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先生走了得有一個多月?”張姐隨口問道。
“嗯。”餘蔓想到夏濟短暫地失神,一晃兒夏濟都離開這麼久了。
“唉,這世道活人死人都不能團圓,想我家那死鬼......”張姐話說一半自覺不妥又掐斷話頭,她丈夫從軍一去便生死相隔,想到夏濟也是隨軍出征,她在餘蔓說這些可不吉利。
“應該快回來了。”餘蔓輕聲道,單氏出兵也就在苕溪以北打仗,就那麼幾個地方想打上一年半載都難。
“你......什麼打算?”張姐遲疑道。
“什麼打算?”餘蔓聞言一愣。
“你和夏先生好得蜜裡調(diào)油,大家都看在眼裡。”張姐深有感觸,苦口婆心地勸道:“但這見天打仗好能好幾時,都是對你好可得挑個能當飯吃得,趁著年輕好顏色把能享得富貴都享了,你在這兒風裡來雨裡去的熬著能熬出什麼來,最後顏色熬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餘蔓聽得發(fā)懵,她已經(jīng)跟了夏濟還能挑什麼,又覺得張姐的話絕非空穴來風,遂問道:“此話怎講?”
“小余夫人,我可不是在說你閒話。”張姐侷促搓著衣服,她實在看不下去小余夫人白瞎了自己的好命,“就是怕你年輕腦子裡淨想些情情愛愛,女人啊,年輕時靠男人年紀大了靠兒子,男人們要建功立業(yè),留女人在家守活寡,都是守活寡爲啥不給自己選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地方。”
餘蔓不能說不認可張姐的現(xiàn)實,但還是莫名其妙,跟她說這些幹嘛,苦口婆心地勸她爬牆嗎,想到這兒餘蔓默默地拉開和張姐的距離。
張姐猶自說個不停,她年輕時是巷子裡一枝花卻半生愁苦被生活折磨的不成樣子,常常夜深夢迴覺得當初走錯了路,深以爲今朝有福不享明日都是一場空。
“尤家三將軍既然有心接你回去,肯定對你有情,到時候你可別犯傻放著將軍夫人不當,苦守在這兒跟我們一樣做粗活。”
福氣這東西到眼前了你不享,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等到風光不再連個好念想都沒有一輩子就只剩愁苦,撿高枝飛一點都不丟人,這是張姐對生活的領悟。
“你說尤晦要來接我?”餘蔓詫異地反問道,尤晦現(xiàn)在自己的事處理明白了嗎,就有心思想她?
“你不知道?”張姐大吃一驚,拍著大腿總算明白前面一席話都在和餘蔓雞同鴨講。
尤淵、尤晦已反目決裂各自爲政,兄弟互相不對付,雖沒到拔劍相向的地步但也不會有合作,跟仇敵聞人萩算賬也是各打各的,最耐人尋味又引人遐想的要數(shù)尤晦幾次三番要求單黎歸還被尤淵送出的小余夫人,單黎自然不會將分了家的尤氏放在眼裡,只回了尤晦一句這是他和尤淵之間的禮尚往來,跟尤晦談不著。
不過,尤晦好戰(zhàn)隱隱有了“溪北小霸王”的名號,只要他有心,早晚能把人要回去或搶回去。
餘蔓深居簡出,閒話一概不聽,除了夏濟誰也不說話,她對溪北如今的局勢還真是一無所知,今日聽了張姐的話怔忡了半行才緩過神來。
“我哪兒也不去。”餘蔓篤定地說,她用力地一抖牀單,那力道像是在宣告她的決心。
張姐見餘蔓當她前面的話是耳旁風,深深地嘆了口氣,知道這事隨心強求不得,但還是忍不住爲?zhàn)N蔓惋惜,餘蔓態(tài)度堅決看也不看她應該是打定主意了,張姐也只好閉了嘴不再提及此事,二人默默洗衣裳。
過去的事已經(jīng)過去了,餘蔓現(xiàn)在只想和夏濟相親相愛地過一輩子,什麼叫富貴日子,再富貴,吃飯睡覺也得自己來別人代替不了,又不是衣不蔽體也不是無米下鍋更不是牀頭屋漏無干處,怎麼就是苦熬了?她也不是天生貴命,從小到大就在尤家當過幾年半正經(jīng)半不正經(jīng)的大小姐少奶奶,除此之外她就和普通人一樣,且不說砍柴打獵,繁花谷第一小廚娘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相對應的還有師弟的繁花谷第一小夥夫,師父師兄的衣服洗了多少年從舉著比她大的木盆到舉著和她一邊大的木盆,照樣長到這麼大,也沒被風霜染得滿面愁苦。
平常日子,滿足就好,無需富貴。
只是尤晦的心意,免不了讓人埋藏在心底的遺憾復起波瀾,蒼涼的遺憾之餘還有深深地無奈,尤晦此舉確實有心,但無疑是將餘蔓稍有平靜的生活再次掀起一波浪潮。
餘蔓落寞地嘆了口氣,新情美滿卻總要被人閒話舊情,唉,說就說吧,她又少不了一塊肉只要夏濟相信她就無所謂,至於尤晦,無論他做什麼都太遲了,尤晦比她大一歲,是到了該娶妻生子年紀,也許已經(jīng)妻妾滿院,新人容顏層層疊疊終會蓋過故人面,希望他釋懷得那一天不遠。
“哎哎!小余夫人!”張姐慌張地叫道,接連對餘蔓擺手。
沉思中的餘蔓身形一震恍然被叫醒,她茫然四顧又順著張姐的指向看到有一坨衣服浮在水上正緩緩飄離岸邊,探手夠不到,餘蔓情急之下竟要走下河牀入水去撈。
“夫人小心!”
