁言笑晏晏,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淒厲刺耳,但許如流也早已習慣,根本聽不出“弦外之音”。
可趙老漢進門之前,他分明看到了趙漁潸然落淚,也聽到了趙漁如泣如訴的警告,而現在,趙漁又像沒事人一般,和趙老漢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俏皮話。
這突變的詭異畫風,竟讓許如流生出了一種做夢的感覺。
“不對,一定有些事情不正常!”
許如流一邊飛速思考,一邊調整表情,換上了平時那副吊兒郎當的神色。
“我說趙伯,你白天都說了,給我治好病之後就把小漁許配給我,現在我見見未婚妻怎麼了?”
“有道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我們倆都是小年輕,正是你儂我儂的時候,你也理解則個嘛!”
趙老漢重重咳嗽幾聲,“那也要等你見完了雪仙,治好了病!我可不想我孫女嫁給短命鬼, 我孫女婿還沒我活的時間長,以後誰來照顧我孫女兒?”
放在以前,許如流會覺得趙老漢說這種話的時候無比可愛,讓他生出一種“家人”的溫暖,但現在,許如流只是靜靜地聽著,靜靜地配合他表演。
趙老漢叮囑了幾句之後,帶著趙漁離開了許如流的臥房,頃刻之後,許如流的呼吸漸漸平緩,又過了半晌,悠悠地鼾聲響了起來。
一個時辰後,佯裝睡熟的許如流在一片漆黑中緩緩睜開了眼。
他突然停止打鼾,微微翻了個身,調整了一下睡姿,鼾聲又慢慢恢復如初。
藉著翻身的空當,許如流的右手,已經自然地搭在了趙漁先前坐過的地方,許如流盡可能地攤開手指,在牀板周圍仔細摩挲著。
果然,牀板正下方,有一串凹凸不平的痕跡,痕跡尚淺,是趙漁剛剛用指甲刻下的印痕。
許如流手腦並用,一邊打鼾,一邊在腦海裡飛速計算,過了許久許久,他終於弄明白了牀板下面趙漁留下的文字。
“主、料、你、心。”
“主料,你心?”
“主,料你心?”
“主料你,心?”
許如閉著眼,一遍一遍將這四個字排列組合,反覆揣摩著它們背後的含義。
隨著時間的推移,日頭漸漸升起,兩個太陽依次從東邊爬了出來,朝霞滿天。
“咯咯咯......”
一隻公雞開嗓,趙家村裡其餘的公雞也此起彼伏地競相鳴叫。
雄雞一唱天下白。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