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從未想過花神有一日會回到陰間,換句話說,她以爲花神既已離開陰間這個是非之地,就不會再摻和這裡的一分一毫。
由此在閻王向她提出這個交換條件的時候,她壓根就沒想過她會有拿著籌碼要求閻王實現諾言的那一日。
即使那個籌碼,是她曾經最珍惜的朋友,彼岸曼珠沙華花神。
她更沒想到的是,閻王向她提出這個條件不過半日,她便真的在陰間見到了那個十幾年未見的好友花神。
時間回到十年前,彼時她已在奈何橋上苦等三昧幾年,卻終究未曾見到他的影子。她問遍了前來引魂的引魂師,可得到的回答卻一律都是:“抱歉,我並不知曉。”
在聽到無數個抱歉之後,她終於醒悟,這種在陰間苦苦守候的法子終究不是個好法子,倒不如親自去陽間走一趟。或許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個莫名消失的男子。
她曾經想過,他消失的原因不過兩種,一種是他厭倦了引魂師的工作,也厭倦了一成不變容貌不改的她,所以乾脆拋下這個高薪工作,同時也丟掉了她。而另一種,是因有著活人之體凡人之身的三昧,已經去世了。
但她思來想去後發現,若是三昧去世了,那她應當在奈何橋上見到他的鬼魂纔對,但實際上自他消失後她爲避免與他錯過,幾乎未曾離開奈何橋,她可以肯定三昧的魂魄並未來過這裡。不過既然他是引魂師,那便不能排除他不願投胎而想法子留在陽間遊蕩的可能性。
相比較而言,她希望是第二種,若是三昧已經去世而又不願投胎,自然是不能來陰間的。既然如此,她大可以去往陽間尋他,若能與他在陽間生活,倒也不錯。
那麼她需要想法子去往陽間,可這個法子著實不好想。她想過直接走,她曾經幫助花神葉神逃走過,知道去往陽間的門在哪裡。可是要想出那道門,就必須飛上去,但平心而論她的陰力並不強,還未達到御風飛翔的程度。而諦聽的陰力已經剩下僅有的三分之一,他對於陰力的事情又很敏感,她無法像花神葉神一樣偷取陰力而後逃走,那隻能放棄這個法子。
既然不能直接走,就只能去請求閻王了。
她鼓足勇氣踏足閻王行宮向他表明自己的請求,既然這個情劫是他與玉帝一同設下的,那他便有善後的責任。但那日閻王只是擺擺手,示意他並不想管這件事。
在求了幾次之後,她心灰意冷,以爲這一世都不會再見到他。
但是萬萬沒想到,十年後她行屍走肉般的爲鬼魂分發孟婆湯的時候,牛頭忽然跑來找她,說閻王有急事與她商議。她本無心應付,牛頭卻說,閻王提過是與一介引魂師有關。
她跌跌撞撞的衝到閻王行宮的時候,閻王正在行宮中來回踱步,臉上是掩不住的激動。見她到來,閻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聲音高的厲害。
“你不是說想去陽間找那個引魂師嗎?我給你這個機會!”
她盯著閻王這張不尋常的表情,意識到他絕不會輕易給她這個機會。
“閻王有什麼條件?”
“對,我有條件!”閻王一張臉漲的通紅,抓住她胳膊的力道也越發加大,“只要你給小花喝下孟婆湯讓她失憶,我就給你陰力,讓你光明正大的離開陰間!”
“可是,小花她……”
“她會回來的,她一定會回來的。”閻王不停的點頭,“只要你讓她喝下孟婆湯將她送到我面前,你的任務就完成了。到時候你就算想在陽間待著永遠不回來,我也會答應!”
