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jìng)水湛的書房之側(cè),青兒正在靜靜地昏睡。因爲(wèi)受了極重內(nèi)傷的緣故,她昏迷已整整三天。三來來,她水米不進,三天來,她連眼睛都沒有睜開過一下。
而現(xiàn)在,眼看三天就要過去了,她的臉色越加蒼白,她的呼吸,逐漸微弱,她的脈搏,漸漸幾不可聞。
若非她一來到紫薇居,淨(jìng)水湛就給她服下了別人送於他的千年人蔘,以及數(shù)倍量的解藥,怕此時的青兒,早就是乾屍一具了……
可是,即便是這樣,身體養(yǎng)分的過分流失,再加上掌傷無法治癒,她的身體又過於孱弱,所以,怕要捱不了多久了。
可是,淨(jìng)水湛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青兒死去的。懸崖邊上,他伸手接下了青兒,就等於答應(yīng)了洛雪隱,而淨(jìng)水湛自詡,自己向來是一個出言如山的人,答應(yīng)過的事,就絕對不會反悔。
而且,淨(jìng)水湛的心裡,也有一種隱秘的期待,期待若洛雪隱再度出現(xiàn),那麼,他就可以將青兒完好無損地交給她,自己,也總算爲(wèi)她做了一件事……
可是,上天從來不會遵從人的意願,也從來都不會因爲(wèi)你的希望,而對你作出哪怕是一丁點的仁慈。所以,天依舊是藍的,卻依舊看不到哪怕一絲的希望的出現(xiàn)……
所以,即便對青兒有著十二分的上心,即便眼睜睜地看著青兒奄奄一息而憂心如焚??墒牵瑴Q(jìng)水湛卻始終沒有時間爲(wèi)她一條在別人眼裡,幾乎是微不足道的小命,而付出太多的關(guān)注。
因爲(wèi),淨(jìng)水湛很忙……
他忙,是因爲(wèi)出征在即,事無鉅細都要過問。
他忙,是因爲(wèi)即便即將遠行,京城這一畝二分地,還要佈置妥當(dāng),只有後院沒有起火,前院沒有人踢門,他這個兵馬大元帥才能揮斥方遒,進退自如,並決戰(zhàn)於千里之外。
於是,第一次,淨(jìng)水湛因爲(wèi)洛水心的賢良淑德,心裡莫名地浮出一絲失落。
因爲(wèi),他知道,若此時,陪伴在他身邊的若是那個可惡的女子,事情,必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他相信,以那個女子八面玲瓏,定不會爲(wèi)自己招來禍患,以那個女子的能屈能伸,軟硬兼施,這王府的後院,絕對不會起火。而以那女子的強硬手段,越戰(zhàn)越勇,那麼,在任何人的手下,都絕對不會吃虧……
思忖之間,一張清秀的小臉,帶著那樣的倔強的,冷清的,淡漠的,冷厲的,嘲諷的,不屑的,還有假裝花癡的表情輪番閃過,向來茍於言笑的淨(jìng)水湛,宇眉之間慢慢要鬆弛開來,最後,變成一抹,極淡,極淡的微笑。
那個女子……
窗外,秋花淡淡,一樹海棠正在枝頭靜靜地綻放,幾乎將整個院落,都渲染成了淡淡的紫,淡淡的藍。淨(jìng)水湛站在窗前,靜靜地注視窗外。那裡,有一隻孤獨的蝶兒,正在一樹紫花之下,翩躚而飛。
本來,這個季節(jié),已是春中,蝴蝶,也早已不見絲毫蹤影,可眼前的那隻,舞動著帶著黑色斑點的翅膀,忽高忽低地在院子裡徘徊,在某一個門口處,來來去去地流連。下一刻,李徵從那間房裡走了出來,他的身後,跟著一位揹著藥箱的大夫,淨(jìng)水湛這纔想起,原來,那間屋子,是青兒暫時住的地方。
不知想到什麼,淨(jìng)水湛臉上的笑,忽然凝住了。
他曾聽說過,古人有化蝶追隨舊主的故事,是說一個女子,因爲(wèi)自己的主子,生前對自己極好,死後不忍心捨棄,所以,化蝶追隨在他的身邊,至到他百年歸老……
不知想到什麼,淨(jìng)水湛的拳頭握緊,藍色的眸子裡,忽然呈獻出一種別人看不清的陰暗色彩。
他抿緊了脣,望著李徵匆匆地送別了大夫,又再轉(zhuǎn)回頭去。然後,那道薄薄的木門又再關(guān)閉和,淨(jìng)水湛的心,忽然又沉了下來。
女人,那不是你,絕對不會是你……
你那種人,成佛就夠慈悲,成魔不夠邪惡,若是做鬼,怕閻羅王都不肯收你……所以,你絕對不是會死的……
不,你……不能死……
再回頭不顧一切的追尋時,那隻蝶兒,已經(jīng)不見了。
靜靜的院落,海棠花靜靜地開放,風(fēng)一過,如雨的花瓣,輕輕飄落,淡淡的一揮之後,零落了一地蒼老……
院子裡的下人,依舊來來去去,日的光輝,依舊在山的那一端,靜靜滑落,淨(jìng)水湛站在窗前,忽然覺得四周的空氣都開始沉悶起來,沉悶得他幾乎窒息。
送張大夫出去,管家李徵又再回到了青兒的房間。
那個如此瘦小的丫頭,覆蓋在薄薄的被單之下,彷彿一隻睡熟了的小貓一般,呼吸微弱,無聲無息。
她的尖瘦的小臉,是如此的蒼白,她的呼吸是如此微弱,她的整個人,雖然在牀上躺著,卻總是給人一種錯覺,彷彿她是一隻風(fēng)中的紙鶴一般,隨時隨地都有隨風(fēng)而散的危險。
她的身上,還穿著丫頭的衣服,那衣服,應(yīng)該是去年的了,有些窄,有些小,包裹在她的身上,顯得那麼的不合時宜。
這個小丫頭,李徵是認識的。
八月十七,湛王爺妻妾同娶,而她,那個瘦小的丫頭,就站在新娘子的身邊,頭垂著,聲音怯怯的,彷彿一隻不小心鑽進人羣的小鹿一般,惶惶不可終日。
新婚之夜,她因爲(wèi)被派去了別處做活兒,所以,沒有看到那出鬧劇的發(fā)生。雖然,李徵更明白,她是刻意被人支開的,可是,即便她的主子是冤枉,若是王爺不追究,誰又敢說半個“不”字?
