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四
豔陽下的湖面波光粼粼, 少年一身如雪白衣,蹲著身子,纖細的手指戲耍似地輕輕撥過水麪, 微垂的眉眼, 輕顫的羽睫, 衣領下曲線優美的白皙脖頸, 無處不爲這縈繞著少年愁緒的身影添上了絲絲美感。
杯光交錯, 談笑風生間,蕭茹盡的餘光卻總是若有似無地落到那遠處的少年身上。今日是她這個新任太女請四月上榜的學子們踏青的日子,才子在側, 自然也少不了佳人相伴,因此, 這一次來的並不全是女子, 世家公子亦不在少數。交好的都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 唯獨白家這位小公子從剛纔馬車上下來與她目光相觸後,就一直有些悶悶不樂, 這會兒乾脆遠離衆人,身影在秀林間隨著她的步子時隱時現。
蕭茹盡推了幾杯酒,視線在他身上鎖了一會兒,趁著大家沒注意,快步走到他身後不怎麼起眼的地方。
“白公子似乎不太合羣, 怎的總喜歡一人走動?”
白則伊身子一僵, 猛回頭的雙眸清亮, 竟是帶著些許驚喜, 讓她心情一瞬亮堂了起來。可下一秒他卻垂下頭, 站起身,聲音平平地向她請安:“見過太女殿下。”
他沒再擡頭, 耷拉著腦袋的樣子看在她眼裡似乎像是失望。蕭茹盡暗自嘆了口氣。白家這位小公子在帝都也算是家喻戶曉了,十三歲那年奪得詩會頭籌,一手超絕畫技另人讚歎不已。可是,這位才情兼備,風華無雙的白小公子,至少她每次見到他,這人都是一副鬱郁寂寥的樣子。
“阿傾沒有來。”
白則伊一愣,驀地擡眼看她。蕭茹儘自以爲猜對了他這一片少年心思,脣邊瞭然一笑,再開口時聲音柔了幾分:“難得出來一次,散散心不也挺好的?”她倒是挺同情他的,身爲男子姿色再絕豔又如何,喜歡的人心有所屬,從不曾回頭看一眼,而且,未婚夫還是他的表弟,當真是有苦無人訴啊。
就像她自己,明明從沒覬覦過那皇位最後卻陰差陽錯地得了手,明明想娶個心意相通的夫君,卻不得不娶了文氏。
白則伊猜不到她在想什麼,只覺得此刻的女人溫柔得像是睡夢中許多次夢見過的她一樣,心跳止不住就快了幾分。他趕忙又錯開視線,緊緊拽著衣袖。“殿下,殿下趕緊回去吧,我,我很快就過去”他已經儘量在壓住慌張了,語氣卻還是很生硬,面色便有幾分懊惱。
蕭茹盡一笑,想著自己到底戳穿了人家的心思,未免他尷尬,也不再多言:“這地方人少,去你大姐那裡吧。”丟下一句話,轉身瀟灑而去。白則伊望著她的背影,遲疑地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立場叫住她。
***
“殿下,不久前前線來信,莫將軍似乎打算主動出擊,叮囑後方糧草萬萬要備齊。臣以爲……”
頭上烏雲密閉,好像下一秒就要砸下傾盆大雨來。萬佛寺半山腰的涼亭裡,蕭茹盡雙手負背,聽著身旁那位臣子的話,視線卻不住飄遠,落到大殿外正欲往下走的少年。明明隔了那麼遠,身影都模糊不清,她卻不知爲何竟那麼確定就是他。
有些人,不經意間關注後竟然時不時地就會出現在身邊。蕭茹盡從第一次在詩會上遇見他,到現在幾乎每一次世家子女的聚會,她總能看到這位穿著素雅的白公子。若不是知道他喜歡阿傾,她甚至就要以爲他像別的男子一樣是衝著自己來的了。
不過,神情疏離,紅脣帶著恰到好處的三分笑意,婷婷如玉,恰如一朵空谷幽蘭,若真是投懷送抱,她想她倒是挺願意接受的。
噗咚——
蕭茹盡眉心一動,果然下一秒那山雨欲來的瓢潑大雨毫不留情地落了下來。“袁景,去給白公子送傘。”
那被點到名的侍衛一愣,目光掃了一圈也沒認出來誰是白公子。蕭茹盡見狀,乾脆自己拿起傘往外走去。她人都走出涼亭了,沒有兩步卻驀地停下又退了回來。她指了指正向下奔來的少年,又重複了一遍:“袁景,去給白公子送傘。”只這一次,依舊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語氣卻不知爲何低了幾分。
即便有人送傘,白則伊還是淋了一身雨,柔軟的墨發黏在臉上,白皙的雙頰上因爲方纔一跑泛起紅豔的粉色,貼在身上的衣服襯出玲瓏曲線。蕭茹盡褪了外衫遞給他,白則伊燙著臉接過。“謝,謝謝。”
他沒想到能夠在這裡見到她的,一時欣喜萬分,意外的偶遇讓他瞬間燃起了些許勇氣。動了動脣,正想再說幾句,蕭茹盡卻移開視線,簡單應了一個“嗯”,態度比起以往哪一次都還要冷淡。
白則伊瞬間像是被澆了一桶冰水,所有涌起的情緒又全部壓到了心底,沉默地低垂著眼。
蕭茹盡望著外頭的雷雨震震,神情不辨。
她情不自禁地想去替他遮風擋雨的那一刻,恍然間意識到不知從何事開始,似乎只要一遇上他,她的目光總在這人身上打轉。
真不是個好現象吶。
***
啪——
御花園裡,蕭容和蕭茹盡姐弟兩個面對面坐著,蕭容拈著棋子神情認真地下了最後一子,薄脣輕勾:“皇姐,你輸了。”
蕭茹盡手一鬆,揣著白子啪啪啪落進了棋盒。“許久不曾對弈,九弟的棋藝倒是增進不少。”
“是皇姐心不在焉。”
蕭茹盡一笑:“我最近收到阿傾的來信,說是在江南。”
“嗯。”
“母皇搬去江南別宮已有好幾年了,我們也未曾盡孝。這次阿傾也在,你要不要也去走走?”
