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銘玥安然無恙,樑冠璟便也不好去找木十三的晦氣,她心裡還是不能把此人和樑玄琛三個字等同起來,更不能相信他居然就是自己的三哥。估計木十三那邊也在猶疑,正愁拉不下臉來對自己的胞妹下手。
樑冠璟和木十三互不相見,另一個人卻是第二日一早便快馬加鞭從雁門關趕到軍營裡,不是別人,自是龍虎衛指揮使大人常清河。
估計他自李明堂那裡得了消息,不知皇后娘娘竟然效仿花木蘭,就駐紮在嵩城,還隔了好幾級當了自己的下屬,是以馬不停蹄地趕過來請罪。他到的時候樑冠璟還貼著小鬍子在校場邊的發令臺上坐著喝茶,夏日炎熱,她布衫下綁了束胸的帶子,汗水都快浸透了,臺子下惜玉在教士兵們馬上騎射,常清河見了大步搶上前,樑冠璟真擔心他會下跪,好在他走得近了只拱手一揖,“六爺能否借一步說話?”
樑冠璟因得昨日在春福裡丟了大丑,本來都不想露面了,又覺得自己越不露面,越是尷尬,倒讓底下的弟兄們多想了,反正他們男人吃喝嫖賭互相都不當回事,索性更要厚著臉皮來營裡,倘有幾個不開眼的來開她和千山雪的玩笑,她可以說點渾話搪塞過去。她昨夜在李明堂面前暴露了身份,心裡已經盤算好了常清河會來,果然,才喝了幾口茶,就要硬著頭皮接見龍威衛指揮使大人了。
兩人進了議事廳,還故意把李明堂留在廳外望風。待屋裡只剩下兩人,常清河當即跪倒,拿腔拿調地說道:“龍虎衛指揮使常清河參見皇后娘娘,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娘娘恕罪。”
樑冠璟並沒有去扶他,這樣說起話來顯得自己更有氣勢一些,她後退兩步坐到上首的太師椅裡,翹起二郎腿,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心安理得接受常清河的大禮。
“常清河,這世上敢打本宮巴掌的,除了你,沒第二個人了。”樑冠璟心道她這話並沒有錯。韓成玦不算人,至少不算個男人。
常清河趕緊磕頭,整個人伏到地上,姿態是低到塵埃裡去了。
說著,樑冠璟又淡淡一笑,“不知者無罪,本宮又怎麼會放在心上呢?況且你那天打董六一巴掌,訓斥董六的話也沒有錯,身爲邊關守將,你做得很好。”
“臣惶恐!”
“不過……”樑冠璟口氣一變,聲色俱厲,“你毒害樑玄琛,讓他雙目失明,這件事不能就這麼放過你。他是我的三哥,是國舅爺,樑家滿門英烈,我兄長數人,如今只剩得這麼一個哥哥了,你竟敢如此害他,實不能忍!我正準備去找你,你倒好,自己送上門來了!”
“皇后娘娘,可否容小的解釋清楚?”常清河又磕了頭,完全不敢擡眼。
“你毒害他,竟還可以解釋?”樑冠璟質問。
“回皇后娘娘,當年國舅爺被毒害,時值七王之亂,是寧王授意,康王下令,接令的正是在下。小的在康王麾下,職責所在,不敢違令。”常清河把責任推得乾乾淨淨。
樑冠璟冷笑,“怪你有眼無珠,不早日棄暗投明。康王是皇嗣,皇上都誅了他九族,你這爲虎作倀的爪牙是施了什麼手段,竟讓你逃脫了?”
“回皇后娘娘,是國舅爺不計前嫌,親自向皇上求情,皇上才特頒密旨赦免了罪臣。臣領旨謝恩後,便升任鎮撫,調往山海關駐守。”
他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樑冠璟竟也不好爲難他了。這件事當年肯定是刻意瞞過了她,所以她非但完全不知道,連常清河其人都沒怎麼聽說過,還道是七王之亂時被策反後棄暗投明的一員猛將。大概樑玄琛知道皇后妹妹不會甘心放過這個人,特意跟韓成玦交代了要隱瞞真相。
樑冠璟只能諷刺常清河,“自古只有論功行賞,你倒是因罪升官,因禍得福了。你給我擡起頭來!”
常清河依言擡頭,眼睛還是恭順地只敢看樑冠璟未翹起的左腳腳面。
“長得的確威風凜凜,頗有幾分姿色,怪我三哥好男風,竟然爲美色所惑,不忍怪罪於你。”這話就很侮辱人了。
果然常清河又是一低頭,“稟告皇后娘娘,國舅爺與小的絕無半分私情,他看不上小的,但是仍然胸懷廣闊,豁達灑脫,認爲小的好賴也算有點才幹,明珠暗投乃是爲了報康王知遇之恩,是以求皇上網開一面繞我一死。小的便一心報國,鞠躬盡瘁,領了兵去山海關鎮守。”
樑冠璟脣邊擒了一抹笑意,“既如此,怎麼去年春末跑揚州騷擾我三哥?六月索性請調雁門關了?還不是因爲你聽說我三哥到了嵩城?”
