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六帶的兵因爲受罰沒有參與收糧,免遭了蒙古人的突襲,又由於他及時應對在隘口設伏迎頭痛擊,最後得以不傷一兵一卒就擊殺敵人立了大功。
龍虎衛指揮使常清河大人把所有戰利品賞給了董六和他的兵,另外還張榜嘉獎。
董六的兵們都高興極了,跟著千戶大人跑起來的時候格外帶勁,甚至於將那圓木頭掄上掄下的時候,覺得自己已經練出了輕功,提氣跑上十里地都稀鬆平常。
這一日董六久未露面,再出現時兵們看著他的目光都友善起來,他站在臺子上清了清嗓子,覺得這些兵又欠練了。
“今日跑步不點香了,比誰跑得快,前二十者有嘉獎。跑吧。”他隨口一說,兵們只一愣,瞬間撒丫子跑起來,希望拔得頭籌,能受千戶大人的賞識。
董六坐在臺子上邊喝茶邊等,不到兩柱香的功夫,前二十已經選□□,他也不等其他人跑完,帶了這氣喘吁吁的二十人回到議事廳內,單獨教授。那些沒跑到的兵們只覺得失了大好的機會,個個捶胸頓足。果不其然,這二十精英先是各自認領了一匹蒙古馬,而後緊鑼密鼓地開始練功習武,董六和董惜玉親自指導,騎馬射箭,格鬥擒拿,暗器施毒,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雖然練習吃的苦比之以往負重跑步苦上千百倍,但是這些兵意識到練好了本領能派大用場,斷不會衝鋒陷陣做那排頭去送死,往後立下大功必然加官進爵,光宗耀祖,是以雖然辛苦異常,也統統忍了下來。
不日這中間有幾個兵耀武揚威跟別的千戶大人手底下的兵去賣弄擒拿手法,更有甚者在窯子裡與人爭風吃醋滋事鬥毆,董六便將這兩人拿了,痛打四十軍棍,逐出了精英騎兵隊。這樣他的這支隊伍只剩下十八人,號稱十八先鋒,還從一至十八編了號,由凌十四做了那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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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銘玥聽得樑冠璟在練這支兵,夜裡便在枕邊問道:“可是練了對付那木十三的?”
樑冠璟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派上用場,先練著。”
蘇銘玥道:“你們在兵營,離白水鎮跑過來總要一炷香的功夫,即便去馬房牽馬,這上馬鞍套繮繩的功夫都趕不上用跑的,若是鎮上生變,不一定能及時應對。”
樑冠璟道:“我也愁這個,白水鎮不比大內,這些人短時間內也練不成高手,木十三的底細卻還沒探出來。”
蘇銘玥道:“平日裡我這邊開了私塾教鎮上的孩子認幾個字,往後即便行武出身,若是讀過書還能去考武狀元,再不濟軍營裡當個軍師,記錄兵馬糧草的帳目,也好過拿了刀槍劍戟上陣殺敵。我想著憐香武功底子不差,我看這鎮上的家眷,有女子也有孩童,都可以練個防身之術,屆時鎮子口的要道上設下機關,我們這院牆上掛些鈴鐺插些鐵釘利器什麼的,倘有賊人來犯,雖不能手到擒來,也必能抵擋一時。春日裡鄰居家的大黃生了小狗,我瞧著憨態可掬,如今小狗離乳,不正可以牽一隻過來養?看家護院也是極好的。”
樑冠璟眼睛一亮,“原來你竟盤算了這麼多,你不怕狗嗎?那大黃身形高大,看著挺嚇人。”
“自家養的狗,越嚇人越好,橫豎嚇的是別人。”
樑冠璟道:“你前面說的也是辦法,一個憐香總不夠用的,需多幾個纔好,便是紅菱採蓮,練得幾手防身之術,遇到賊人也好脫身。”
蘇銘玥道:“我是不是無論怎麼練,都不能克敵制勝了?”
樑冠璟道:“莫說是你,我也很難。女子若與男子公平決鬥,基本沒有勝算,力氣和體格擺在那裡。”
“那你怎麼做到勝出的?”
樑冠璟笑道:“我運氣一向不錯。”
蘇銘玥輕輕推了她一把,“相公自謙了,卻不能與我說說嗎?”
