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陽自從在莫無沙那裡得到答案後,心裡著實過意不去。她想修畫,可是那顏色因爲蕭容當時一折全部染在了一起,完全面目全非,她都不知道怎麼下手。可要重新臨摹吧,整個佈景她還記得,原畫中的細節(jié)她卻是想不出了,一時間倒是躊躇著不知怎麼辦。
她這幾日一直呆在家裡,就連那些好友的邀約都全部推了出去,鎮(zhèn)日就在洗墨軒裡忙活。白芷陽這樣其實很正常,就她這性子,便是連續(xù)在家盯著一本書看一個月也完全坐得住。可如此習(xí)以爲常的慣例從某些人嘴裡說出來聽著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白家主院裡,庭院中那石桌上擺了兩碗銀耳湯。姚氏正和長房正君甄氏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話。甄氏端著碗極爲優(yōu)雅舀了一勺,豔紅的雙脣微張,低頭正要嚐嚐,突然放下勺子,一臉憂色地開口道:“妹夫,我聽說芷陽最近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屋裡?”
姚氏看了他一眼,下巴微擡:“芷陽這孩子跟她孃親一樣,做起學(xué)問來什麼都不顧了。唉,回頭我得好好說說她,這要是又瘦上一圈,她祖母又該心疼了。”
甄氏放下碗,從袖口裡抽出帕子死命掐著掖了掖嘴角,笑著回道:“可不是,誰不知道婆婆她最看中芷陽了。不過啊,芷陽這孩子年紀輕輕的,難免血氣方剛,這一直關(guān)在屋裡誰說得準究竟是不是念書吶。”姚氏臉色一僵,甄氏心情立時大好,還不忘補了一句,“妹夫,你可得把芷陽身邊的小廝都看緊著些,沒得鬧出什麼丟了我白家的臉。”
姚氏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姐夫提醒的是,你瞧我怎麼忘記了,沒幾天芷茗那孩子還鬧著要納身邊的小廝呢。女子三夫四侍本是尋常,可我們白家卻有規(guī)矩,除非正君七年無所出,否則女子不過四十不得納侍。姐夫可要好好勸勸芷茗,畢竟是我白家的嫡長孫,怎麼好這麼胡來呢。”
“……”
白家如今還在白老夫人手上管著,她膝下一共四女,長房,二房,三房皆是嫡出,但姚氏的妻主白傅涵因才華橫溢從小就更加受寵,而且如今觀山書院也是白傅涵管著,如此一來,長房的地位就顯得有那麼些不倫不類。而甄氏和姚氏又都不是那種好脾氣的人,你來我往的嘴皮子仗那是沒少打。不過,通常來說,每每都是甄氏佔了下風(fēng)。姚氏確實也有得意的資本,白芷陽乃是白家孫輩中學(xué)識最出衆(zhòng)的一個,偏偏作爲長房長孫的白芷茗卻是個性子跳脫的,不滿自己定下的那門娃娃親許久,沒少惹禍。
甄氏照舊沒能討到好處,磨著牙走了。姚氏本來沒打算理會轉(zhuǎn)身就想回屋,可腦子裡不知怎的那血氣方剛四個字開始嗡嗡作響。他原地轉(zhuǎn)了兩圈突然覺得好像挺有道理的。他家那個表面上不也是一本正經(jīng),可晚上做那事來卻是——他都懷疑這人是不是白天裡憋著的全發(fā)泄到他身上來了。
他這女兒可與她孃親肖像得很,沒得真出了什麼事。不成,他得去看看,實在不行趕緊替她娶個男人回來。姚氏眼珠一轉(zhuǎn),心裡倒是有了個人選。
***
姚氏這突如其來的想法一進子韜院後就徹底散得乾淨。
“見過三正君。”
“嗯。”
那兩個本來安排在白芷陽身邊貼身伺候的一等小廝這會兒正在院裡掃著地,見到他來,只低頭行了一禮又默默去做起事來。想當初他送人過來的時候這兩個孩子還挺活潑,誰想到就在這裡不過待了兩年,怎麼也好像木了不少?姚氏忍不住搖頭,果然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他一瞬覺得自己剛纔有點杞人憂天,要等他這女兒自己開竅只怕他等得頭髮都要白了。不過,白芷陽如今十五歲了,前頭兩個堂姐都已然議完親,算算年紀確實也該輪到她了。
洗墨軒的門窗都敞著,白芷陽正坐在桌前低頭用功。姚氏依舊沒敲門,直直走了進去,側(cè)頭一瞧,便見自家女兒神情專注地按著宣紙,拿布浸水,一點點擦著的似是畫作。只不過,那顏料混雜實在慘不忍睹,他愣是看不出那是什麼。“芷陽,你這又是弄什麼呢?”
白芷陽根本沒發(fā)現(xiàn)他,話音響起著實嚇了一跳,視線忍不住就先瞥向那敞開的木門。她下次是不是該把門關(guān)上?
“爹,您找我有事?”
“上次你們?nèi)ピ姇阈〉苷f章家二公子也過來了?”
“嗯。”
“你瞧著如何?”
