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聰靜靜地坐在瀛臺之側的石幾上,任風吹過樹梢樹端,任遠方的氣息,不斷地千重變幻。
又一年過去了,除了斷掉的右臂無法再長出來,他的身高,又長了一些,只是,眸光更加深沉,人也更加沉默。
瀛臺的宮女都很害怕他,因爲,沒有人知道,他平靜得彷彿古井一般的眸子裡,是喜,還是憂,是怒,還是愁。而當他靜靜地望了過來,你會感覺到,他的那一雙深深的眸子,一直地望到了你的內心深處,令你無所遁形。
而莊聰和淨水湛也保持著極其微妙的關係。
他不時地奉詔進宮,然後陪在帝王的身邊,說些不著邊際,卻只有兩個人才明瞭的,頗有深意的話,有時,年輕的帝王也會什麼都不做,只是陪著他下一盤棋,然後,他會靜靜地離去。靜靜地回到只屬於他一個人的地方。
他住的地方,其實離瀛臺極近,從他的居所到達瀛臺,不過半柱香的機會,於是,他每天都來,彷彿陪伴靜水炎,早已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內容。
就好象此時,他靜靜地坐在這一方石臺之上,神情若有所失卻又茫然不知所措。
他不望近在咫尺的靜水炎,也不去望遠處的藍天白雲,其實,他所看到的,眼前不斷地變幻著的,卻是那無數的前塵往事,以及無數的過往。
他的一生,因爲和那個女人的相遇而徹底改變,他的一生,因爲那個女子的對他伸出的手,而從此精彩,他的一生,在那個女人的光芒之下,散發著令他畢生都想像不到的光芒。
可是,這個前提,卻都是因爲那個女人。
可以說,若是沒有那個女人,他什麼都不是。
他,莊聰,終其一生,都在那個女人的光芒裡仰望,他終其一生,都只爲那個女人去活,曾經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女人,成了他的目標,成了他的一直開始仰望的豐碑。
可是,目標離去,豐碑倒塌,一夜之間,他的生活彷彿又回到了原點。
三年前,那個女人決然離去,留下一地的思念,最初的最初,莊聰並不知道究竟是爲了什麼。甚至不知道,這個女人,究竟爲何會如此的殘酷,留給他的,是一個暗無天的日的世界。
可是,現在的他明白了,那是因爲,那個女人,也有著自己的目標,也有著自己心目中的豐碑。而且,在那個女人的心目中,就只有藍埏,就只有那個爲她付出了一樣多的男人。
路,還在延伸,時間還在流逝,於是,他和那些“他們”一樣,成了那個被拋棄的人。
淨水湛例外在沒有難爲他,只是將他囚禁在離瀛臺不遠的地方。到了現在,他仍然還記得,那個有著湛海眸子的帝王,深深地凝視著他,說出了以下的一番話。
他說:“不錯,朕是不會難爲你,也不會令你受到一絲不好的待遇,可是,莊聰,若朕這一生,因爲那個女人孤獨著,你便得一生都得陪著……”
“我們都是被那個女人拋棄的人,無論是三年前,還是三年後,她的腳步,從來就不曾爲我們停留,所以,莊聰,朕的孤獨,就只有你看得見,朕的心,就只有你明瞭——就如朕同樣明瞭你的心一樣,所以,你必須要用你的一生,陪在朕的身邊,陪著朕,一起痛苦……”
他說:“那個人,以爲他得到了,就是幸福了,可是,朕絕對不會令這幸福,天長地久,屬於朕的一切,朕都會想辦法奪回來……”
莊聰忽然之間微微地笑了起來。
回到京城之後,他終於想清楚了許多東西。就如當初淨水湛故意放那個女人和烈昊天離去,可是,他同樣的,在那兩個人的中間,埋下了一顆隱患的種子——幸福,雖然握在那個女人的手中,可是,卻依然遙不可及……
遠方,傳來了烈焰皇宮的東西,他聽說,那個女人,只用了半年的時間,就掃蕩了一切,平安地坐在了皇后的位子上,可是,又有誰知道,這半年之內,這每一日第一夜,那個女人,又是如何過的?
青兒也會來看他,然後,和他說一些他心裡雖然關心,表面卻依然漫不經心的話。然後,青兒會悲傷,會靜靜地望著自己,半天一動不動,到了那時,他便會趕她回去。
皇宮,並不是平凡的人可以呆的地方,正如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乾乾淨淨地進來,然後,五顏六色地出去,他不希望青兒,也會變成那個樣子。
事實上,他當然知道青兒對自己的心意。可問題是,他的心,已經走得太遠,回頭無岸。他的心,已經徹底地沉寂,再也無法激起哪怕是一點點的漣漪。
有一次,青兒傷心離去,他斜眼看到帝王投過來的陰冷的眸光,先是一怔,驀地明白了什麼。
原來,他又一次被年輕的帝王算計了——那個年輕的帝王,同樣知道青兒的心,同樣知道,自己在青兒心中的位置,所以,他在利用自己牽動另外一個女人的心的同時,也在牽制青兒……
原來,自己不但是一個被拋棄的人,而且,還是一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