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得有多大的絕望,纔會說出“從未有過交集”這種話?
方眠因爲淚水而模糊的視線中,白無常已經從她身邊走開,擰開房間的門走了出去。
可她卻始終沒有動彈。
她做不到和白無常一樣,假裝自己與老爹沒有過交集。雖然沒有血緣關係,雖然十八年來她只是一個冒牌貨,可是她真真切切的將這個男人當做自己的爸爸,這種感覺已經刻在她的骨頭裡,她無法視而不見。
可是在她的目光中,老爹始終低著頭盯著地面,完全沒有擡頭看她一眼的意思。
女朋友不是人,女兒不是真的女兒,這種打擊對他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更何況無論是否出自什麼原因,她們兩個都是他眼中的“騙子”。一個騙了他的愛情,一個騙了他的親情。
“眠眠,暫時離開吧,你繼續留在這裡也無濟於事。”
彼岸在一旁輕聲說著,他的手掌覆在方眠的肩膀上,稍稍用力捏了捏:“先去若添那裡,我們再一起商量辦法。”
滾燙的淚珠順著臉頰落了下來,她吸了吸鼻子,擡手抹去。
“那,我們走了。”
老爹沒有動彈。
她咬咬牙,竭力讓自己強行轉過身,邁開了沉重的步子:“彼岸,喊著文竹和小九,我們走吧。”
彼岸點點頭,拉著她的手往外走。
走出房間的時候,白無常正溫和的對著蘇陽交代著什麼。蘇陽啃著蘋果坐在沙發上,茶幾上是已經吃完了的泡麪。他悠閒的聽著白無常的話語,不時地點點頭。
等彼岸喊來文竹,方眠抱起小九的時候,白無常已經與蘇陽聊完,臉色不太好的走過來。
“走吧。”她小聲說道。
方眠欲言又止的看著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蘇陽,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與他們一起徑直走了出去。
平時走了無數次的家門,這一次竟然是被趕出去的。
打開門邁出去的時候,方眠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像是有千斤重,彷彿邁出去了,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實際上,她或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抱歉了,親愛的方眠本尊,當初答應你會代替你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顧父母。可沒想到媽媽會意外死去,更沒想到會傷害老爹如此之深,讓他悲傷到再也不想見到她。
是啊,再也不想見到她了,如果見到,豈不是會想起自己剛出生就死去的女兒?
若添還在沉睡中的時候,聽到了身邊的哭聲。起初她以爲自己是在做夢,可是她翻了個身還是聽到了哭聲,她迷迷糊糊的捏了一把自己的胳膊,而後猛地被疼痛驚醒。
“靠,大白天的你在我旁邊哭什麼哭,哭喪呢你?”
若添有些不滿的揉了揉雙眼坐起來,瞪了一眼在牀邊哭個不停的方眠。可是瞪了一眼之後她卻發現,這姑娘,似乎真的在哭。
“怎麼了?餵你先別哭啊,怎麼回事?”若添猛地爬起來坐到她身邊,抽了紙巾給她,“是不是死小子欺負你了?彼岸呢,這死小子在哪裡!”
方眠泣不成聲的搖搖頭,正要擡頭解釋,可以對上若添焦急的表情,眼淚流的更加厲害了,最後乾脆抱住她,更加大聲的痛哭著。
若添傻眼了,這孩子是怎麼了?可看她現在的樣子也說不出話來,她只好不停的拍打著她的後背,小聲哄著:“沒事的沒事的,不哭啊,我在呢,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在呢!”
就在方眠哭的傷心的時候,彼岸正在另一個房間裡,無奈的看著兩個女人大眼瞪小眼。
“你們夠了沒?我還要去看看眠眠怎麼樣了,沒空看你們表演默劇!”
彼岸不耐煩的擺擺手。
他本來只是將方眠送到若添房間,打算和若添一起勸勸她,可是白無常聽說這裡有引魂師,堅持要他帶她去看一看,他只好帶她到春夏的房間。而正睡得香甜的春夏意識模糊的聽說這個女人是白無常,立馬就傻眼了。
是真的傻眼了,彼岸在她耳邊喊了很多次她也沒有反應。而白無常見春夏沒有反應,乾脆也站著不動彈,可她不動彈也就不動彈吧,竟然硬是堵在彼岸面前,搞得彼岸想飄出去都沒辦法。
“你們想說什麼我不管,先讓我出去行嗎?我要去看看眠眠!”彼岸在她們倆面前揮揮手。
“好,你去看看她。”白無常反應過來,讓開一條道。
彼岸終於鬆口氣徑直往外飄,飄出去之前聽到了春夏近似花癡的聲音:“哇……你真的是白無常啊?好神奇……”
飄出去之後,彼岸就看到了站在若添房間門口焦急的抓耳撓腮的劉哥和徘徊數次的文竹。
他剛一靠近,方眠哭個不停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心疼不已的皺皺眉,彼岸沒有理會明明著急卻又不能進門的劉哥,問文竹道:“小九呢?”
