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青鈺對蘇銘玥之死的態度便是不敢相信, 不願相信,他冷笑著指住樑冠璟道,“你如今就要生育皇嗣, 以後幼主即位, 樑後便可把持朝政, 小皇帝幹得不好, 大不了廢了他, 你自己學那唐時武瞾對吧!好!果然好得很!如意算盤打得響!我恭喜你了,好好當你的皇帝去!我不信她已經死了!就憑一副耳環你斷定她死了?沒門兒!你且看我去找她回來,說不定她現在何處叫天天不應, 叫地地不靈,等你去救她。你倒好, 在這裡安安心心生你的龍種, 我若是找到了她, 看她怎麼當面斥責你。她肚子裡的孩子我要扶他即位當皇帝,她纔是當太后的人選, 我要看看是你有能耐,還是我有能耐!”
樑青鈺說著要去找蘇銘玥,興沖沖地來,氣洶洶地走,樑冠璟都來不及相送。
惜玉欲扶樑冠璟進屋, 樑冠璟如今雖然大著肚子, 倒依然身輕如燕, 出入行宮在北平府各處走動也沒有什麼滯重不便之態, 是以平時她不需人來扶, 惜玉見她剛剛又哭,怕她傷心過度一個不慎跌跤了。
果然沒走兩步, 樑冠璟險些絆倒,她思來想去,凝神回頭往中庭樑青鈺消失的地方望去,“你說……青鈺是不是屬於神人?他這個年紀能考上狀元,真不是韓成玦有意欽點?”
惜玉道:“小公子天縱奇才,中狀元不算意外。”
樑冠璟點點頭,“不過這孩子需得多多提點纔是,過剛易折,過慧易夭,他的毛病比優點還多,要是沒個人從旁相護佑,怕是惹下驚天大禍來。”
說罷又走了幾步,仍然很遲疑不定,“他說銘玥還活著,你覺得呢?”不等惜玉回答,她突然點頭,“他說得沒有錯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怎麼能爲了一副耳環就斷定她不在人世了?萬一她在哪裡被關起來,或者腦袋受了傷,忘了我,她現在可是等著我去救她!她那樣美,萬一有人垂涎她的美色,萬一有人折辱於她,萬一……”
惜玉忙扶住她:“娘娘,你冷靜一些,我們也派了不少探子出去尋找,再遠一點,還有探子持續在找流落民間的皇長子,你親自去尋找,又能從何找起?”
樑冠璟也沒有因此方寸大亂,只將凌十四等人尋來,把現下收編至麾下的劉武思等人也尋來,這兩位如今都已經升了千戶,歸入金吾衛,留守北平在樑冠璟身邊充任貼身侍衛。當夜樑冠璟將二人尋來,要他們各加派一些人手,自山海關往西一路尋去,連關外都不要放過,務必打探蘇銘玥的下落,包括那位剛出世沒多久的皇子。
這樣等到七月樑冠璟臨盆,出去找的人還是沒有帶回半點消息,一天天等下去,幾次燃起希望又破滅陷入絕望,樑冠璟已經有些厭倦,一方面覺得自己應該放下了,一方面又怎麼都放不下,簡直折磨死她。除了那個流落在外的孩子,現在她又多了一分牽掛,大概這牽掛和折磨要至死方休了。
經歷了生產時莫大的兇險和痛楚,樑冠璟終於在八月初二生下了一個男孩。
穩婆抱過來給她親眼過目,這孩子剛剛出生便已睜眼,好奇地打量四周,樑冠璟看了之後鬆了口氣,惜玉也跟著鬆了口氣。
這孩子並不像顧長風,完全的不像,兒子隨娘,他簡直跟樑冠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若真要說不太像的地方,那便是眼睛,自然眉眼處也不似顧長風,倒是像極了外祖母董太君,這麼小就眼帶桃花,似笑非笑,將來也不知道多勾人。
