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若添所說，曼珠沙華的種子已經種在了劉哥新買的特大號花盆裡。若添家裡畢竟不比陰間地界大，可曼珠沙華卻又需要一個大點的地方，最後只好買了很大的花盆，總算是將八顆種子間距很大的種了下去。

聽若添彙報播種過程的時候，方眠正趴在牀上看著今早從麪館拿回來的筆記，在聽到若添說播種之前先拜祭一番的瞬間，毫不猶豫地噴了。

“又不是給你家祖墳上香，拜祭什麼？”

若添一聽就不樂意了，聲調也高了半分：“這你就不懂了，這好歹也是你們倆的主人，我不得好好伺候著？萬一沒伺候好，你們被解僱了怎麼辦？一解僱就魂飛魄散怎麼辦？退一萬步講，就算不是你們的主人，可這也是傳說中的彼岸花?。∥覍硭懒?，就靠這東西引路去輪迴呢！不得好吃好喝的拜祭?。俊?

“呸呸呸，你纔多大啊，說什麼死不死的！再說了，現在陰間有曼陀羅華呢，別擔心你找不到輪迴的路！”方眠左手握著手機，右手翻過一頁，仔仔細細的看著九嬰的資料，繼續說道，“不過，幸好我有你，不然我連個幫忙的人都找不到。”

“沒辦法，誰讓你這塊璞玉偏偏被我這個伯樂發現了呢，對不對，方眠老婆子？”

“滾蛋，我可是陽光燦爛的十八歲！”方眠翻了個身望著天花板，不悅的嘟囔著，“我年輕著呢，不許提我的年紀！再提，我就……我就……我就不開心了！”

“噗，想了一通，你連句狠話都說不出來??？”若添輕笑著，“眠眠，你說，如果曼珠沙華髮芽了，會怎樣？沒有發芽，又會怎樣？”

方眠的身子一下子沒了力氣，她握著有些發燙的手機，聲音仿若遙不可及一般對若添說著：“如果發芽了，我和彼岸或許就能活下去了。沒有發芽，我們就要再想辦法。”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發芽了，你就會被收到葉子裡面，等待千年之後的花期？到時候我們可都不在了，誰幫你們澆水？”若添的語調像是玩笑話，可仔細聽來，卻帶著隱忍的擔憂。

方眠沒有答話。

這個問題，她不是沒有想過。他們兩個同時出現，是因爲被諦聽發現後上報玉帝，玉帝親自將她從彼岸葉中放了出來，而後與彼岸一齊跪到在他面前接受懲罰。

自那之後，他們一直處於共存狀態，即使在陰間見證了曼珠沙華重新開花，可彼岸仍舊沒有被吸入花瓣中。她以爲，千年守護就此被打破了，他們兩個可以同時存在了。

可若添的這個問題，讓她再次陷入這個問題之中。曼珠沙華的花開花落應當是相同的，她手中的曼珠沙華位於花期，可假設若添的種子發芽了，那便是葉期，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其中一部分立刻枯萎嗎？如果會枯萎，那她又會不會被吸入葉中，沉睡千年？

明明是曼珠沙華的守護神，可她卻對它一無所知，著實悲哀。

兩頭一齊陷入沉默，方眠咬咬脣正要找話緩解氣氛，外面忽然傳來老爹的吆喝聲：“眠眠！出來一下！老爹有事和你商量！”

方眠猶如握住救命稻草，急忙對話筒說了一句：“若添我老爹叫我了，下次再聊！”說完立刻掛斷電話，這才鬆口氣。老實說，這個話題她一直在避開，就連彼岸都不知道她思考這種問題，可若添太聰明瞭，居然一下子就想到了！她將來如果不當女博士，絕對是國家的一大損失。

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方眠拉開門走出去，看到老爹正捧著一本雜誌坐在沙發上，瞧見她出來，立刻神秘兮兮的向她招招手。方眠走過去的時候，還看到了他臉上可疑的興奮模樣。

這是中彩票了？方眠心裡嘀咕著，臉上也帶著疑惑坐在他身邊，還沒說話，老爹就賊兮兮的把手裡的雜誌攤在茶幾上，指了指上面的那一頁：“閨女，你喜歡哪個？”

方眠順著看過去，雜誌彩頁上的標題竟然是——女人最想要的禮物清單！

嗚哇，老爹難道想給她買禮物？她要過生日了嗎？不對啊她的生日是在五月，已經過去了啊！但是當時因爲葉紫蘇的訂婚宴，老爹確實沒有給她送生日禮物，呦呦，老爹終於良心發現，決定給她補了！

她欣喜的拿過雜誌，眼神在上面掃了掃，迅速的敲定最心儀的手錶正要開口，老爹忽然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嘿嘿笑了兩聲。

“我打算給女朋友送禮物，可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要送什麼，你們都是女人，你幫老爹選選！”

