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鐘羨娶妻,娶得是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餘家說換就換當他們自己是誰?當他鐘羨是三歲小兒嗎?憑什麼,憑什麼他人生得意時的洞房花燭夜被人玩弄於鼓掌成了一個笑話!
鍾羨發泄完仍心有不甘,親自快馬帶人去追希望能有挽回的機會,只是武王州反水長勺,沿線駐兵,他已過不去杏花臺,此後餘法嫁女使出一招迷魂計與聞人萩共圖長勺就不再是什麼秘密,他得知餘蔓此去長勺怕是兇多吉少,霎時目眥盡裂去質問餘蓁,餘蓁吞吞吐吐閃爍其詞,鍾羨明白餘家上下存得就是要他的未婚妻去送死的心,寧可把他們這對訂婚多年的未婚夫妻拆散也要餘蔓去送死,他們把餘蔓這個親生骨肉放在哪裡,把他鐘羨放在哪裡!
那天,鍾羨與餘蓁割袍斷義,從此與武王州餘氏勢不兩立。
餘蔓見鍾羨哽咽,不知所措地抓緊衣角,忙道:“沒有受苦,我過得挺好的,不苦。”
鍾羨抽了抽鼻子,長舒一口氣,失落道:“是我無能,從小到大沒有一次能讓你脫離苦難,都是你自己硬扛過來。”
“苦難倒是稱不上,不過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餘蔓感慨,就像她想與哥哥相親相愛,可餘蓁嫌棄她,她想依靠尤晉,可尤晉靠不上就倒了,她想依靠尤晦,可尤晦沒靠住也倒了,但要說苦難,她真沒覺得她受過什麼苦,最多也就是黯然神傷。
鍾羨深深地注視著餘蔓,痛苦地閉了閉眼,突然道:“我沒娶餘嫵,這些年都在找你。”
如果不是餘家從中作梗,他和餘蔓的人生應該是十之八九都如意,而不是今日的截然相反。
餘蔓啞然微怔,“你沒娶餘嫵,怎麼會?”難道他們拜堂時也出現了意外?
“我一掀蓋頭髮現不是你,就把她趕回餘家了。”鍾羨邊解釋邊忐忑地打量餘蔓的神色,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但知道的人都說他冷心冷清,把拜完堂的新娘趕出家門實在是副硬心腸,他不在乎那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說得話,但他在乎餘蔓對他的看法。
“啪啪啪。”
餘蔓對鍾羨的做法忍俊不禁,拍手爲他的愛憎分明鼓起掌來,又豎起拇指,讚道:“幹得漂亮!”
餘家人以爲都已經拜完堂了,就算鍾羨在洞房發現新娘不對也只能悶聲吃了這個啞巴虧,再說,餘家人根本不覺得鍾羨吃虧,結果鍾羨不吃這套,不僅吐出來還大聲地吐出來,真是痛快!
鍾羨是個人啊,一個有尊嚴有骨氣的男人,對餘家肆無忌憚的戲耍忍氣吞聲纔是憋屈,心願落空被趕回餘家的餘嫵可憐嗎,可憐,但誰不可憐,夢碎的鐘羨難道不可憐?餘嫵可恨嗎,對鍾羨來說她不僅可恨還和她的父母兄弟一樣是個可恨的強盜。
鍾羨見餘蔓笑靨如花贊同他的做法,心裡一陣輕鬆,但又想到後續的事情,登時臉色變了變不敢再往下說。
“對不起,鍾羨。”餘蔓很快就斂正神色,對鍾羨合起手掌,誠心實意地道歉。在鍾羨的事上,如果說餘法、白夫人、餘蓁、餘嫵是強盜是主謀,那她就是幫兇,她確實深受其害沒錯,但她作爲未婚妻並沒有給鍾羨一個明確的交代就走了。
“對不起,我以爲你知道,你和餘蓁那般要好,我以爲你心知肚明默許了這件事。”
“我沒有,我不知道,我與餘蓁相交十幾年從來都不知道他是這樣無情無義的人。”鍾羨憤恨地說。
“餘蓁是個混蛋。”餘蔓認同地點頭,餘蓁如此對待親妹和好友可以說是喪盡天良了。
餘蔓心中悵然,當初若是與鍾羨把話說開,他們各自嫁娶,鍾羨也不會被矇在鼓裡在尋她的路上蹉跎這些年,猶記得杞縣街頭飛奔追趕她的馬車的鐘羨,如果她知道鍾羨早與餘家斷交,也不會避而不見,也能早些了斷癡念,追根究底都是造化弄人。
“餘蔓。”鍾羨突然一把抓住餘蔓合在胸前的手,眼神認真而又執著,鄭重道:“我們走吧,我們離開苕溪流域,隨便去什麼地方。”
他們跨越生死恍如隔世,能有幸重逢,自然不能再分開,他們可以攜手去遠方,忘掉這些年所經歷的一切。
“我......”餘蔓感動地不知如何是好,又愧疚地無地自容,她抽回被鍾羨攥著的手,手指緊張地絞在一起,艱難地搖頭道:“不行。”
“爲什麼?”鍾羨瞳孔驟然擴大,他低下頭靠近餘蔓,激動地問:“你難道留在這裡跟著夏濟嗎,夏濟和我怎能一樣?我們是未婚夫妻,你本來就該嫁給我的,我們錯過了這些年,後面的歲月不該好好珍惜?”