她愣了片刻後欣然應允。雖然她沒有想過將花神作爲她去往陽間的犧牲品,但是當時她的確沒有想過花神會回來。她以爲這不過是閻王想出的萬千法子中的一個,而她又有軟肋在他手中,他能找她交易也是正常。
她甚至都沒有想過,這個交易會實現。她回到奈何橋繼續行屍走肉的分發孟婆湯後不久,時間短到不到半日,她的余光中便看到一抹人影從橋下走過,而那個身形,是她從未見過的引魂師。
起初她以爲是新來的引魂師,倒也不在意。但是正常情況下新引魂師第一次來陰間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見一見她這個傳說中的孟婆,可這個引魂師卻沒有對她好奇,而是徑直走向了拐角。
走過那個拐角,便是各位神階的行宮了。
想到這裡,她伸出去的手臂一顫,險些將碗中的孟婆湯灑掉。助手還未說些什麼,她的腦袋就已猛地轉過去,緊緊盯著那個小姑娘。
沒錯,雖然這是個活人,身高身形都與小花有著天壤之別,甚至那齊肩黑髮也是小花從未有過的髮型。但是她還是穿過她的肉體,一眼看出其中蘊藏的魂魄來自神階,而那便是小花的神階氣息。
暫且不說小花爲何會附著在凡人身上,但是她完全沒想到閻王會算的如此準確,花神真的回來了。這讓她不得不直視幾個時辰之前她與閻王談好的交易。
她將失憶的花神送到他面前,他送她出陰間。
一邊是認識上萬年值得珍惜值得交的好友,一邊是十幾年不知所蹤的三昧。她站在奈何橋中央,望著花神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退一步說,閻王愛了花神幾千年,絕不會虧待她。但三昧已經消失許久,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若是將花神交給閻王,花神也不會受到傷害。但是三昧卻不一樣,他是個凡人,她不能容忍他作爲鬼魂在陽間無助的遊蕩。
她走下橋來,抓住一個鬼差:“去告訴閻王,我會將她帶到判官行宮外。”
“她?”小鬼差疑惑了。
“你只管這麼說,閻王他會明白的。”
鬼差離開了,她盯了花神片刻,看著她執意想要去往拐角,邁開步子走了過去。
要想讓她喝下孟婆湯著實太難,花神並不傻,她在陰間呆了上萬年,不可能認不出孟婆湯的湯水。所以她唯有將孟婆湯灑在石頭上,自己先虛坐在石頭上,這才喚小花一同坐下。
她捨棄了她曾經拼命救出去的花神,只爲有機會去陽間尋他。
可是在她要求閻王兌現諾言的時候,那個在她眼中始終是個小屁孩的閻王,卻草草的撇她一眼,說道:“不急,我還需要你陪我演一場戲。等小花在陰間安然生活下去,我自然會送你去陽間。”
那一刻她便明白了,什麼交易,什麼諾言,全都是閻王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騙她的。
但她還是不得不選擇夥同判官諦聽以及陰間所有鬼神仙在花神面前演了一齣戲,假裝她真的是陰間閻後孃娘,假裝她生來就是爲了嫁給閻王,甚至還假裝她是自願喝下孟婆湯。
既然現在沒有別的法子助她離開,倒不如靜觀其變,暫且陪閻王演下去。
但後來小花不小心惹急諦聽,惹得諦聽打碎閻王親自爲她打造的隱息罩,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急忙趕往諦聽行宮想要看看小花的傷勢,卻不小心聽到了閻王與諦聽的談話。
她清楚的聽到,閻王派遣諦聽接替第三等驅魂師黑虎的工作,去往陽間驅散葉神的魂魄。驅魂師的事情她當然知道,當初閻王設置驅魂師這一職位就是爲了有一天能幫助他消滅葉神。前不久閻王派遣黑虎去陽間驅散葉神的時候她也有所耳聞,但未曾想到葉神此時如此強大,連黑虎都無法驅散。
但葉神強大的最重要原因便是偷了諦聽的陰力,諦聽此番前去,定是有著充分的準備。
她忽然靈光一閃,諦聽本就是閻王的神獸坐騎,雖然閻王陰力強大不需要坐騎也可以御風飛翔,但一代坐騎的飛行能力也未曾退化。若是她能趁機騎在諦聽身上,豈不是可以輕輕鬆鬆的飛出陰間?
她在門外看不到裡面的情景,但她還是從言語中聽出閻王將他出發的日子定爲第二日。按照花神所說葉神的魂魄只能支撐七日,那麼諦聽出發之日是第四日,時間還來得及。
有了目標後時間過的越發的快,她偷偷去看過花神,確定她沒事之後又將自己的工作向助手詳細交代一番,這才提前到通往陽間的門前等著諦聽。
她在這裡見證了葉神和花神的逃離,卻沒想到自己也會有一天需要逃出去。
諦聽到來的時候她一直躲在門邊,爲了防止被諦聽精明的耳朵聽到她還處心積慮的屏住了呼吸。
不出所料,諦聽剛到達門前,就迫不及待的恢復神獸真身,長嘯一聲後奔著門就飛了過去。
孟婆瞅準時機,在諦聽飛起的剎那間奔上前去騎在他背上。但諦聽也不是省油的燈,感覺到後背有人的同時就想把她甩下來。
孟婆心一狠將手指抵在他後背上的命門處,沉聲開口:“你只管飛出去,若是敢反抗,我就將用我所有的陰力攻擊你的命門,像花神葉神一樣,把你僅剩的三分之一陰力搶過來!”
諦聽立刻安分了不少,雖然心有不甘,但還是馱著她飛向了陽間。
感覺到熾熱陽光的剎那間,她揚起了嘴角。
三昧,我終於來到你生活的世界。
可你,又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