樑冠璟道:“人有力氣,你有腦子,打又打不過,逃也逃不掉,只能千方百計活下來,然後尋找破綻,突出重圍。”說著她抹了抹蘇銘玥的脖子,探了探蘇銘玥的胯。間,“這兩個地方是命門,你若有機會抹了對方的脖子,或者踢傷對方□□,一時半會兒就能尋得生機了。”頓了頓,她又嘆氣,“我希望你永遠遇不上這種危急時刻,然而還是忍不住要跟你說。而且,這需要反覆的練習。也可能練了多年,一招失手就命喪黃泉了。”
蘇銘玥道:“我有一點比你強,都道我是弱女子,我且要留好了這一手,正所謂兵不厭詐。”
樑冠璟道:“你可以拿憐香練手,但要記住,若是不能練到一招制勝,就不要在外人面前出手。”
蘇銘玥突然出手去掐她的脖子,樑冠璟輕輕一格就扣住了她的手,滿滿的挫敗感襲來,她嘆氣,“算了,明日我拿些米和糖,去跟鄰居張嫂換個小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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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人襲擊了收糧的戍軍,雖然董六一舉殲滅了這小股散兵遊勇,然而到底營裡死了幾個人,這裡面就有家眷住在白水鎮的。雖然那人品階低,不過尋常小兵卒子,按理是不能攜帶家眷的,但是他有舅父在雁門關任撫鎮,便花錢給他置了私宅,將家裡無人照料的寡母接來嵩城,這一下卻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那名婦人也不過三十多歲,一下子沒了獨生子,先是要出雁門關去找蒙古人尋仇。街坊鄰里告訴她那幾個殺她兒子的蒙古人已經讓董六爺一舉殲滅,她便來董家院中磕頭謝恩,當晚回家便尋了一回短見,好在蘇銘玥警醒,讓憐香去看看,總算人給救了回來。
蘇銘玥見她整日癡癡傻傻地坐在門廳內對著桌前排位發呆,怕她終是要再尋短見,便時常去她家裡做客,帶些自制的江南口味糕點。那婦人姓沈,旁人喚她沈嬸拗口,便加了她在家中的排行,喚她二嬸。
蘇銘玥二嬸長二嬸短地喚她,那二嬸也知冷暖,說是自己想開些了,不會再尋短見,只是往後長夜漫漫,獨活世上,一想起來便悲從中來,心生恐懼。又道蘇銘玥嫁的董六模樣好又是個有能耐的,她如今腹中又有個指望,以後一家人必定和和美美,共享太平。
蘇銘玥又不能將自己全家皆爲女眷的實情和盤托出,只道,“女人也不能全靠男人活著,眼下你既然不準備回老家,那也要想想法子在嵩城活下來纔好,單靠上頭撥下的撫卹金度日總是撐不了多少時日。”
二嬸茫然地看著蘇銘玥,又是不想活了。
蘇銘玥道:“ 這嵩城在雁門關內,往來商戶繁多,二嬸若是做點小生意貼補,雖不能蓋房置地,倒也是一條謀生的路子。你若回了老家,即無田產,也無頭上遮風擋雨的幾片瓦,去親戚家裡寄人籬下還要看人臉色,便是二嫁,也沒什麼好人家等著你挑。倒不如在這裡自立門戶,倘有人欺你是寡婦,莫說董六爺願爲你出頭,這嵩城幾千的軍戶便都是你親兄弟親侄兒,會爲你撐腰。”
一番話說得二嬸心思活絡了。
蘇銘玥又道:“董六的餉銀其實不多,他又是個兩袖清風剛正不阿的愣頭青,我家中女眷衆多,吃穿用度花錢如流水,再說了哪個女人不喜歡穿金戴銀?我便尋思著在嵩城開個客棧,兼賣些酒水,我孃家帶來的嫁妝夠撐起門面的,董六也支持,可在旁照拂,免得有不好相與的客官來尋釁鬧事。只是我現在臨盆在即,也不是個拋頭露面慣了的,我看二嬸倒能獨當一面,可否幫我做這個掌櫃的?”
二嬸又驚又喜,“掌櫃的?我行嗎?我都不識字,也不會記賬。”
“記賬自有賬房先生。”蘇銘玥抱著肚子,微笑地看著二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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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幹就幹,那二嬸摩拳擦掌,熱火朝天。
蘇銘玥的嫁妝拿了出來,先是置下了一片地,由她親自挑選。這地不大不小,位置也隱蔽,正在那嵩城最大的窯子大院後面,因得前面房屋門面擋住了,要繞著一條小弄堂進出,便只有幾家破落戶住著,屋頂年久失修,倘是外面下大雨,裡面就要下小雨。她花錢買下來,這些破落戶得了銀子可在別處買些像樣的房屋。
二嬸不解,便問她有的是好地方好房子,爲什麼要買這裡。
蘇銘玥道:“好地方好房子,便不是這些銀子能買下來的,人家住得好好的,你突然趕他們走,不花大價錢怎麼行?”
房子買下來要修繕,二嬸的兒子在軍中尚有不少同僚,董六這回也不嫌以公謀私的難聽,叫了他下面的兵來幫忙,把這些房子幾乎是推倒重建了,連成一片,加高了一層,還在前院種了桃樹,挖了水井。
客棧開在隱蔽的地方,自然沒有客人來住店,蘇銘玥又買下了前面大街上一處極小的門面,原是一家麪館,屋內屋外只有兜個身的大小,現在充作小酒肆,外面掛的招牌上書“明月客棧”。這小門面就和弄堂後頭的房子成了一家,有打尖住店的客人便引了過去。
董六有點哭笑不得,“這麼勞師動衆的。”
蘇銘玥如今已經大腹便便,此時扶著腰跟他一起看酒肆上飄揚的旗面,“我不過是個甩手掌櫃,也做不來真的掌櫃,不過給無依無靠的孤兒寡母們一片遮風擋雨的屋檐。”
董六道:“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僻天下寒士俱歡顏,夫人這是要大幹一場了。”
蘇銘玥道:“那日在窯子裡被兜頭澆涼水的幾個姑娘,我本來想買下來,卻不知道安置在哪裡。後來讓憐香去打聽過了,竟然都被同一個人買走了。你猜誰是那下家?”
董六拿眼瞧她。
憐香在他們身後稟告:“今日裡剛打聽到的,還沒來得及告訴六爺,正是那春福裡的老鴇子。”
他們便統一地轉過身又去瞧那春福裡的招牌。這嵩城的窯子果然跟京城的不一樣,門窗緊閉,守衛森嚴,那不大的門口站的是五大三粗的護院而不是千嬌百媚的姑娘,乍一眼看過去還真不知道這裡是窯子。
“那木十三就從來沒現身過?”董六問。
“從來沒有。”憐香答,“是圓是扁都沒瞧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