就像鍾羨所言,鍾羨和夏濟按餘蔓正常的立場應該毫不猶豫地選擇和鍾羨走,畢竟她和鍾羨的羈絆更深,與夏濟雖有一面之緣但說到底也只是個陌生人,而且顯然夏濟並不待見她,但是,有一個前提存在......
“鍾羨,我不會跟你走,也不會跟你在一起。”餘蔓緊張地說,她滿心焦慮,但必須把難以啓齒的理由和鍾羨說清楚,以免鍾羨繼續對她用心,“就算餘法對尤氏沒有陰私毒計,我也不會嫁給你的。”
鍾羨聽了,心都揪到一起,他難以相信地追問道:“爲什麼,難道......”難道餘蔓早有心上人,只是被命運生生拆散,那他算什麼?
“餘蓁嫌我丟他的人,覺得我配不上你,覺得我嫁給你你會嘲笑他看不起他。”餘蔓語調艱澀。
“我沒覺得,從來沒有這種可笑的想法。”鍾羨趕緊搖頭,他恨不得劈開餘蓁的腦殼看看裡面都裝了什麼,能說出如此惡毒的話。
“我也沒覺得。”餘蔓苦笑,“但我一見到你,就能想起餘蓁看我像看到了蒼蠅似的眼神,餘蓁拿兄妹之情換這一個小小的願望我怎麼不如他的意。”
她對鍾羨沒有情,但她對誰有情呢,情是培養出來,不過在此之前她和鍾羨之間有義在,如果沒有餘蓁,他們早就是一對有情有義的夫妻了。
“對不起,鍾羨,是我配不上你,是我負了你,對不起。”餘蔓萬分抱歉地搓搓手。
最無辜的就是鍾羨,但她面對不了他,她可以和陌生人相熟相識相知卻無法面對曾經的未婚夫,只因爲一個共同傷害過他們的人,這就是殘忍又無奈的地方。
鍾羨僵硬地保持著垂首俯身的姿勢,初夏的日光本該暖融融的,打在他背上卻像寒冰利劍一樣穿透背脊直入心臟,他不可置信的打了個寒顫。
“就因爲餘蓁?”鍾羨艱難地問,臉上的表情很難看,因爲一個良心敗壞的餘蓁就讓多年不易終於得見的曙光消散?他如何都接受不了這樣的理由,也絕不相信這樣的理由。
“還是說你根本沒死心,你要留在這兒等尤淵回心轉意接你回去?”鍾羨陡然音調拔高,語氣中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扭曲。
一提到尤淵,餘蔓的眼中泛起不虞,她抽了下嘴角,表情就像被迫吃了口長毛的饅頭,她實在不想和尤淵綁在一起被人提及,但又撩不下臉來解釋。
但鍾羨說得尤家會接她回去,她還真沒想過,做夢都沒往那邊想過,也許尤晦有心會有這個念頭,但以後能發生什麼,不能想也不能等,過好眼前纔是正經。
鍾羨見餘蔓默默不語,眼神飄忽,以爲自己說中了,頓時悲憤地一甩手仰天長嘆。
“你,你等得起嗎,鬼知道有沒有那麼一天!”鍾羨忍不住毫不留情的打擊這一荒謬的想法。
餘蔓也不澄清鍾羨的誤會,她覺得將錯就錯絕了鍾羨的心思不失爲一個好辦法,如果她沒跟著夏濟來杞縣,也就不會與鍾羨重逢,如果沒有重逢,得到“死訊”的鐘羨也許很快就不會再執著這段不會有結果的婚約,他們各奔天涯兩兩相忘......
“鍾羨,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我的身份說出去,就先讓他們都以爲餘家大小姐死了,好不好?特別是餘家的人......”餘蔓迴避了鍾羨的質問,懇求起另一件事。
她現在無依無靠尚處在漂泊流離的境地,等有朝一日走出窘境生活美滿夫賢子孝,她一定大聲告訴所有人她過得很好,沒投井更不是尤淵的夫人。
這個請求加深了鍾羨的誤會,他以爲餘蔓想擺脫曾與尤晉是夫妻的事實,從而坐實她和尤淵的關係。
“你真傻。”鍾羨悲憫地看著餘蔓,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被渣男矇蔽衝昏了頭腦的無知女子。一定是尤淵用甜言蜜語哄騙了年少守寡無知無助的餘蔓,鍾羨在心裡是這樣想得。
“拜託了。”餘蔓簡單地最後說了一句,便蹲下收拾碎陶片,反反覆覆地說,苦口婆心地勸都沒什麼意思,不如自己想清楚。
鍾羨怔怔地呆立,盯著餘蔓優揚的脖頸半晌,忽地開口道:“你放心,我不會多嘴。”
“你放心,我不會糾纏你。”既然餘蔓見到他就能想起餘蓁和在餘家的那些不愉快,他也不會做讓她不舒服的事。
“夏濟與我是多年同窗,他人不錯。”艱澀地說道這裡鍾羨心跳快了一拍,夏濟與他是同窗,那和餘蓁就也是同窗,他隱隱期盼餘蔓會因此對夏濟心懷芥蒂。
但是看著鮮活的餘蔓,鍾羨又馬上釋懷了,他們的感情還是一粒種子沒有萌發的機會就離散在這亂世中了,餘蔓還活著就很好,雖然餘蔓不想與他續上斷掉的姻緣,但他最大的無奈與遺憾已經不成立了,他該盼著餘蔓好,盼著她此生長樂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