蕭容點點頭,面色卻有些狐疑。“皇姐,你要離京?”古朔鹽案剛剛了結,她貿然離京未免太託大了。
“朕自是要留下的,你若要去,便帶著你皇姐夫和夜兒一起吧。”
這下,蕭容倒是明白過來了。這是想讓自己帶著他們父女倆出去散心呢。但,不是說他皇姐準備要選秀嗎?鳳後走了,誰來負責?
他沒問,蕭茹盡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
傍晚,蕭茹盡去鳳棲宮陪著白則伊父女兩個一起用了晚膳。蕭子夜那次該是真的被嚇住了,自從病好了以後,整個人沉默寡言,悶悶不樂。
而白則伊……其實,除了剛成親的那一年她們還有正常夫妻倆的蜜裡調油,很多時候都是若即若離,溫存的時候也總歸是少了些什麼。
皇上似要留夜,晚飯過後,宮人便帶著蕭子夜紛紛退下。兩人沐完浴,白則伊坐在妝臺前動作遲緩地擦著頭髮。蕭茹盡就坐在牀上,漫不經心地拿著書卷,餘光打量著他,看他能拖到幾時。
然而,要比耐心,她似乎總是磨不過他。蕭茹盡嘆了口氣。
身後傳來腳步聲,白則伊手一頓,下意識地凝神屏息。他在等她開口,可事實上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幅畫卷。
“皇上?”
“打開看看。”
白則伊看了她一眼,沉默地接過。可方瞧一眼,竟然難得地紅了臉。“你,你……”
“朕當年就覺得畫得頗有意境,特地收藏到現在。”
她帶著笑意的語氣隱隱有著些許戲謔。白則伊燙著臉,只好道:“不過是臣君十三歲那年的劣作,不值一提。”他說完,突然想到了什麼,猛地擡起頭。她留著他的畫作一直到現在,那會不會?
他詫異裡帶著些許期盼,蕭茹盡卻已然移開了視線,錯過了他驚喜的目光,“九弟她們準備去江南遊玩,朕已經與他說好了,你們與他一起去。”
“可選秀——”
“不急。”她忽地打斷,聲音高了幾分,頓了頓繼續道,“此事不急,母皇在江南別宮一住多年,你正好替朕盡孝。而且……阿傾也在。”
“……是。”
***
“小淺姐姐,小淺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
白明淺要去江南事情很快她的一衆小夥伴也知道了,三歲的陸蕓珊像是生離死別似地撲在她的身上哭得那叫一個悽慘。白明淺被他一哭,突然覺得眼眶也有點癢,紅通通地滾著眼淚。“小珊兒你在家裡乖乖的,過段時間姐姐就回來了。”
“可是……”
“真的!我爹說我們就去兩個月!我還會給你帶很多很多禮物回來。”
陸蕓珊一聽說有禮物,大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歡歡喜喜地破涕而笑:“小淺姐姐,你真好!”
白明淺自覺哄完人很有成就感,嘿嘿笑了兩聲。一旁,比她還大了一歲的莫宇軒瞧見她那傻樣,惡寒地搓了搓手,咕噥道:“又不是不回來了,有什麼好哭的,一羣不懂事的小孩子。”
白明淺回眼瞪她:“莫小軒,你別嫉妒我。”
莫宇軒掀了掀眼皮,嘁了一聲:“我上過戰場你上過嗎?”實際上,這小丫頭聽她孃親說自己是在打仗的時候出生了,時不時就跟她們歪曲事實地炫耀說自己上過戰場。“哎,”她痞裡痞氣地攬過白明淺的肩,“我聽說蘇念她們一家也在哪兒,你們是不是約好一起去,不帶小珊兒一起玩吶。”
陸蕓珊眨了眨眼,明白過來她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的瞬間,哇地一聲傷心欲絕地又哭起來了。好不容易哄好人又被某人給惹哭了,白明淺磨了磨牙,小拳頭一下子往莫宇軒臉上招呼。
莫宇軒輕巧往後一跳,挑著眉欠揍地挑釁著朝她擡了擡下巴。
“莫小軒,有本事你別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