“……”方眠冷眼一撇，果斷的將雜誌扔到茶幾上，起身就往小書房走，“抱歉，我和你女朋友不是同齡人，代溝太大，恐怕是我撐桿跳也跳不過去的距離。你還是找個同齡人問一問吧，你閨女我想看書，不要打擾我。”

“哎，眠眠……”

所以彼岸聽到聲音擡起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臉壓抑的憤怒奪門而入的方眠。

“怎麼了？”彼岸手指動了動，面前飄著的漫畫書立刻合起來，乖乖地飛回書架上。

“有了媳婦忘了閨女！老爹給她買禮物，居然來問我的意見！”

彼岸好笑的看著方眠氣呼呼的坐到書桌前，盤著腿飄到她身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你氣什麼？以後她就是你媽媽了，你還吃你媽媽的醋？那你以後的日子可難過了，她還有個兒子呢！難保你老爹會不會重男輕女……唔，我不說了還不行嗎，你別瞪我啊……”

“我哪有吃醋，我只是生氣他……”說著說著，方眠的聲音弱了下去，最後只得趴在桌子上弱弱的承認，“好吧，我就是吃醋了。本來只是我一個人的老爹，以後就是別人的老爹和丈夫了，我不習慣嘛……但他開心就好，反正……反正有人陪他，我就放心了……”

最後的一句話細如蚊蠅，彼岸幾乎聽不到，他低下頭湊過去：“你說什麼？”

方眠從臂彎中伸出一雙眼，盯著他：“我是問你，文竹和小九呢？怎麼一整天沒見到他們？”

彼岸直起腿閃了閃，露出身後的視野：“他們今天一直都在那裡啊?！?

方眠看過去，果然在牆角角落裡看到了抱膝熟睡的文竹，和在他面前走了數個來回的小九。

“小九這是在做什麼？做文竹的守護吉祥物嗎？”

“不知道，一大早就這樣了。早晨的時候文竹還是一如往常的睡覺，小九因爲水神力的原因已經睡飽了，可是它進了小書房之後，卻徑直走到文竹面前盯著他，一盯就是一整天?！北税稊E頭看看牆上的鐘表，“從早晨到現在已經十幾個小時了。我問小九它在做什麼，小九卻說以後再告訴我。嘖嘖，這兔子已經被陽間的人情世故耳濡目染了，還學會搞神秘了！”

“小九該不會是想把文竹身上的陰力要回去吧？”方眠一驚，瞬間直起腰身。

彼岸搖搖頭：“怎麼可能？小九的神力已經很麻煩了，它怎麼會再把陰力要回來？對了，你不是研究三昧的筆記嗎？有結果了嗎？”

方眠露出一個苦惱的表情，吐吐舌頭表示沒有進展。

“如果三昧還活著，現在就不會這麼愁了，或許他能給咱們一個好主意?？上А毕肫鹑烈驙懰麄円呀浕觑w魄散的事實，彼岸眉頭一皺，聲調蒙上了一層哀傷。

是啊，如果不是他們，三昧當年就可以用掉自己的復活權，若添也不至於成爲孤兒，葉紫蘇不會失去陽氣，孟婆不會經歷情劫，諦聽更不會死。所有的這一切，都只因爲他們相愛了。

可現在，他們卻還在參與著若添的人生，他們沒有法子救紫蘇，沒有辦法抑制小九的水神力，沒有自信能種出曼珠沙華，甚至沒有勇氣面對曼珠沙華髮芽之後的事情。

一時間，小書房陷入安靜之中。

而打破他們之間安靜的，卻是方眠的手機鈴聲。

方眠被突兀響起的鈴聲嚇得身子一顫，慌張的掏出手機一看，上面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直覺告訴她，這是葉紫蘇打來的。

扭頭對上彼岸的目光，方眠迅速接起來：“是紫蘇嗎？”

話筒裡傳來微弱的喘息聲，良久，她聽到了紫蘇慣有的溫和聲音，雖然低沉，但還是那個聲線。恍若還是那個教室，他戳著她的後背，低聲問她：“這道題你會不會？用不用我給你講？”

可這次，卻帶著哀傷：“眠眠，很久不見，過得還好嗎？”

對，很久沒有見過了，她一直等著他主動聯繫她，卻沒想到是這麼久的今天。

“紫蘇你現在怎麼樣？陽氣有沒有恢復？我們一直在尋找恢復你陽氣的辦法！”

話筒對面輕輕笑著，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卻又像是響在方眠的耳邊，那麼輕，那麼遠。

“眠眠，黑無常他，曾親自來找過我。所以，你不必隱瞞了?！?

方眠一驚，可下一秒，她的淚水驀地流了出來。

彼岸在一旁聽著，緩緩嘆了口氣。

沒錯，上次春夏前輩來的時候，已經將紫蘇的事情轉達過了?？墒且驙憻o法面對，他們一直當做不知情一般，繼續尋找著方式。

因爲那是一個，無法完成的方法。

或者說，因爲代價太大，以至於他們自動將它排斥在考慮範圍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