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州,餘府門前,餘蔓衣著樸素,腰側掛著劍,肩上揹著個小包裹等在那兒,心中有幾分近鄉情卻的忐忑。
將代表身份的“蔓”字腰牌拿給門房看過了,不知一會兒父親和哥哥誰會出來迎她。
餘蔓十歲拜師,隨師父秦嬰子去了秦嶺,一去六載,今日終得還家。
武王州書佐餘蓁邀了同僚兼同窗好友鍾羨散值後去家中小酌,此時正並肩行至家門前,見一俏麗少女立在門旁,餘蓁和鍾羨不約而同地向那俏麗少女掃過去一眼。
餘蔓一眼就認出了餘蓁,她唯一的哥哥,一母所出的哥哥,也是這個家中她最惦念的人。
哥哥能認出她嗎?餘蔓滿眼希冀地望著餘蓁,心中激動不已,卻強忍著沒有說話。
餘蓁和鍾羨看了一眼便雙雙擺正目光,目不斜視地進了餘府。
餘蔓失望地低下頭,攥緊了包裹兩角打起的結,心想:離家這六年,她每年都給哥哥寫一封家書,卻不曾收到過哥哥的回信,難道哥哥忙著讀書做學問把她忘了?今天面對著面,更是認都沒認出來。
“妹?”前方的男聲試探且遲疑。
餘蔓擡起頭,看著面前去而復返的餘蓁,怔怔道:“哥?”
“你是......蔓兒?”餘蓁不確定地問。
餘蔓用力點點頭,道:“對,我是餘蔓。”
又拿出腰牌興奮的晃晃,又加重語調,鄭重地說:“哥,我回來了?!?
餘蔓九歲那年,母親魯夫人和父親,當時還是武王州書佐的餘法,合離回孃家凌陽魯家去後便再無音信,留餘蔓和餘蓁兩個孩子相依爲命,父親餘法很快就迎了外室白夫人進門,白夫人成了餘府主母,還帶來兩個女兒餘嫵、餘妍,大的餘嫵只比餘蔓小幾個月而已。
餘蓁還好,他是餘法的嫡長子,在當時還是唯一的兒子,不是去書院就是跟在餘法身邊,住當然也不和女眷住在一起,可餘蔓這個前主母留下的嫡長女就不同了,餘法重男輕女,因著餘蔓是第一個女兒還能多看幾眼,但稀少的幾眼也隨著魯夫人的離家消散盡了,餘蔓在餘府地位一落千丈,白夫人對她倒是不打不罵,但暗地裡較著勁兒,就是要自己的孩子處處比魯夫人的金貴。
別說小孩子了,就是成年人也會在意父母對自己的寵愛,明著暗著跟兄弟姐妹比較,餘蔓這是哥哥夠不著,沒娘,有爹跟沒爹一樣,餘府後院已是白夫人的天下,她跟有爹有孃的異母妹妹們自是什麼也比不了,在自己家像個隱形人兒似的,過得不痛快,便總往出跑,跑著跑著就遇見了師父和師兄們。
餘蓁飛快的看了眼好友鍾羨,輕咳一聲,掩飾眼底的慌亂,低聲對餘蔓道:“別站這兒了,進去。”
鍾羨聽到餘蔓的名字後便迅速的撇過臉,臉頰緋紅,耳廓充血。
餘蔓興沖沖地上前,跟著哥哥進了家門,邊走邊衝著哥哥笑得合不攏嘴,明豔雙目燦若星辰。
餘蓁卻是一臉地不自然,自始至終都沒有再看妹妹一眼,繞過蕭牆,餘蓁就招手叫了侍從過來,要侍從引餘蔓去後院找白夫人。
“哥,你去哪兒?”餘蔓問道。
“我還有事,你去後院找夫人,夫人自會安排好你?!别N蓁回道。
“辰陽,先送令妹吧,你與餘大小姐久別,該是好好團聚。”鍾羨在後面叫著餘蓁的表字,勸道。
餘蔓感激的目光落在低頭說話得鍾羨身上,又有些奇怪,爲什麼這人光聽名字就知道她是餘大小姐,餘府小姐的名字即使是家臣侍者也未必人人皆知,難道是哥哥常常說起她,這人才知道了?
“那好,臨湘你先去我書房,我一會兒就來。”餘蓁對鍾羨拱拱手,歉然中還帶著一絲窘迫。
鍾羨垂著眼回禮,退了幾步才轉身自行往餘蓁的墨香苑去了。
“走吧!”餘蓁靜靜看了餘蔓半晌,嘆了口氣,道。
餘蓁步子邁得很大,走得也急,餘蔓小跑跟著,歡歡喜喜,期間還拉住了哥哥的手,像小時候一樣搖了搖,不過,很快就被餘蓁甩開了。
“這幾年,跟師父學什麼了?”餘蓁輕聲問。
餘蔓拜師離家時,秦嬰子用得是化名,所以餘家人都不知道餘蔓的師父是名震八方的秦嬰子,現在,餘蔓也不打算說出來。
“學如何行走江湖,還有......讀書寫字?!迸磔买湴恋卣f,並側身讓哥哥看她腰間的劍。
餘蓁點點頭,眼中劃過一絲輕慢,道:“既然回來了,就好好在家待著,當你的餘家大小姐?!?
