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很傷心。

方眠在女人的身體裡度過了太久的時間，在這期間見證了無數令她驚訝的事情。

她不會渴，不會餓，也不會困。女人去哪裡，她就隨著她去哪裡。女人看到的東西她也能看到，女人的心情她多少也能感受得到。

在這個身體裡，方眠不知道時間的流逝，也不知道她還要呆多久才能回到現實。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

直到現在，軒轅都沒有回來。

又或者說，他們找不到軒轅在哪裡。

女媧命令神山中所有上神一起去廣闊大地中尋找軒轅的蹤跡，直到整個大地的生物都知道女媧丟了她創造出的第一個凡人，軒轅也還是沒有出現。

從軒轅死去之後，爲數不多的凡人們接二連三的死去，可他們的魂魄無一例外的沒有消失，唯獨軒轅的魂魄沒有出現。

女媧已經沒有能力創造出新的神了，爲了避免凡人死絕，她一邊教授凡人繁衍之術，一邊在冥界中開拓出一片名喚陰間的地界，並在其中設下了輪迴門。

鬼魂經過輪迴門，就可以重新投胎。若是沒有經過輪迴門，就要一直以鬼魂的形態遊蕩下去。

在女媧開發陰間的期間，女人一直守在陰間的角落不肯離開。

女媧問她爲什麼沒有出去尋找軒轅，女人卻說她擔心軒轅如果回來了，會見不到她。他不會飛，沒有神力，九嬰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如果女人也不在他身邊，他仍然會過的不好。

女媧看著她不停的嘆氣，最後卻只能向上神們下了死命令，不管誰找到軒轅，一定要把他帶到陰間，因爲女人在這裡等著他。

方眠就這樣每天面對著陰冷的陰間，她不能說話，即使能說話也沒人會和她聊天。一段時間之後，她就養成了發呆的習慣。女人在陰間等軒轅，她在發呆。女人和女媧交談，她也在發呆。

可即使如此，她還是親眼見證了陰間漸漸完善起來。

在設立輪迴門之後，女媧修建了鬼門關和黃泉路，接著在輪迴門前不遠處挖了一條河，河上搭建一座橋。

方眠知道那正是奈何橋和忘川河，因爲她畢竟在陰間做了近萬年的守護神，對於這裡的事物很是瞭解，所以對此她並沒有很驚訝。

只是後來女媧和女人商量著爲陰間找一個管理者的時候，她才終於有了興趣。

在她的年代裡的閻王是第五代閻王，但是那時候陰間已經存在一百五十萬年左右，照此看來，每一任閻王的任期至少是三十幾萬年。從上古時*始的第一任閻王，應當是上神中的其中一個。

“娘娘的意思是，從上神中挑出一個合適的，來掌管陰間嗎？”女人問道。

女媧點點頭：“若是交給其他生物，我難免會不放心。但如果交給我造出的上神，我倒是能放心些。”

“這倒是……上神就代表了娘娘你，其他生物看在你的面子上斷然不會爲難陰間之尊，這樣他管理陰間也會輕鬆一點。”女人的聲音很輕，全然沒有往常的靈動。她習慣性的看了一眼奈何橋上的稀稀拉拉的幾個鬼魂，說道，“如果軒轅還在，他自然就是最佳人選。”

女媧也動容的嘆了一口氣，她順著女人的目光看過去，在發現女人依然在尋找軒轅之後心裡不是滋味，說：“軒轅是我造出的第一個人，也是第一個鬼魂，如果他還在……我或許也不會把陰間交給他的。”

“爲什麼？”

“我說過，我對不起軒轅，我讓本應該是上神的他變成了一個沒有神力的普通凡人。我想要盡我最大的努力去補償他，所以在他被造出之後，我花了很長時間謀劃著在天上建立天庭，他馴服了九嬰，九嬰可以作爲他的坐騎，這樣他就可以很方便的掌管天庭，幫我管理所有的上神，同時也管理著整個大地。可是沒想到，天庭還沒建立完畢，他就離開了。”女媧的眼神中帶著極度的後悔，繼續說，“如果他能回來，我一定會把天庭交給他，作爲我最大的補償。”

“可是，他或許……”女人說了一半突然哽咽了，頓了頓，她才輕聲說了下去，“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可能早就受夠了這種凡人留在上神羣中的日子，所以纔會以各種理由和九嬰一起遊歷大地。現在他死了，魂魄沒了約束，他就可以放下一切獲得自由了。他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呢，怎麼會再回到這個地方呢……”

