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看這櫻花！絢爛卻短暫?！帮B和姐姐相視一笑。

妍妍花好誰曾是？夢裡誰人弄管絃？

人去樓臺花覆在，醒復題詩在樽前。

嵇紹合上紙扇，吹罷竹笛，便開始吟詩。

搖步垂珠橋頭下，櫻花低首人微頷。

欲問花開爲誰故，隨侍君卿系小蠻。

“若夢，輪到你了！”這清麗女子和嵇紹神行俱似。臉色比春光明媚，比櫻花鮮妍。

“小山，還是你來吧！”我自恃才情不及兩位俊男美女。

“妹妹，我瞌睡啦！你先來首提提神!”這廝真是狡猾。我只得冥思。小山也在苦想。

不怨花魂花相負，長恨東風不與便。

拼盡殘紅姿清賞，不想浮華竟如煙。

花信番成花下魂，攏將葬作櫻花冠。

留待來年噴薄日，花更妍好勝去年。

小山利落地接上最後幾句。

他未發現，嵇小姐眼中那若有似無的朦朧。

我也未留意，嵇康嘴角那意味深長的淺笑。

“嵇紹大哥，不若我們找些消遣？”小山和我異口同聲。

小山哥真是討厭，聽到了我的心聲。

只是他未語面先紅。似乎比我還要羞澀。

“那我們去前面的池塘看金魚吧！”嵇紹提議。

一行四人來到池邊，不禁被這幽僻靜謐之地所吸引。

婷婷婀娜的荷花，平整如鏡的水面。

“奇怪，近日還未至五月，何以這裡鮮花傾塘？”嵇紹舉得蹊蹺。

小山暗中做法，搞成這個場面。真是令人噴飯。

“哎呀，莫不是我們誤入歧途，我看這裡好像妖氣沖天呀！”小山將計就計。

“哪裡有妖，我倒要會會他們去！”嵇紹打趣地說。

小山和我互遞眼色。我只好忍住不笑出來。

兩個人在前面徜徉，後面兩隻妖哭笑不得。

硬著頭皮上吧！我被垂柳拂面，故意叫出聲來。

草木皆兵。嵇小姐有點害怕，嚇得忙挽緊嵇紹。

姥姥要是知道，又要責備我們淘氣了！

小山從背上袋中取出一截饅頭，捏取些碎屑投入池中。正好又減輕負擔。

乾糧還剩一半，他又分發些給大家。

嵇紹把自己的那份分給我和嵇小姐。嵇小姐又拿給小山。小山讓給了嵇紹。

俄而，一羣鱗光閃閃，顏色各異的金魚游到了池面。

它們搖頭甩尾，哄搶著食物。一翕一合的嘴巴像在撒嬌，又像在說話。

魚羣四處遊弋，時而分散，時而聚攏。在水裡拼出各種美麗的形狀。

浮游，深潛，就像人生的際遇。湖面的浮萍也分散，聚攏，道盡塵世的悲歡。

不遠處傳來幾個孩子銀鈴般的笑聲。

一隻白底紅背，粉鰭黃尾的金魚上鉤了。

她拼命掙扎，卻掙挫不起。我和山兒聽見她呼救的聲音。

“罪過，我們去看看吧！”嵇紹聞訊便快步走過去。

“孩子們，請問這金魚你們釣來何用？”嵇紹看那些魚兒垂死掙扎，心有不忍。

其中一個孩子把金魚抓起，扔進簍筐中。

撲哧，撲哧，金魚們還在動彈。

“我們要用這魚兒做藥引，爲孃親治?。№槺銣蕚渫盹??！?

“請問家母所患何疾？”嵇紹關切地問道。

抓魚的女孩看他面善，便將病癥相告，嵇紹略思後道：“小妹，我這裡囊中有些乾糧，可以做爲飯食。在下有一事相求，我想買下這些金魚。本人略懂醫術，家母之病並不難治，我可以爲家母開一方劑。如果你們信得過在下……”

“我娘說過，不可隨意收人財物?！蹦觊L些的男孩答道。

“哎呀，魚跑了！”一旁的小弟嚷道。

幾條金魚如有神助，從婁中蹦出，簡直“不翼而飛”。

又是小山哥做的好事！

小孩們忙捂住竹簍開口。那條大魚運氣不佳。

嵇紹又和他們商量了一會。那男孩看他言辭懇切，便只好鬆口。

嵇紹把那條綺麗的魚兒緩緩放還入池中。那魚兒回頭凝望著他，許久才隱沒入水中。

我們便在孩子們的帶領下拜訪了那家農戶。

大嫂見有客至，忙要起身，我們忙勸止。

嵇紹說明來由，便爲大娘把脈。

“大嫂，您的病並不嚴重。如果……”

“我大哥家世代行醫，精通醫術，真是妙手回春，懸壺濟世呀！哈哈哈！”小山哥搶先一步，胡謅一番，險些要歌功頌德。我和嵇小姐掩口低頭偷笑。

“公子，您真是好心腸??！託您關照，我家這些孩子萬福！”

孩子們吃著香甜的水果和點心。小臉溢滿幸福。

嵇紹對癥開方，又去附近藥店買好藥材。

這個英俊的青年不顧形象，每天生火熬藥。煎煮過的藥劑每碗都先嚐一口。

我們三個忙著扇風，打掃。照顧大嫂。

真是兩鬢煙火色，小山有時被濃煙刺激得直咳嗽，想要逃跑。

半旬過後，大娘氣色轉好，身體漸愈。

孩子們和我們也愈發熟悉和親熱起來。那最小的常抱著小山哥大腿耍賴。

大娘做的飯菜真是可口?。?

炊煙裊裊，綠畦黃花。這田園風光真是世外桃源。

真想就此隱居。

又過了三天，山濤前來找尋我們。

嵇紹數日前用飛鴿傳書，通報過行蹤，讓他安心。

臨行前，我們留了些銀兩給這貧苦人家。

“嵇紹哥，你看這兄弟倆。讓我想起小時候……”小山看著打鬧的兩個男孩說。

“是??！可是年華已去?！憋B也懷念地說。

小山哥真是童心未泯。他依然像十幾年前初見嵇紹時愛著他明亮而略有憂鬱的眼神。

那時，他和長他四歲的嵇紹一起抓石子，捕知了。放風箏，玩彈弓。赤腳踩在溪水裡，在泥土裡翻滾成兩隻花貓。誰會想到，這些都會被成長所取代？

這個失去父親的孩子並未被童年陰影所虜獲。山濤不負嵇康所託，讓嵇紹兄妹逐漸成長起來。

那個抱著小山哥的嵇紹，那個矇住嵇紹眼睛的小山，都早已不見蹤影。

斯人已逝。小山覺得有時做狐貍並不好，因爲人類生命終有盡頭。

當嵇紹白髮蒼蒼時，自己長命百歲就愈發顯得孤寂無聊。

也許嵇紹知道我們屬於異類，也會羨慕我們吧！沒有複雜世故和浮世喧囂。了無牽掛，心無所累。人，總是對沒有的心有所期。得不到，恨得牙癢，得到了，又忽覺無味。所以，人其實才是最可憐的動物。

今日懷念往昔，明日又是何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