惜玉笑道:“恭喜娘娘,這可是我朝嫡子,東宮之選。”
樑冠璟看了也十分歡喜,如今天下太平,再沒人來興風作浪,害她痛失愛子了,又是在北平行宮,也不用擔心宮裡暗潮洶涌的爭鬥和浮浮沉沉的人心。把孩子交給乳母,又打賞了左右之後,樑冠璟獨自躺下休息,邊道:“如此便好,你將我一早寫好的信拿去寄往京城交給皇上。”
惜玉低聲道:“信中說娘娘是八月二日早產了幾日生的皇子,不多等幾日嗎?這孩子看著也不像早產。”
樑冠璟搖頭:“沒必要改日子,人多眼雜的,傳揚出去紙包不住火,反倒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信到京城要過一陣子,他便是快馬加鞭趕過來又需一陣子,個把月過去,哪裡看得出來早產不早產?橫豎是我樑冠璟生的,福大命大,身體康健,早產幾日也算不得什麼。”
惜玉便退下去發信了。
樑冠璟在北平等著韓成玦來接她回京城,也或者根本無需母子奔波勞累,未來的儲君先行抵達新京,這是好意頭。
蘇銘玥去歲更早時候生的孩子,算起來已經一年有餘,若是母子尚在人間,那孩子都能走路了。
樑冠璟盡力不去想她,沒等出月子,她又開始東奔西跑忙碌起來,莫說北平行宮的宮女太監們,便是工部的幾位侍郎、司務、員外、主事們見了她,一個個都目瞪口呆,簡直懷疑她前陣子的肚子是枕頭塞的,而今生的皇子也不像她肚子裡生出來的。
等襁褓裡的孩子出了月子,韓成玦終於趕過來了,從京城至北平,坐船還比騎馬快,但是韓成玦等不住,硬是帶著侍衛營跑死了幾十匹快馬,趕上了孩子的滿月宴。
韓成玦見了這個孩子,抱著不捨得放,親自賜名允清,太史公著寫《史記》有云,周漢興起,受命於穆清,澤流罔極,周武王漢武帝開百代基業,澤被天下,恩及四海,韓成玦得此嫡子允清,也是對這個孩子寄予了厚望。他準備等韓允清滿週歲就立爲太子,以昭告天下。
樑冠璟心道若是意在明清澄澈,她都懷疑韓成玦是不是有點吃不準這是不是親生的,這才用這樣的名字自欺欺人。
韓成玦怪她懷孕了竟也不告訴自己一聲,又道左右竟無一人在書信中提及皇后懷孕一事,工部那些天天與皇后照面的大小官吏是幹什麼吃的?
樑冠璟早幾個月剛剛顯懷的時候,工部這些大小官員還是很好奇的,但是懷沒懷他們吃不準,怎敢在奏摺裡面八卦皇后的肚子。後來皇后的肚子遮不住了,他們更不敢瞎說,皇后獨自在北平行宮懷了身孕,她也沒打算瞞著,可見肚子裡懷的是龍子,不疑有他,輪得到他們這些外臣瞎說八道的?工部員外郎白淳飛想拍馬屁,說皇上竟然不體恤娘娘,放她一人在北平奔波勞累,結果白大人讓樑冠璟奚落了一頓,自此更沒人敢在奏章裡提皇后懷孕的事了。
樑冠璟笑道:“是臣妾特意囑咐了他們不要說的,誰要說了便是皇上安插在臣妾身邊的密探,皇上沒提早來,說明臣妾身邊沒有密探,皇上對臣妾是全然信任,用人不疑的。”
韓成玦也是哈哈乾笑:“你竟以爲朕對你心存猜忌嗎?”
樑冠璟沒回話,只是嫣然一笑,在韓成玦眼裡這大概便是母性的光輝了。
吃過滿月宴,韓成玦要帶樑冠璟和韓允清回京,樑冠璟卻不是很想回去,她學著別的黏醋善妒的婦人之口,諷刺韓成玦道:“聽說那個青樓女子在後宮很是得寵,皇上都封了她僖嬪,你讓我跟一個娼妓互稱姐妹嗎?”