“眠，你在這陰間中等了他幾萬年，他卻始終沒有回來……你還要繼續等下去嗎？”女媧看著女人，思索良久，才問出這句話。

而這也是方眠早就想問的話，如果不是她不能說話，她恐怕早就拽著女人的胳膊問她，怎麼還在等。

她等了幾萬年，方眠就在這身體裡守了幾萬年。幸好這裡並不是現實，她也並未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可即使這樣，女人幾萬年的孤單也傳到她身上，讓她也跟著難過了很久。

半晌，女人啞然失笑。

“娘娘，幾萬年我都等了，又有什麼理由值得我放棄呢？我記得在造出第一百二十個神的時候，您曾經對我說過，其他上神都會有或多或少的天命劫難，可您因爲偏愛我，所以用您的能力延遲了我的情劫。當時您並沒有說您爲我延遲了多久，可是我認爲，自軒轅被造出那天開始，或許情劫已經落在了我的身上。”女人一本正勁的正視著女媧的臉，緩緩說道，“娘娘，我似乎，愛上他了。”

方眠心中“啊”了一聲，無比佩服這女人的勇氣。雖然從一開始她就看出女人對軒轅不一般，但是礙於女媧的面子，女人一直沒有說出口。方眠想著她或許是想一直瞞下去吧，畢竟第一個上神和第一個凡人之間，有著不止是年紀的差距。

但是她沒想到在幾萬年的孤單之後，女人還是將這番話說給女媧聽。她更沒想到的是，女媧竟延遲了女人的情劫。

情劫這東西，果然自己控制不了，別的上神卻可以控制。就像是玉帝隨意爲孟婆和白無常降下了情劫的懲罰，她們自己卻只能深陷其中，直至遍體鱗傷。

女人說完後看著女媧，心情平靜如水。

是啊，已經等了幾萬年，心境早就被磨平了。

方眠透過女人的眼睛看著女媧，發現女媧的表情凝重起來。她伸出手握住女人的手掌，輕輕拍了拍。

“眠，你是我最疼愛的孩子，他是我最對不起的孩子，你們兩個若是能在一起，我必定會答應的。可是你要知道，現在軒轅不見了，即使我答應，你們也是無緣無分。更何況……眠，你的情劫是我延遲的，若是時間到了，情劫落在了你的頭上，我肯定會知道的。”

女人皺了皺眉：“娘娘，你的意思是，我的情劫並沒有落下來嗎？可是我……”

“你們兩個的情劫，我都做了延遲，而且至今都沒有落下來。我想，或許是你想多了吧。他是第一個沒有神力的凡人，你可能將對他的同情憐憫，當成了愛。”女媧又拍了拍她的手背，指了指身後的奈何橋，“你每天都在尋他，或許並不是因爲你愛他，而是因爲你擔心他。你擔心他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擔心九嬰不在他身邊他會被欺負，也擔心他的魂魄就此離開大地，再也不會回來。你擔心的太多，以至於誤認爲落下了情劫。可是你的日子總是要繼續，你是第一個神，大地還有很多事要你來處理，你不能永遠都留在冥界，留在這個小小的陰間。”

女人沉默了，方眠也沉默了。

竟是她們兩個都想錯了嗎？

正當方眠心下感傷的時候，女人忽然擡起頭來，越過女媧直直的看向她身後的忘川河。

“娘娘，你說得對，我不能扔下大地，也不能不管他。”

“眠，你這是什麼意思？”

女人堅定的看著女媧，一字一句的說著：“我會就此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留在大地，繼續幫助你管理大地。而另一部分則留在忘川河中，等待軒轅回來。”

女媧皺起眉頭：“你決定了嗎？”

女人點點頭：“就在剛纔，我已經做出了決定。”

女媧無法，只得點點頭。

“好吧，陰間這裡我會找一個上神前來管理，天庭那邊我也會挑一個上神代替軒轅管理一陣子。等軒轅回來，你再合二爲一。”

方眠鬆了一口氣，若是女人分爲兩部分，她或許會分到其中一部分身體裡吧。

正想著，方眠忽然感覺到女人的身體裡冒出了熱氣，燒的她渾身難受。她掙扎著想要擺脫這種熱氣的同時，猛地發現自己竟離開了女人的身體。

此時的她，像是一個鬼魂一般漂浮在女媧身邊，輕的厲害。

恍然間擡起頭，她看到女媧對面站著的女人。她的身體晃了晃，不多時，出現了兩個影子。

她和女媧一同叫了出來。

因爲那兩個影子，竟長的並不一樣。

一個是她作爲花神時的模樣，而另一個，卻是方眠的模樣。

這一切，又繞回到她自己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