背後冒出來的聲音沉穩(wěn)有力,一隻手按住餘蔓的肩膀,另一隻手長臂一撈將在水面上打轉(zhuǎn)的衣服老了上來,聽到這聲音時餘蔓就僵住了,她用不敢相信的目光沿著那條手臂一寸寸移動。
“你回來了!夏濟,你回來了!”餘蔓大喜過望,向前一撲抱住夏濟失聲叫道。
單氏此次出兵兵分兩路,夏濟跟隨單黎這一支出徵正好今日迴歸杞縣大本營,從城門到將軍府必然要經(jīng)過橫穿杞縣的小河,人馬入城後行至石橋前夏濟不僅想起餘蔓每月逢七就會在石橋附近的河道邊浣衣,胸中思念早已滿溢至喉嚨的夏濟騎馬過橋時便忍不住向橋兩邊張望,餘蔓好像與他心有靈犀一般就坐在他目光第一次所落及之處,看到思念之人神情落寞夏濟再顧不得什麼,當即催馬離開隊伍。
“天寒水冷,夫人怎地又來自己洗衣裳。”夏濟的手剛從水裡出來,他都覺得水涼更何況餘蔓洗了這麼多衣服長時間在水裡泡著,將餘蔓的手聚攏一握果真小手冰涼紅紫交替。
“入冬前最後洗這一遍,要麼閒在家也沒事做。”餘蔓辯解道。
“怎麼會沒事做?讓你找裁縫做新衣可去了?”夏濟上下打量著餘蔓身上普普通通的布衣,不滿道。
“做了,都做好了。”餘蔓用力點頭,認真地看著夏濟的眼睛,保證道:“因爲今天要幹活所以沒穿,等回家了就換上給你看。”
若說從前餘蔓打扮都是愛美的天性使然,但現(xiàn)在她卻是爲悅己者容,夏濟不在她穿新衣給誰看,穿布還是穿鍛又有何分別。
“還有一件就洗完了,洗完我們就回家換衣裳。”餘蔓加快手中的動作,暗暗後悔之前聽張姐雲(yún)裡霧裡地胡侃半天,要是專心洗衣裳的話早就洗完了,她和夏濟現(xiàn)在就能回家互訴衷腸。
比走前黑瘦了些的夏濟一掃眉宇間的風塵倦怠,他不由分說地搶過餘蔓手中的衣服,捏住衣角投進河水洗滌起來。橋上橋下的軍民當然注意到了這一幕,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嗤之以鼻的有之,眼紅嫉妒的有之,搖頭好笑的有之,但更多的是豔羨與讚歎,看到這對天作之合一般的佳侶活出了嚮往中的模樣。
乘在馬上緩緩下橋的單黎回望河畔一派溫馨和睦的景象,眼中的陰霾逐漸匯聚成風暴,他本就覺得夏濟爲他做事不如往日盡心盡力,這次出征想在尤氏和聞人氏中間漁翁得利卻不僅一點好處沒撈到,還吃了不大不小的虧,可謂是敗興而還,一回來就看到夏濟歸心似箭與情人相聚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加重懷疑夏濟在征途中腦子就沒離開風花雪月情情愛愛。
餘蔓是單黎親口向尤淵索求並指給夏濟的,當時他以爲這女人有什麼風浪也掀不出一方宅院,壓根就沒把餘蔓放在眼裡,沒想到還真就小看了這個女人,根本就是勾引他得力屬下不務正業(yè)的禍害,單黎心中暗暗懷疑是不是著了尤淵將計就計的道兒,竟接手了這麼個妖蛾子,對,就是妖蛾子,他當初怎麼就沒想到能成爲尤氏兄弟反目的□□如何也做不成一朵小白花。
“小余夫人真真尤物,走到哪兒都是一番佳話。”
“懷信得醉國色溫柔鄉(xiāng),不忘人生走一場啊,哈哈哈!”
無功而返的歸程路上下屬們面上都捎帶著些許萎靡,見夏濟如懷春少年郎一般等不及地投奔情人懷抱這下都來了精神,你一言我一語地感嘆起來,單黎聽在耳中記在心上,對餘蔓的不虞遠勝於對夏濟的埋怨,甚至已瀕臨惡感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