韓成玦扶額,“原來是爲的她,那便容易,朕將她逐出宮去便可。”
樑冠璟道:“她一個弱女子,你將她逐出宮去,那我要擔什麼惡名了?”
韓成玦道:“你說怎麼辦便怎麼辦?”
樑冠璟道:“她貌美如花,若是遷入棲霞寺落髮出家又可惜了,我也不是小氣的人,你只將她遷至南郊寄暢園便可,皇上若是思念她還可時常過去,就當是養了個外室,我也免得與她在宮裡常相爲伴姐妹相稱了。”
韓成玦道:“依你,依你。”
皇后要搬回京城,收拾起行李來倒是相當繁瑣,莫說伺候她的宮女太監,便是護衛營都已經知根知底,她也要一併帶回,這樣折騰了十天半月還沒啓程,韓成玦都要懷疑她就是找由頭賴在北平不肯回去。
且收拾且安排之時,又有人來見樑冠璟了。不是別人,正是前幾月說是出門尋找蘇銘玥的樑青鈺,他帶了一個人回來。
樑冠璟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蘇銘玥,但是惜玉說不是她,問是誰,惜玉不說,但是明顯看出來她心情激動,連泰山崩於前仍可不動聲色的惜玉都會抑制不住激動之情,說話嗓音都變尖了,又慌又喜,可見這個人的來頭比皇帝還大。
樑冠璟被惜玉和幾個宮女拉拉扯扯帶進偏殿的時候,只見樑青鈺正坐在一旁喝茶,他懷裡摟著一個八九歲光景的小男孩,小男孩已經散了總角,頭頂用玉冠束了發,顯是精心打扮過了,他盯著眼前盤中的糕點果子,對樑冠璟的興趣顯然沒有那些吃的更大。
樑冠璟幾乎是當場愣住了,宮女太監一屋子的人齊齊衝著她笑,他們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個個笑逐顏開。
“像,太像了!”韓成玦幾乎是前後腳跟進來的,他看著那個小男孩,忍不住大聲驚呼。
樑冠璟有點不可置信地看看韓成玦,再看看那個小男孩,父子兩個的確太像了,簡直用不著滴血認親,請太醫院或者方士來鑑定,這活脫脫就是一個小韓成玦,只是濃眉大眼,跟樑冠璟又有幾分相似。
“這是……”樑冠璟還在驚愕當中,拉起衣袖,右臂赫然一個猩紅胎記,婉若游龍。
“這就是我們失散多年的嫡長子,韓允漴啊!”韓成玦提醒她。
漴漴大帝開明宮,韓成玦當年在戰亂之時就給嫡長子起了這樣的名字,可見其稱霸天下的野心。
樑冠璟“呵呵”乾笑,“這兒子要麼不來,一來就來兩個。”
韓成玦哈哈大笑,立刻命劉廣過來擬定詔書,要立韓允漴爲太子,等回了京,便昭告朝野。
樑冠璟卻突然想到,一山難容二虎,屋裡尚且在襁褓中的韓允清前兩天差點就成了太子,現在太子之位馬上歸哥哥了,他是剛剛滿月還不懂事,等長大了不知道做何感想。雖然都是自己生的,樑冠璟仍有不好的預感,覺得他們將來要兄弟相殘,禍起蕭牆。而且韓允漴這些年流落在外,經歷了什麼,現在心性如何,都未可知,她想勸阻皇帝三思而行,思前想後,突然又住了嘴。韓成玦生性多疑,對韓允清的來歷心裡尚有存疑,他在自己身邊能夠不安插眼線嗎?自己懷孕生子這麼長時間,他肯定早就知道了,也會疑惑爲什麼樑冠璟不寫信告訴自己。此時勸他不要立韓允漴,不是更招他的猜忌嗎?
樑冠璟看著那個陌生的嫡長子,但見韓成玦把他抱在懷裡撫拍不止,而小孩子的眼睛只盯著桌上吃的,她不禁有一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