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晦在書房對著尤淵欲言又止,眼神憋悶,已有一盞茶的時間了,他終於開口道——
“二哥啊......”
“說。”尤淵簡短乾脆。
“那個......你那個小妾快生了吧,哈哈,恭喜二哥。”尤晦支支吾吾,尷尬地笑道。
“她怎麼了?”尤淵知道尤晦不會無的放矢,肯定有事要說,便直接了當地問。
“哎呀呀,你說她快生了就安生在院子裡養著唄,還到處亂跑惹人清淨,嘖嘖......”尤晦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就能聽著哼哼聲,他就徘徊在過問二哥房裡人二哥不高興了怎麼辦,和紀氏鬧得烏煙瘴氣把餘蔓氣病了怎麼辦的矛盾中。
尤淵聞言一挑眉,視線不離桌上的文書,隨意問道:“她衝撞到你了?”
“沒有。”尤晦搖頭,他就是覺得這紀氏真會惹是生非,惹夫人生氣不說還折騰二哥未出世的孩子,他忙起來少則一天半月多則幾個月,好不容易得閒回家只想和夫人說說話,這一下全讓紀氏攪黃了,他還想約夫人賞花打獵呢,夫人沒了心情興致哪會跟他出去。
尤淵瞭然地點點頭,沒再說話,既然不是衝撞了老三,就肯定是衝撞了餘蔓,他不是個關注家宅後院的人,而且他家後院就一個夫人一個妾侍各居一隅能有什麼風浪,可沒想到真就掀出風浪來了,還把老三給驚動了。
紀氏敢惹餘蔓讓尤淵刮目相看,是誰給紀氏的勇氣呢,孩子嗎?尤淵發現他真是一點都不懂女人,那個被打了板子趕出府的姬妾的所作所爲他不曾忘記,他是視餘蔓爲囊中之物,但他還沒下手也沒過明路,這麼做對她們有什麼好處呢?難道她們以爲幹掉一個對手就能提升自己的競爭力了?難道不該全心全意地討好他獻媚於他嗎?
不過這樣也好,給餘蔓壓力好讓她早些明白誰纔是她的依靠,他只需一切照舊,靜靜地等著。
餘蔓拭劍獨坐想了一晌午的心事,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如酥小雨,她走出房門站在屋檐下伸手接著若有若無的細雨,突然想去街上逛逛,找家小店吃碗麪順便打聽一下師兄們的近況。
落了一地的棋子餘蔓沒有收拾,彎腰拿了棋盤上的劍系在腰間,撐著一把油紙傘,傘面是她新畫的喜鵲鬧梅,也不知乾沒乾透會不會暈色,出門走在溼滑的石板小路上,烏濛濛的天色竟讓餘蔓的心情瞬間好了不少,。
“我帶了劍,想自己走走,你們回去吧!”餘蔓扭頭對跟在身後的侍衛說。
兩個侍衛面面相覷,又看了看餘蔓腰間掛著的劍,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就在他們左右爲難的時候,餘蔓已經走遠了。
路過巷口時餘蔓聽裡面有打鐵的動靜,便尋到巷裡的鐵器鋪挑了枚扳指,鋪裡沒有餘蔓尺寸的扳指,要戴一層指套大小才能合適,臨走前鐵匠建議她可以自己帶塊玉料或者牙料去首飾店特製一枚扳指。
丁佐雨笠遮頭買酒而還,他猛地一頓,呆立在街頭看著佳人執傘從如詩如畫的煙雨中顯露出曼妙身姿,一步步向他走來。
天空放晴,酥雨未歇,餘蔓舉著手滿意地看著拇指上套著的鐵藝扳指,油紙傘上的圖案斑斑駁駁地映在蔥削白玉上,忽聽身後街角有人喚了聲“夫人”,聲音陌生,她腳下略有遲疑卻終是沒有回首尋望,這世上可以被稱爲“夫人”的人不計其數,又不是她一人獨有的稱謂。
“夫人,怎地一人獨行?”
餘蔓舉了舉傘擡頭望去,韓清一身常服手裡拎著一條豬肉,發頂肩上都是絨毛般的雨珠。
“韓將軍?”餘蔓意外歪了下頭,“正好我有事找你。”
“夫人儘管吩咐。”
“你能把得勝借給我嗎?讓它幫我守幾天院子再還你,行嗎?”餘蔓試探地問,訓練得勝肯定花了韓清不少心血,她貿然借狗,韓清未必會同意。
“行。”韓清答應得爽快,“夫人是回府等,還是隨我去牽?哦,寒舍不遠。”
餘蔓纔出來可不想這麼快就回去,當然選擇親自走一趟,路上二人閒聊了幾句近況,氣氛便沉默下來。韓清想到尤母臨終前有頭沒尾的兩句問話,他想問餘蔓一問,可又覺唐突不知該如何開口。餘蔓與韓清並肩走著,也想起了這一茬,心情頓時有些微妙。
她出嫁的路上是拿韓清做參照胡思亂想過,也許她對韓清真的存在過一種未曾有意識的不知能不能算得上是情愫的情感吧,但是有那麼明顯嗎,娘都看出來了?
