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九殿下。”
“……”
蕭容雙眸微瞇,看著眼前這恭敬有加的女人,薄脣僵硬地勾著。真是冤家路窄啊。他要不是實在太無趣,想起了洛源輕說過這突然聲名大噪的書肆,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又怎麼會沒進門就碰到這個呆子?
蕭容完全不想理她,輕飄飄地瞟了她一眼,從鼻子裡應了一個似哼似嗯的音,就想往裡走。
白芷陽卻因他半是慍怒半是輕視的目光一下子想起她在意了許久的那次詩會。她後退了一步,趕忙周正地又行了一禮:“芷陽無意冒犯,還望殿下原諒。還有上次的詩會,我——”她眼見他要走,急急忙忙接了後半句話。
不提這個今天或許就這麼過了,可她一提蕭容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緊接著眉毛微擡,薄脣一勾,送了她一個極爲挑釁卻無端魅惑至極的笑。
白芷陽呆呆看著他,後面那話散在拂面而來的春風中記不起來了。
蕭容捋了捋被風吹亂的墨發,輕描淡寫卻無不諷刺地道:“是女子都會替心上人說話,四少大可不必在意。本殿,完全,沒有放在心上。”他咬著完全兩個字,語氣十分不善。
白芷陽這會兒已然回過了神,回味著他的話,想了好一會兒倒是明白了些,眉頭就蹙了起來:“章公子的畫技確實不錯,即便當時不是我想必別人也會讚不絕口,殿下不可無故辱人清譽。”再說她哪裡來的心上人,當時人家也不是她未婚夫啊。
她平日裡接觸的也多是些女子,說話又向來直白,就是面對身份極爲尊貴的那也是從來有話直說,不偏不倚的。蕭容臉色徹底黑了:“你說我辱人清譽?!”他活了十四年,從來沒人敢給他氣受,還是第一次有人敢當面這麼訓他!
白芷陽注意到自己話說重的時候已經爲時已晚,這會兒不止蕭容這個主子,就連他身邊跟著的宮人和兩個侍衛也是滿臉指責地看著她。
“唔,我的意思是——”她想著對方好歹也是個男子,有心想補救一下。蕭容傲氣慣了,怎麼可能給她說話的機會?冷哼著一甩袖,突然指著她,怒喝了一句:“帶走!”
顧程和顧良這兩個侍衛對視了一眼,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這帝都比她們主子身份尊貴的五個手指都能數的出來,但正因爲出身皇室更要顧及顏面,平白無故跟個女子,還是個全京城出了名性子耿直的女人過不去這算是怎麼回事?兩個侍衛猶豫間蕭容已然帶著向竹轉身走了,無奈之下,只好走到白芷陽身邊,各伸出一隻手。
“四少,請。”
白芷陽被蕭容身邊兩個侍衛半是強制地“請”到了馬車前,心裡弄不明白他的意思。蕭容往後瞥了她一眼等著她們三人趕上來,緊接著一轉身居高臨下地指了指那低頭嗅著泥地的棕色大馬。
“本殿還缺個馬伕。”他語氣冷冷,一句話說得當真是完全沒個餘地,好像只把她當個下人使喚似的。
白芷陽一僵,原本那一絲絲愧疚徹底不見了蹤影,臉色也變得不好看起來。自古文人都清高,她自然也不例外,更何況本就是出身名門。就算對方是個皇子又如何,竟然要她給他當馬伕?!她眉頭皺起,嘴角微垂,一本正經的臉沉沉地板著,義正言辭地道:“殿下身爲皇子,本應以身作則,卻不料竟是如此仗勢欺人。”她性子太過剛直,蕭容之前冷嘲熱諷軟的來,她是不知道怎麼反駁,可這會兒來硬的,她卻是隻認得一個理字。
可這麼一句卻讓蕭容眼中怒氣更旺。她左一個辱人清譽,右一個仗勢欺人,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敢當著他的面說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來。向竹見自家主子當真生氣了,本想開口訓斥,蕭容一擡手止了他的話,目光冷冷地看著白芷陽那不卑不亢的模樣,雙脣卻勾了起來:“本殿就是仗勢欺你,你有意見?”
“你——”他這話說得極爲囂張,偏偏底氣太足她根本不知道怎麼反駁。
蕭容輕飄飄地瞥她:“還是說,四少該不會連馬都不會騎吧?”
騎馬當然會啊,可她是第一次駕車,誰知道是不是一個道理的。
蕭容等了一會兒見她眉頭蹙得更緊卻始終沒甚迴音,雙眸一彎特意安慰道:“四少也不必太介意,這讀書人嘛,手無縛雞之力很正常,要比騎射四少只怕跑馬還跑不過本殿吧。”他譏諷了一句,打算見好就收,畢竟再如何對方還是白家嫡女,他也還是皇室中人要顏面的。蕭容說完,轉身就想上馬了。白芷陽卻一咬牙,突然出聲道:“誰,誰說我不會?!”
她就比他大了一歲,年輕氣盛,更何況還說她不如男子,這種恥辱是個女人那都忍不得!
