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無沙出征已近半年,到現(xiàn)在爲止卻是音訊全無。六月末的時候,太女蕭茹盡回朝,帶來了邊境小勝的消息,舉朝雀躍。
蕭旬逸一高興,便說要去麋鹿山圍獵祭天。這麼一來,白芷陽和蕭容的各種幽會就不得不推遲,甚至是錯過了七月的廟會。而那所謂的選夫宴亦是擱置下來。
“恭喜大皇姐,凱旋而歸,必得重用。”
蕭茹盡回來的第二□□會結(jié)束,三皇女蕭茹裕便笑容滿面地將她堵了個正著。蕭茹盡穿著一身硃色朝服,精神看著不錯臉上疲色卻是掩也掩不下。“不算凱旋,功勞本就歸於將士,本宮不過傳個消息而已。”她應(yīng)了一句,語氣似是謙遜,可那一聲自稱卻所有高傲卻顯露無疑,配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總覺得暗含嘲諷。
蕭茹裕瞇了瞇眼,脣邊笑意越深了幾分,狀似無心道:“八皇妹怎的不回來?不過也是,她從小兵法謀略學得不少,今次正好是建功立業(yè)的時候。”戰(zhàn)事剛剛開始,蕭茹盡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太女卻在這個時候回朝。而留在那裡的蕭茹傾勢必是戰(zhàn)功累累,聲名更甚。如此一來,只怕一些頑固老臣又要提起嫡嗣即位的舊制了吧。她真是弄不懂她母皇究竟想幹什麼。
蕭茹盡看了她一眼,表情仍是波瀾不驚,“不曾想三皇妹有此報國之心,既要建功立業(yè),不如跟母皇主動請纓。”她不願與她多費口舌,淡淡寒暄了兩句便藉口離去。
蕭茹裕見狀,臉色頃刻沉了下來,雙手背在身後,望著那早已沒了人影的方向,雙手越蜷越緊。她八皇妹即位也便罷了,可同樣有爹生沒爹養(yǎng)的,憑什麼這人就能如此命好?
***
蕭茹盡是昨天傍晚回京的,今天一大早上完朝碰到了蕭茹裕之後又沒能休息,直接被蕭旬逸叫去了御書房。一個時辰後出來,卻發(fā)現(xiàn)蕭容不知何時早已等在了長廊上。
她以爲她這位年輕的皇弟會問蕭茹傾,會問莫無沙,至少也是問些相關(guān)的話題,卻沒想到他急急走過來,一開口第一句話卻是:“大皇姐,戰(zhàn)事如何?”
蕭茹盡一愣,蕭容皺起眉頭,“可是——”他左右看了兩眼,見四周無人才壓低聲音道,“可是輸多勝少?”蕭茹盡驚訝地看著他,半響才沉默地點點頭。
他就知道會這樣!
莫無沙出征快半年,期間怎麼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怎麼想都是報喜不報憂,如今這小勝的消息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蕭容還想多問幾句,蕭茹盡卻不肯再說。“邊關(guān)戰(zhàn)事我跟母皇自會解決,容兒你無需擔心。”
蕭容焦急的神情瞬間僵在臉上,那一句無需擔心卻是把他完完全全排除在外。說到底,也只因他是男子,這天下所有人的觀念裡,男子就該一輩子關(guān)在後院裡被護著被拘著,什麼都不用承擔。
可偏偏,他也想,也可以護著別人啊。
***
白家向來是有門禁的,通常來說,男子一過傍晚就不得出門,而女子則是戌時必須回家。
戌時半,一輪銀月高掛,將白府各處幽寂照得分明。漆黑一片的夜色裡,子韜院中除了那一聲高一聲低的蟬鳴,安靜異常。下人都已入睡,白芷陽卻躺在牀上,睜著眼睡不著。她手上小心翼翼地攢著一小塊手絹,藉著月光,左下角那一處墨竹泛起瑩瑩綠光。眼前似乎又浮現(xiàn)出那人巧笑嫣然的模樣,只有這樣難熬的相思才稍稍緩解。
蕭容那天說如果她想見他的話,可以讓白則伊帶信給他。可結(jié)果,信是帶過去了,蕭容卻因爲要準備圍獵出行之事沒空理她。
白芷陽輕輕嘆了口氣,有那麼點鬱悶。恰巧此時,卻像是迴應(yīng)她這聲嘆息似的,門外突然傳來了突兀地叩門聲。這個點,白府幾乎都無人走動了,白芷陽還以爲自己聽錯了,直到那聲音見裡頭沒人應(yīng)再次響起時,她才眨眨眼披了件外袍走出去。
“出何事了?”
門外站著的是平日裡時常跟在她身邊的書童。聽她狐疑地問起,一拱手恭敬答道:“回四少,方纔東側(cè)門的門衛(wèi)派人來說是府外有人找您。”
“找我?”