要說她和韓清之間奇異微妙糅雜成一團的那種不知名的東西,應該主要來源於她和得勝莫大的緣分吧......
從韓清家牽了狗,餘蔓帶著個龐然大物面也吃不成了,就直接回了尤府,自己去廚房搟了麪條,叫廚娘幫她燒火煮麪條打雞蛋滷。
落日潑出漫天紅霞,尤淵白天得了來看望餘蔓的理由,晚飯也沒吃施施而行至餘蔓的院子,就見樓門前臥著一隻健碩的大黑狗,黑狗從食盆的白麪條裡擡起頭戒備地盯著尤淵,嘴上掛著幾縷麪條,樣子......有點蠢。
得勝認識尤淵,所以只哼了一聲就繼續埋頭吃麪條了,餘蔓在它的麪條底下埋了兩枚煮雞蛋,它已經吃到了。
面和滷就放在外屋的桌上冒著熱氣,尤淵在一樓裡外都找了一遍也沒尋見餘蔓的蹤影,他拿起榻上的團扇蹭著鼻尖扇了扇,不一會兒餘蔓從樓上下來了。
餘蔓上樓換衣裳卸釵環,見地上棋子狼藉嘆了口氣,耐著性子一個個撿起來不分黑白地收在盒裡,這就耽擱了一會兒。
“二弟?”餘蔓見尤淵等在樓下,先是一愣,眼波略有起伏,心道,紀氏這風吹得夠快呀,上午事發天還沒黑尤淵就找上門了。
不像和尤晦能玩到一起,餘蔓和尤淵的關係可以說是有些冷淡,她眼中的尤淵是尤家之主,爲人持重老成,除了她得知替嫁真相欲回武王州尤淵在城門前攔她的那一回,她和尤淵的交集就是在尤母跟前的隻言片語,尤母去後餘蔓再沒怎麼見過尤淵。
“夫人在用晚飯?”尤淵臉上掛著淡淡地笑。
“恩,二弟吃了嗎?”餘蔓象徵性地問了一句,她以爲尤淵吃沒吃都會說吃了,就要請尤淵在客堂坐下,好開門見山說正事。
“沒有,聞了夫人這兒的蔥花雞蛋竟有些頭暈眼花了。”
餘蔓嘴角一抽又能說什麼,只得道:“是我搟了麪條,二弟不嫌棄一起用好了。”
圓桌前坐下,尤淵看著瓷盆裡的麪條,問:“老三晚飯也在夫人這兒吃嗎?”
“啊,三弟要來嗎,他沒說呀!”餘蔓驚道,尤淵的份兒都在計劃外,尤晦也來的話麪條就更不夠了。
尤淵滿意地搖搖頭,笑道:“不,我是看夫人煮了這麼多面條以爲夫人有客要招待。”
餘蔓乾笑兩聲,暗道尤淵想得多,說:“面和多了,多出來的麪條還可以給狗吃。”
這話尤淵聽了感覺怪怪的,筷子挑著麪條,他狀似隨意問道:“樓前的是韓清的狗吧,叫什麼來著?”
“得勝。”
“夫人喜歡狗?”尤淵緩緩地提議道:“不如我讓老三去挑一隻,帶回來從小養。”
得勝這種體型撒起歡來拱餘蔓一腦袋,餘蔓細胳膊細腿還不得傷筋動骨。
“不,不用。”餘蔓連忙推辭,並解釋道:“只是這幾天心緒不寧,借它來看兩天院子,好清靜清靜養養神。”
“可是冬末的病沒好利索還有反覆?”尤淵明知故問,關心道:“我明日就派人請大夫來給夫人診治。”
餘蔓沒再推辭,默默低頭吃麪,她總覺得今天的尤淵有些古怪,態度也讓人摸不著頭腦,直到面盆乾淨一條不剩,尤淵和餘蔓說得也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閒話,絲毫沒提上午的爭端。也許尤淵不想插嘴女人之間的小打小鬧?那他來這一趟是爲什麼,可能是想到他這個大嫂也不容易前來安撫一下?
尤淵吃完麪又坐了坐喝了杯茶,掐著掌燈的時刻走了,好像他來就是爲了看望許久不見的餘蔓,順便吃了晚飯。
次日紀氏像往常一樣用完早飯就大搖大擺地跨越半個府邸來餘蔓的院子裡找不痛快,她想了一晚上,決定最好將孩子生在餘蔓的院子裡,然後以不方便挪動爲由在那兒坐月子,順理成章住進尤母故居,在她眼中尤母故居尤府最好的樓閣院落象徵的可是主母夫人的地位,等她生下兒子,餘蔓要是還不識相賴著不走,那就等著被她當丫鬟支使吧!
紀氏早上是做夢笑醒得,美滋滋地來,得勝攔在樓前呼啦呼啦地伸著舌頭吐息,黝黑的圓眼一瞪四肢緊繃蓄勢待發,紀氏魂飛魄散,連門檻都沒跨過就尖叫連連連滾帶爬地跑了,自此再沒出現在餘蔓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