這下常清河說不上來了,他糾結一番,索性不要這張頗有姿色的臉了,“回皇后娘娘,是小的垂涎國舅爺,死皮賴臉地來找他。皆因小的去年初的時候打聽到國舅爺和他那個相好的已經分道揚鑣,小的便又心思活絡找過來了。”
樑冠璟一拍桌子,“放屁!你索性說查探到國舅爺勾結蒙古人通敵叛國,要來雁門關前擋他,讓他迷途知返,本宮還敬你是條漢子,想不到你卻拿這種狗屁倒竈的事情來誆騙本宮,你還要不要臉?!”
常清河道:“屬下所言句句屬實,如有半句謊話便叫我五雷轟頂,天誅地滅!小的對國舅爺一片癡心,至今二十有七不曾婚配,皆是隨了國舅爺的心性,小的知道他就是不肯娶親才被樑老將軍趕出家門,是以小的也發願終身不娶,只爲了等他終有一日對小的……”
“行了行了,不堪入耳!”樑冠璟打斷他。
常清河低頭應了,又道:“這些暫且不說,皇后娘娘說國舅爺勾結蒙古人,通敵叛國,這我是不答應的。小的手下暫且不說,便是千戶董一鳴手底下也有不少關外降兵是蒙古人,若是跟蒙古人同席而坐稱兄道弟便是通敵叛國了,那你我豈非都脫不了干係?”
樑冠璟被他說得噎住。
常清河見頭頂的皇后娘娘不發話,立刻說下去,“再說國舅爺是您嫡親的三哥哥,他若通敵叛國,事關皇后娘娘的顏面,事關皇上的顏面。這問起罪來,可是要禍及樑府的……”
“你給我閉嘴,竟敢拿皇上,拿樑府來要挾本宮!”樑冠璟簡直氣暈過去。
“小的不敢!”常清河又是一磕,“小的與國舅爺相識多年,早將他的秉性脾氣摸得一清二楚,國舅爺是鐵骨錚錚的男兒大丈夫,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便是那外敵拿了他的心上人以命要挾,他也斷不會打開城門,引敵入關。這一點,難道皇后娘娘對他的一片赤誠心存疑慮嗎?”
樑冠璟覺得他口中的那個樑玄琛纔是她所認識的那個三哥,想不到一個外人尚且相信三哥,自己倒是起了疑心嗎?樑冠璟聲音放低了,語氣仍然不甚篤定,“你說你與他相識多年,可是這些年你並未留在他身邊,你能肯定他一點兒也沒變嗎?”
“小的願以項上人頭擔保,若有差池,便是小的癡心錯付,屆時小的只願身死雁門關,以報天恩!”
樑冠璟點點頭,“記住你今天的話,要是你看錯了人,本宮定讓你以死謝罪。”
常清河鄭重地拜了,朗聲道:“屆時小的會踩過樑玄琛的屍體來皇后娘娘跟前謝罪。”
“放屁!”樑冠璟大喝一聲,“國舅爺根本看不上你,他的名諱豈是你配掛在嘴上的?若是國舅爺通敵叛國,本宮自當親手料理,還輪得到你?”
“是是是,小的口出狂言,該死!該死!”
樑冠璟順出一口氣,又將樁樁件件的事一一交代他記下,這幾日加緊去辦了,這才賜他起身告辭。
常清河剛剛要退下,樑冠璟又喊住了他,“本宮是奉了皇上的密旨到雁門關來辦事,你只當眼前之人是董一鳴,出了這個門,你還是你的龍虎衛指揮使大人,本宮還是領千戶的忠顯校尉。不是你該問的,不要問,不是你該管的,不要管,更別寫了奏章到皇帝跟前溜鬚拍馬通傳報信企圖邀功,若有僭越,我照樣治你泄露軍機的死罪,聽清楚了沒有?”
“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去吧。”樑冠璟手一揮。
常清河恭恭敬敬地後退,出了議事廳的大門,守在外頭的李明堂十分焦急,一直探頭探腦,又不敢靠近了偷聽,見常清河出來了,他趕緊上前打聽,“她都說了什麼啊?”
常清河得意洋洋,“她說我威風凜凜,長得……頗有幾分姿色。”
“啊?”李明堂下巴都要掉下來,“她……她看上你了?這……你們剛剛,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要是讓人知道,尤其要是讓皇上知道了……”李明堂替他著急,簡直急死了,用手指戳著常清河,他簡直要跺腳。
常清河彷彿吞了蒼蠅似的,“你想哪兒去了,我說你怎麼那麼齷齪?”
李明堂覺得自己好心當了驢肝肺,“我剛剛給你們把風,急得我啊!就怕有人撞上了。”
“怕什麼,她的身份不是皇后娘娘,她現在是個男的啊!”
李明堂跺腳,恨他天真愚蠢,“對啊,就是因爲她現在是個男的啊,誰不知道你好男風啊?你們要有個什麼什麼的,將來還不是要傳到皇帝的耳朵裡去?”
常清河踹了他一腳,“放屁,你纔好男風呢!老子的名節都是讓你給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