餘蔓笑道:“我好好在家待著,等哥來看我。”
餘蓁眼神變了變,心下有幾分赧然,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妹妹,他忍不住嘆了口氣,溫情脈脈地摸了摸餘蔓的發頂。母親魯夫人拋棄得不僅僅是他自己,還有妹妹,可妹妹認了個走江湖的師父,一去杳無音信,他這些年一直覺得母親妹妹給他丟人了,讓他臉上無光,雖然除了後院白夫人偶爾唸叨幾句,仕途上根本沒人在意這些。
“哥,我可以去找你嗎?”餘蔓蹭著哥哥的手掌,問道。
“你與夫人和妹妹們好好相處,跟她們學學規矩,女紅廚藝,琴棋書畫......”末了,餘蓁又加了一句,“等哥哥忙完了公務,有空就來看你?!?
“那我等著?!别N蔓認真地說,在得到哥哥肯定地點頭後,便乖乖由侍女引著去見白夫人了。
白夫人已得到下人的請示,知道餘蔓歸家,見了餘蔓不冷不熱地說了幾句安排了屋子,餘蔓也客客氣氣地對白夫人行禮道謝,小時候藏在心裡地對白夫人的敵視早就不見了,變成了“與我無關”地態度。
她的母親連面容都模糊了,誰當餘家的主母夫人和她有什麼關係,她都是沒娘了,白夫人不上位也會有紅夫人藍夫人,她娘也不會回來。
白夫人就是餘府的女主人,可餘府也是她餘蔓的家,她住自己家裡,理直氣壯。
餘蔓原來的屋子已經住進了新生的弟弟,她也沒理所應當地以爲會有人給她一直留著,新屋子和其他小姐的屋子聯排在一起,餘蔓回來得突然,侍女們還沒打掃好。
餘蔓正向拿根撣子跟侍女一起收拾,餘妍聽說她回來了,便領著一個還在留髮的小妹妹來看她,言語中知道,原來餘府不僅多了新生子女,還多了兩位妾侍。
寒暄完,餘妍領著小妹妹走了,侍女也收拾乾淨退下,餘蔓將衣裳一脫,往榻上一躺,望著屋頂長舒一口氣。
“死師弟,臭師弟......”餘蔓翻了個身咕噥了一句,便沉沉睡去。
一晃幾日,也不見餘蓁的人影,餘蔓等得心煩意亂,就自己找過去了,先路過得是父親餘法的正院,便順路進去請安,餘法對這個前妻所出又離家多年的長女,感情淡得跟水似的,走了就走了不回來就不回來,回來了也無所謂,乍一見還生出了幾分感慨,覺得長女養了十年沒物盡其用。
餘法想起了白夫人昨晚在枕邊說得話,隨意問了餘蔓幾句生活經歷,然後沉吟道:“你也不小了,爲父給你擇門親事,你......早日成家。”
餘蔓聽了心念一轉,問道:“什麼親事?”
“長勺令,尤晉?!别N法緩緩道,“武王州與長勺比鄰而居,爲父與其亡父交情甚篤,你嫁過去也是爲餘氏分憂。”
原來如此,餘蔓暗道,白夫人前日就找過她,向她推薦了這個什麼長勺令,餘蔓哪裡會應承白夫人這種事,沒想到繞了一圈又從父親嘴裡說出來了。
“女兒不是早就爲餘氏分過憂了嗎?”餘蔓定定的看著一案之隔的父親,扯扯嘴角,狀似輕快地說:“爹,你忘了?”
餘蔓一向稱餘法爲“父親”,這句突然轉口叫了聲“爹”,叫得餘法神色一動,莫名的有些心虛。
“女兒七歲時已經許給岐山鍾家了,就是跟哥哥一個書院讀書的那個?!别N蔓本來早就把兒時的婚約忘在了腦後,還是前日從白夫人那裡回去後纔想起來。
餘法尷尬地笑了笑,揮手讓餘蔓退下了。
餘蔓退出父親的書房,還狐疑地扭頭回看了幾眼,心道:一個兩個裝失憶,是在打什麼主意?岐山鍾家是書香世家,父親絕不會將這門婚事說忘就忘,就算婚約有變,提那個長勺令之前也該說清楚,這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是想懵誰?
回想前日白夫人的語氣神情,那麼熱切積極,難道是想爲餘嫵、餘妍篡改這門婚事,便給父親吹了枕邊風?
餘蔓不知道的是她心中的猜測已經八九不離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