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被白衣派的智空生祭散魂,再是被天衣派的智成誆騙玩弄,現在,連一路陪伴自己的小漁都命喪於他人之手,許如流怎麼也想不明白,那邋遢道士口中會幫助他隱藏身份的定海寺,爲什麼要這樣對待他!
“定海寺……定海寺……!!!”
一路來的顛沛和危險,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局嗎?
他急火攻心,對著那嬌弱的小尼姑便衝了過去,但身子剛剛離開板凳,就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劇烈的灼燒感,彷彿自己滿身的怒火已經化爲實質,正在以身軀爲燃料,熊熊燃燒。
當他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周身已經燒起了無數火苗,這火苗好像是從身體內部迸發出來的,撲不滅,按不熄,無時無刻不在吞噬著他的皮膚和血肉。
儘管許如流在奮力掙扎,但縱然有過人的氣力,也沒辦法掙脫那看不清的束縛,虛空中好像有一隻巨手,將他死死攥住,讓他無法離開周圍一步。
“將許如流送到天衣派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夢竹的相公,許如流的師叔祖。”
許如流聽到智成口中說出自己的名字,下意識地豎起了耳朵。
只聽得慧明訝異地問道:“夢竹的相公?那豈不是活了好幾百年?”
“難道是他!?是清淨觀的那個……”
“不錯,正是清淨觀的那個邋邋遢遢的守閣人。”智成的聲音慢悠悠地傳來。
‘邋遢道人!是他!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圈套!’
‘從藏經閣的首次碰面,到贈出人皮冊子,再到做出雙生雷屠滅清淨觀衆人,這些都在他的計算之中嗎?’
“要想遮住你身上人祖的氣味兒,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去定海寺,找那羣裸形僧,他們算是對這些東西研究最深的一批人,你去向他們討教,或許能找到藏匿之道。”
昔日,離開清淨觀之前,邋遢道人懇且的勸告聲還言猶在耳。
可惜,這一切都是假的,從一開始,他就將自己當成了一個道具,一份薄禮,根本就沒想過要讓自己活下來。
最可笑的是,自己還真的信了他的話,不辭艱險地一路南下,跑到定海寺這個人間煉獄一般的地方,主動送上門來。
“我啊……真的是傻的夠可以的,被人賣了,還要替人數錢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智成聽到許如流悲愴絕望的笑聲,卻沒有半分動容之色,他面如平湖地繼續對慧明說道:“本來都是說好了的,清淨觀的守閣人將這人祖送到我們天衣派裡來,但不知路上出了什麼差錯,被你們給截了胡。”
“所以,回去告訴你師父,人祖歸屬權早有定論,真要論起來,你們纔是巧取豪奪的一方!”
慧明玩味道:“智成方丈,你們天衣派弟子‘逃佛’在二百年前活剮了人家的妻子,現在他還能心甘情願地把門派裡的後輩送到你這裡來?”
“難不成,這就是不計前嫌?那清淨觀的守閣人涵養真有那麼好?被你們天衣派打完了左臉,自己又主動伸出來右臉給你們打?”
“別說我信不信,你自己恐怕都不信吧?”
智成笑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守閣人之所以把他送給我們,不單單因爲他是個活人祖。”
他走到許如流身邊,指著火焰之中裸露的皮膚對慧明說:“你可認得,他胸前的紋飾是什麼?”
慧明揉揉眼睛,盯著那兩隻豎瞳文身看了好一會,
才面色凝重地開口道:“這……這不是濩留下的標誌麼……”
“難道,他是濩的人間行走?”
此言一出,智成立刻投來了不悅的目光,他糾正道:“什麼濩?那是毗盧遮那佛!”
濩的名字有很多,不同國家、不同地方的人對祂也有不同的稱呼,但在天衣派這裡,濩的名字就是毗盧遮那,是絕對真理的佛身,也是白衣派所尊奉最高神明,祂沒有形象,沒有實體,更像是一種意志,天下所有的佛、羅漢和菩薩,皆是由祂所催生。
慧明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他改口說道:“可是,毗盧遮那佛,怎麼會選他當人間行走呢?”
天衣派之所以尊崇濩,並賦予祂毗盧遮那佛的無上地位,主要還是與其修行的法門有關係,濩是痛苦的化身,而天衣派替衆生受苦,其實也是用痛苦和濩交換力量,所以,在天衣派僧衆眼中,濩就是世間最大的佛。
智成道:“世人只知死人祖渾身是寶,但活人祖纔是更加珍貴的存在,毗盧遮那佛最青睞活人祖,每一個活著的人祖,都帶著天然的痛苦,只要人祖活在這個世界上,就無時無刻不在感知痛苦。”
“在天衣派的密藏中,就有一種通過活人祖讓毗盧遮那佛降臨的儀軌,只要按照密藏中的指示走完整套流程,就能召喚毗盧遮那佛的法身現世!”
“這份密藏存在的年數不短了,一來是條件極爲苛刻,二來活著的人祖少之又少,大多數人只當這是個傳說,直到二百年前,‘逃佛’他用那個叫夢竹的女子試了試……”
“首先,要用製作一種叫做‘雙生雷’的法器,用它催發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這種氣息會將毗盧遮那佛的注意吸引過來,此時,活人祖必須身處爆炸中央,並且活下來!”
“但這爆炸的威力極大,莫說普通人,就算修行精深之輩,也難在爆炸中保全自身。”
“所以,逃佛失敗了,只能將屍塊收集利用,煉成各種法器,但因爲他觸犯了戒律, 受到了寺裡衆人一致的排擠,這,也就是逃佛出逃的原因。”
慧明眼睛瞪得溜圓:“難道……難道之前清淨觀整個覆滅的傳言是真的?玉虛他們身死的原因就是……”
智成點點頭,“就是因爲雙生雷引發的爆炸。”
“但這,也只是第一步,這只是吸引了毗盧遮那佛的注意,想要讓祂徹底降臨,還需要經歷‘八苦’。”
“八苦?”慧明顯然對天衣派修行的東西瞭解不深。
智成解釋道:“八苦,就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
他指著許如流鎖骨處的憤怒豎瞳說道:“這隻眼睛,是經歷了死前肉體上和精神上的痛苦之後,毗盧遮那佛賜予他的,人在生死之間遭受的苦楚與折磨,是爲‘死苦’,經歷死苦,得毗盧遮那佛的忿怒相,增長千鈞力氣。”
接著,他的手指向下,指向下面那隻剛長出來的憂傷的眼睛,“而這一隻眼睛,則是剛剛長出來的,爲了這隻眼,我才殺掉了那個無辜的女子,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生死離別,人間慘事,親眼見到相親相愛的人慘死麪前,才能清晰地感受到這‘愛離別苦’。”
“經歷愛離別苦,得毗盧遮那佛的憂怖相,渾身將燃起業火,灼燒愛慾因果。”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許如流身上的火焰愈來愈旺盛,智成卻心滿意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