“劉哥給它準備了飯菜,它在麪館裡吃著呢。”
彼岸點點頭,而後一傾身飄了進去。
“怎麼回事?”見他進來,若添用嘴型問他。
彼岸嘆口氣,飄上前將方眠的腦袋從若添的懷中拉出來按到自己的懷裡,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
“眠眠,哭出來會好受一點。”
聽到彼岸的聲音,方眠哭的越發厲害了。彼岸只得一隻手不停的拍打著她的後背,另一隻手摸著她的頭髮。
漸漸地,方眠的哭聲越來越小,而後在彼岸的懷中睡了過去。
彼岸鬆口氣,輕輕將她平放在若添的牀上,給她蓋好被子。見她已經熟睡過去,若添指了指外面,與彼岸躡手躡腳的開門走出去。
“所以,方叔叔已經知道眠眠她不是……”
麪館的13號桌上,若添的眉頭緊緊皺成一團,她一雙手緊緊地交握著,聲音也僵硬了不少。
“是的,老白和眠眠先後對老爹坦白了,他受到的打擊很大,堅持要我們離開。”彼岸也皺著眉坐在若添對面,迴應著。
“所以,這位真的是……”若添再次說道,同時一邊說一邊看著在彼岸身邊坐著的白無常,下意識的嚥了一口唾沫,“我居然見到白無常了……太不可思議了,我以爲黑白無常神出鬼沒,我沒有那個福分會看到……”
“若添,現在似乎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劉哥伸出手在若添面前晃了晃,“現在應該先想想眠眠該怎麼辦纔對吧?”
倚在旁邊桌子上的春夏一臉“我理解”的樣子,說道:“剛剛我見到白無常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劉哥,白無常可不是誰都能見得到的!你太有福了……”
“有福什麼,不是說白無常附身在蘇小沫身上嗎?那我見到的只是蘇小沫而已,蘇小沫的臉,蘇小沫的身體,並不算是見到了白無常。”劉哥搖搖頭,“眠眠倒是可以住在這裡,和若添睡一張牀。可是你們這樣出來也不是辦法,更不能就這樣把方叔叔留在家裡啊,他現在肯定很痛苦。”
彼岸點點頭:“我派了小鬼留在附近,如果他有事情,我馬上就會知道。只是眠眠她,傷心的厲害。”
若添把彼岸的話重複給劉哥聽,白無常則在一旁說道:“花神現在雖然傷心,但是她如果繼續瞞下去,到時候他自己發現了,或者從別人的口中得知了,到時候他會更加痛苦,花神也會更加傷心。”
彼岸轉過頭來:“你呢?你不傷心嗎?在老爹不知道的情況下愛了他很多年,可終於與他在一起了,卻又殘忍的說出了真相,你的心裡不難過嗎?”
白無常的眸光越發弱下去,她垂眸良久,淡淡開口:“過往的每一天,我都處於擔驚受怕之中。擔心陽陽看出端倪,擔心他猜出我並不是他的媽媽。也害怕方眠爸爸看出我的腳不能觸碰地面,害怕他會知道我並不是人,更害怕他把我當做怪物。如今把一切都說出來了,我倒是輕鬆了不少,也不必在鏡子面前練習蘇小沫的表情了。”
“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文竹問道。
“等花神醒來,我會和她做一個告別,而後從蘇小沫的身體裡出來,跟著黑無常回陰間。歸根到底,我還是屬於陰間的。但是我不後悔成爲人的這段日子,呵,做一個普通的凡人,真好。”白無常輕輕笑著擡起頭,從每個人鬼臉上看過去,“如果我有機會轉世投胎,我希望我能投胎爲一個普通人,經歷生離死別,嚐盡酸甜苦辣。”
趴在桌子上的小九擡起兔頭,說道:“那你恐怕沒有那個機會了,黑白無常永生永世都是陰間使者,哪會有轉世的機會?”
彼岸沉默著沒有把小九的話轉告給白無常,只是點點頭:“以後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儘管說。”
白無常笑笑,沒有說話。
劉哥看著白無常雖然在笑卻明顯沒有笑到心裡的面容,忍不住站起身來:“我去勸一勸方叔叔吧,這件事我最有發言權,我不也被你們瞞了這麼久嗎?”
“你能行嗎?”若添表示不信任的蹙眉。
“不管行不行那也得試試啊!”劉哥說完便走了出去,“你們等我回來!”
彼岸望著劉哥離開的方向,嘆了一口氣。
眠眠她,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