“正是。”
報信的人也等在子韜院,白芷陽問了一句,那下人卻吞吞吐吐的,回不出個所以然。這個時辰,東青除了廟會那三天夜市以外,家家戶戶早就熄燈就寢。白芷陽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她那幾個好友中誰家出了大事。這麼一想越發(fā)覺得不對頭,她回屋換了身衣服,急急忙忙與那下人一起去了東側(cè)門。
然而,府外等著的那人卻是完全出乎她的預(yù)料之外。
夜色朦朧,月光襯著一人窈窕的身影。那人左手挽著一隻小巧竹籃,右手提著一隻紙燈。如玉般的面容在那昏黃的燈光下明明模糊不清,卻不知爲何紅脣邊那一抹清冷的笑意格外清晰。
白芷陽就站在大門口,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像是仙子下凡般突然出現(xiàn)的少年。好一會兒才總算消化。她眉頭緊蹙,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面前。“大晚上的,你怎麼還出宮來?”怪不得方纔那下人猶猶豫豫的,這種時候有個男子找來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她真是有嘴說不清了。可這會兒卻輪不到她想這些,只滿滿都是擔心。
蕭容卻攤開手,將兩樣東西全部遞到她面前。白芷陽看著他,蕭容擡了擡眉,她只得接過那燈籠和竹籃。
“呆子,你說要帶我去廟會玩的,可我母皇要出行這次我卻是去不成了。所以得提前。”他往前走了兩步,突然輕笑了一聲,側(cè)頭看她,“白芷陽,你還記不記得了,那年我在外面撞上你,你第一句話說的也是方纔那一句。”
“……記得。”
小時候那兩次偶遇她本來早就記不清了,可最近卻總是在腦中不停回放。特別是十三歲那年,青石板橋上,那提著燈籠的男孩兒,被她送回宮時不甘的表情記憶猶新。
他自顧自地往前走,白芷陽無法,只好跟在他身後。她一邊撐著燈籠,一邊低頭替他看著腳下的路。走了兩步才發(fā)現(xiàn)蕭容這一次竟然是獨自前來,也不曾帶他那三個下人。“殿下獨自一人?”不是又偷偷跑出宮了吧?
“冷宮那邊有個狗洞,我一直是從那裡出來的。”
“……”
白芷陽被噎得無話可說。她不回話,蕭容撇撇嘴,卻側(cè)頭撒嬌似地捶了她一下。“我讓顧程她們先回宮去了。故意逗你呢,笑也不知笑一下,真是無趣。”他小聲嘀咕著,斜著眼只注意看她的表情,卻忘了腳下路窄,一跨就跨了兩階石階。
他人一歪一斜,眼看著踉蹌著就要往旁邊倒去。白芷陽趕忙一攬他的腰,將他護在懷裡。“小心。”只這本能的一攬,等蕭容站穩(wěn)了身子,她卻突然僵硬得不知所措。無論是懷裡那軟軟的身子也好,還是那四散的體香,這一刻無處不在地刺激著她的五官。
蕭容耳朵貼著她的胸口,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女人心律紊亂。咚咚咚,那有力的心跳聲,在這寂靜無聲的夜晚,竟讓他覺得分外安穩(wěn)。蕭容勾了勾脣,也不管白芷陽此刻緊張的心情,一手拽住她的衣袖,“你牽著我走。”
“哦,哦。”
***
書上總說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如今雖是大半夜可那意境卻真是絲毫不損。
白芷陽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只是這樣牽著一人慢悠悠地踱,便是從頭到尾一言不發(fā),也足以讓她整顆心都飄了起來。
她忍不住便看向身旁那人。蕭容察覺到她的視線,下意識地擡起眼。目光相碰,白芷陽一驚有種被抓包的心虛感,可偏偏卻捨不得移開,眸中全是溫情。這下子卻把蕭容看得難得不好意思起來。
他拽了拽她的衣袖,腳步下意識地又快了幾分。兩人很快就走過了那廟會經(jīng)常設(shè)攤的石板橋,蕭容拉著她停在了雁棲河的一處橋棧旁。
他把竹籃拿過來,蹲下身。藉著燭光白芷陽纔看清,裡頭竟是兩盞蓮花燈。這種燈盞放在平日倒是沒甚稀奇,只是每天廟會都會有許多百姓在雁棲河裡放燈,吊念故人,祈願求福。
蕭容垂著眸,吹亮了火褶子,沉默地一一點燈。白芷陽看著他,後知後覺地發(fā)現(xiàn)他有點不對勁。
“殿下心情不好?”他如今的樣子就好像那次漫天白雪的長亭裡悶悶喝酒的時候。
蕭容手一頓,不說話。他往前手送了送,蓮花盞浮在水面上,悠悠順波而行。他望著那點點燭光,直到燈盞越飄越遠連影子也瞧不見了,才似是不經(jīng)意地開口問:“可許願了?”
“不……曾。”光顧著看他了,她哪裡想得起其他?
“國泰民安,我許了。”
夜色裡傳來一聲輕笑。四周漆黑一片,唯有白芷陽身邊一盞幽燈照亮了一小方區(qū)域,蕭容半張側(cè)臉被燭火照得分明,薄脣輕抿勾起一抹笑意。
蕭茹盡回朝,他半夜尋她,說的卻是國泰民安四個字……
“殿下想去邊關(guān)?”
蕭容一愣,看了她一眼:“嗯。”
上一次她也問過,這人沒有正面回她,這一次卻直直點了頭。白芷陽揪起了眉,不想駁了他的意思,卻還是忍不住嘀咕:“邊關(guān)危險,你一個男子怎好——”
話音未落,蕭容猛地擡頭,危險地瞇起眼:“那我就是要去呢,說不得有一天我就偷偷跑著去呢?你想如何?”
“我……”私心裡自然是不願的,可若是真搖頭卻總覺得他會失望。白芷陽不答,蕭容卻固執(zhí)地
要她一個答案,乾脆抱著腿轉(zhuǎn)了個身坐在地上,就那麼直直盯著她瞧。
白芷陽糾結(jié)了好一會兒,見他不依不饒,纔不情不願想了個折中的辦法:“那我陪你。”她是順心而爲,可從沒想過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此刻在對方心中會有多重的分量。
蕭容一怔,下一秒竟飛快錯開視線。他緊緊抿著脣,一言不發(fā),卻擡手摸了摸滾燙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