蕭容沒料到她會應,還應得那麼幼稚,一擡眉,一手環腰,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白芷陽被他那似笑非笑完全看不起人的表情徹底刺激到了。她肅著臉朝前走,心裡不住想她三歲能文,七歲能……作詩,馴個馬總不成問題吧。她伸出手想去拽那繮繩,可誰知道那畜生脾氣倒跟主人家是一樣的,手還沒碰到,那馬就徹底不合作地擡起前蹄長鳴了一聲,緊接著突然甩起了馬毛,她連退都來不及退,只能著急掩嘴卻還是被甩了一臉腥味。
“……”
“……”
白芷陽拿袖子捂著嘴,僵著身子不動作。向竹和那兩個侍衛憋著笑扭著腦袋轉向一邊。四周喧鬧,她耳邊卻靜悄悄地什麼也聽不到,只一張俊臉漸漸紅了起來。她左右看了兩眼想就這麼把事情給順溜過去,可偏偏某人完全不放過她。
“噗。”
身後傳來一聲沒憋住的低笑。白芷陽臊得滿臉通紅,額上被那刺耳的笑聲逼得都出汗了,慢半拍地僵硬轉過頭。蕭容一開始還掩著脣,見她那鬱郁的神情終於放開了聲,扶著向竹緊接著就變成了壓抑不住地大笑。他那雙向來冰冰冷冷的淡眸彎成一條線,雙頰微微泛起紅暈,臉上四處都是被逗樂的愉悅。
明明是站沒站相,白芷陽卻不知爲何看著看著眉心猛地一跳。逆光而站的少年,那一身輕盈春衫,鍍了一層金色的清秀臉龐,竟然有種說不出的神采飛揚。
她慌慌忙錯開視線,低下眼,額上的汗珠越發往外鑽,細細密密像是淋了雨,雙手微微蜷緊規矩地垂在兩旁。蕭容嘲笑人家嘲笑夠了,心情總算舒爽了一些,見這女人現在恨不得找個地洞的窘迫樣,更是歡實得不得了。他消了氣,終於善心大發地想要放過她。蕭容動了動脣正要開口,那頭白芷陽猛地擡起頭來,搶著話道:“殿,殿下,我今日與人有約了。”
蕭容以爲她這是找的藉口,本也是要給她臺階下,不甚在意地揮揮袖,示意她離開。
白芷陽如蒙大赦,腳步匆匆一轉身逃也似地走了。走了半路,這才記起自家的馬車不在這個方向,硬生生頓住身又折了回來,不可避免地再次跟蕭容打了個照面,果然就見那比她還小一歲的少年對她擡了擡下巴,一臉囂張,滿眼嘲笑。明明,明明就跟她印象中的男人一個樣,蠻橫淺薄,完全不講理的——
***
陸千意獨自開的那間書肆連著三個月都是清清冷冷的沒個人影,如今客人絡繹不絕了,她卻總覺得哪裡怪怪的。白芷陽離開後沒多久,她也回了陸家。
陸家的總賬是半年一整的,陸千遙最近很忙,陸家本來的生意要管又要幫著管蕪意書肆。陸千意去找陸千遙的時候,她還在書房裡右手邊拿筆邊打算盤,動作飛快。下人進去通傳,裡頭傳來一聲應諾,陸千意才規矩了進了書房。
“書肆今日生意如何?”陸千遙擡起頭,問了一句才擱下筆。
“比起之前熱鬧了許多,還來了好幾個公子。千遙,這次真是多謝你了。”
陸千遙眉尾微揚,臉上露出些許興致,在意地卻不是她的道謝。“公子?來了哪幾家人?”
“這……”她是陸家不受寵的庶女,與那些貴族子弟向來是無甚交情,再加上本也沒注意,完全答不出來。陸千遙看出她的尷尬,自然而然地換了個話題,“那今天進賬幾何?該比前兩日都要好上不少吧?”
“嗯,該是好上不少,不過,不過我也未曾細算過……”陸千意略顯陰柔的面上越發尷尬,陸千遙微愣了愣,總覺得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大姐,你可是有什麼話說?”
陸千意從懷裡將白芷陽讓她轉交的雜報遞了過去,“白四少方纔來過書肆了,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她猶豫了一會兒終是繼續開了口:“千遙,那書肆你其實不必這般上心的,我也只是……閒來無事。”
陸千遙看了她一眼,眉頭幾不可查地動了動,狀似無心地道:“……大姐,陸家總要分家的。”
陸千意瞬時臉色一白,不曾再說什麼。按照她在陸家的地位,就是分家她只怕什麼也拿不到,若是沒有進賬日後真出了陸家她根本無法養活自己。陸千意知道這個妹妹是爲她好,可那心裡頭的感激之辭卻被一種悶悶的感覺壓著,怎麼也說不出口。她正躊躇,那頭陸正君身邊的貼身小廝卻是來催陸千遙去吃飯了,“少當家,你可趕緊去用午膳吧,夫人說了要等您一起呢,滿屋子人都乾坐著,這不正君特地讓奴再來請您。”
他滿臉討好地看著陸千遙,卻完全忽視了陸家這位大小姐,就好像她根本不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