白芷陽不明白他爲何突然這麼問,眨了眨眼,遲疑著不知道怎麼回,想了想也只誇了四個字:“畫技不錯。”
“……”誰問她這些了,畫技好不好有什麼用?!姚氏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覺得再問下去這人也答不到點子上,便道:“你如今也到了定親的年紀,爹見過章家那位公子好幾次,才情兼?zhèn)洳徽f,人也乖巧,你要是沒什麼意見,回頭我就跟你娘商量看看。”
白芷陽愣了一下,想要回想回想那位章公子,這才發(fā)現(xiàn)自個兒都不記得人家長什麼樣了,一談起那次詩會之行,她眼前一下子就會蹦出蕭容那淡眉淡眼輕飄飄的一瞟。不過,她雖然印象不深,可成親這事本來就是父母之命,她也沒話好說,便點了頭:“全憑爹孃做主。”
***
“……正所謂知與之爲取,政之寶也。殿下通讀前史,想來定是知道。太/祖時期,還未如現(xiàn)在這般有北燕之名。而是由鐵家統(tǒng)領(lǐng)的真燕族和李家所率的木北族兩處部族聯(lián)合而成。當時,東青內(nèi)亂剛定,民心不穩(wěn)。那些個蠻夷之邦趁此時機竟然大肆擾我東青邊境。太/祖心憂,問起良策,彼時蘇消蘇大人便回了四個字——厚此薄彼……”
老太傅低沉的嗓音緩緩傳來。文華殿裡蕭茹傾坐在長桌前姿勢筆直,低垂著眼看書,一手拿著筆,臉上依舊無甚表情。可那老太傅來回踱步講了許久,她卻至始至終不曾落過筆。一牆之隔,五月帶著暖意的清風(fēng)徐徐而來,那半蹲在大敞窗門下的少年,額前的碎髮軟軟輕揚。他卻只是嫌煩地將落下的髮絲順到耳後,津津有味地品著那飄來的隻字片語。
“嗯哼。”
蕭容聽了大半,越發(fā)興致盎然,冷不防耳畔卻傳來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咳。他身形一僵,緩緩轉(zhuǎn)過頭,但見一四十來歲的女人擡著眉一雙如淵黑眸與他的目光對了個正著,雖未帶冠,可那一身黑色常服的袖口上卻是金龍燁燁。蕭容尷尬地咧了咧嘴,蕭旬逸頭微微一側(cè),轉(zhuǎn)身往外走。蕭容看了眼文華殿中那沒發(fā)現(xiàn)異樣的兩人才默默跟上去。
“母皇……”
他小心翼翼的語氣裡帶著些許討好。蕭旬逸聽著,脣角愉悅地勾起。“你倒是從小到大都一樣,鎮(zhèn)日來這文華殿偷聽,每次還正好給朕抓個正著。”她頓了頓,聲音略低了幾分,“治國之道,你兩個皇姐都還沒你這般興致呢。”她說得好似無意,蕭容卻心頭一震,趕忙回道:“兒臣只是一時無趣。”
蕭旬逸瞥了他一眼,心中不知是失望還驚喜。前朝亡國的那位宣武帝便有個權(quán)傾朝野的皇兄攝政。她確實有意提醒,可心裡更希望她這皇兒不曾聽懂——不過十四歲便有如此城府,又是嫡嗣,只可惜卻偏偏是個男子。
她很快收回目光,語調(diào)已然恢復(fù)如常:“朕瞧著你不是無趣。琴棋書畫,禮儀德訓(xùn),你父後尋了那麼多人教你,從沒見你上過心。怎麼,故意跟朕作對呢?”
蕭容撇撇嘴不說話,明顯有那麼些賭氣撒嬌的樣子。蕭旬逸側(cè)身敲著他的腦袋,沒好氣地道:“你啊你,性子野成那樣,朕跟你父後不好好管著拘著,回頭非惹出事來。”
蕭旬逸如今的鳳后王氏乃是她當年的太女正君,可她們兩個成親以來,王氏卻是八年未孕,儘管如此,仍是聖寵不衰。鳳後無所出,蕭旬逸又堅持要個嫡長女,以至於後宮多年無嗣,到最後朝堂之上甚至鬧出了一場廢后的口舌之爭。蕭旬逸被她們煩得無法,才選了個去父留女的法子,如今的大皇女蕭茹盡這才一出生就抱養(yǎng)在了王氏名下。而對於她這兩個姍姍來遲的嫡嗣,蕭旬逸嚴厲歸嚴厲,倒是向來疼愛,有時說話也就隨意些。
她話音剛落,蕭容就忍不住抗議:“我哪裡胡鬧過了。”他連胡鬧的機會都沒有好不好,“再說了,母皇,您不是總說我做事有分寸的嘛。”
蕭旬逸有些好笑,“既然你這麼說,那朕也沒理由關(guān)著你了,也省得你日日無聊得很。”她想著他總歸挺驚喜的吧,誰料到一聽之下,蕭容卻反過來狐疑地上下打量她,“母皇,您不是打什麼主意吧?”
“朕還能打你什麼主意。小時候不是挺貪玩的?”蕭容這話都聽到第二遍了,撇撇嘴不以爲意地回道:“母皇,我都十四歲了。”怎麼一個個的還把他當小孩哄呢。
他語氣裡有那麼些小得意,蕭旬逸一時忍俊不禁:“也對,再過一年也該定親了。芷陽這孩子不錯,你那日不是見過她了,感覺如何?”
“……母皇,您能別亂點鴛鴦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