可是,就是那樣的一個小丫頭,一聽說自己的主子被打入了蘭心居,不顧半夜三更,便哭哭啼啼地趕了過去……
李徵還記得,她一邊哭,一邊喊著:“小姐,小姐你醒醒啊……”之類的話,可火反映照之下的小臉,瘦削,精緻,可她臉上的神色,雖然滿是委屈而且不忿,可是,卻始終沒有看任何人一眼,也沒有和任何人求饒……
人常說,“人以羣分,物以類聚,”李徵想不清楚,如此倔強的小丫頭,能有一個多麼狠毒的主子麼?
可是,李徵一看淨(jìng)水湛的臉色,就又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主子是想借了別人的手,將這女子,乘機除去……
新王妃洛水心,八面玲瓏,面面俱到。可是人老爲(wèi)精的李徵,還是從她的眸子深處,看出了她潛藏著的涼薄和無情。
雖然到王府之中,只短短幾天,可是,她的精細和算計,已令的刮目相看。於是,無人時,李徵開始在心內(nèi)嘆息,王爺,怕不是看錯了人吧……
前來送飯的下人,將凍的飯菜撤下,然後,又換來新的,可是,即便換了多少次,那個女子,卻連看都沒有看上一眼……
她的這個樣子,可是要死了麼……
李徵撫了撫額頭,然後搖頭,開始嘆息。
要知道,因了主子的交待,他對青兒也是緊張十分,不但命專人看守,還令人四處尋訪名醫(yī)。
名滿京師的張御醫(yī)昨天來過了,看了看,又仔細地診治了一番,最終搖了搖頭。
那個市井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在京城之內(nèi),除了那個御醫(yī)之外,最出名的醫(yī)生,西大街的張三春也來過了,認真地看診之後,也搖了搖頭。
不同於張御史的含蓄和內(nèi)斂,還有無數(shù)官場上的潛規(guī)則,他卻是個直來直去的主兒。李徵還記得,在收起聽診的時候,那個平民名醫(yī)張三春對著他搖頭。
他說,這女子的命,已經(jīng)十去之九,除了有不世出的靈藥之外,她絕對不能活過明天……
旭日西斜,眼看又一天即將過去。當(dāng)淨(jìng)水湛幾乎是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府中的時候,卻被洛水心叫去了。
於是,淨(jìng)水湛雖然心急,還是耐著性子陪著洛水心用了晚膳,然後就離開了。
三月的天氣,很是溫暖而且和煦。就連遠處吹來的風(fēng),都帶著微微的花香,淨(jìng)水湛走在燈光朦朧的青石子路上,神情黯然,疲憊不堪。
今日,是大師誓師的日子。
數(shù)十萬將士就在鹿邑臺前,和王話別。高呼“天佑我朝,天佑我邦……”那場面,令人震憾且熱血沸騰,就連一向淡漠的炎帝,都流露出了嚮往的、以及慷慨激昂的神色……
是的,天佑我朝,天佑我邦。
數(shù)十萬將士,即將趕赴邊關(guān),即將用自己全部的血和生命,實現(xiàn)自己在王駕之前,許下的承諾……
下午的時候,先鋒部隊在李逵的帶領(lǐng)下,已經(jīng)開拔,而大軍出征的日子,就在明天。
府中的事,都已安排停當(dāng),遠的,近的,也已做了安排。而今想想,諸事已了,可是,淨(jìng)水湛的心裡,卻忽然覺得空落落的……
這不是他以往的作風(fēng),更不是他的習(xí)慣。
向來鐵血的他,一言九鼎,言出必踐。而向來征戰(zhàn)沙場的他,揮斥方遒,舉手無回。
可是,這次的這次,他總覺得自己有什麼事還沒有了,還有什麼話,沒有說完……
一個人在府裡靜靜地走了很久,來到蘭心居的時候,他站在腐朽的木門前,佇立良久,聽著長風(fēng)過耳,淺嘯嗚咽,卻始終沒有勇氣推開那一道不能算是屏障的屏障。
有很多時候,現(xiàn)實不可怕,可怕的,通常是我們已經(jīng)失去了和他們對視的勇氣……
站在蘭心居的時候,淨(jìng)水湛想了很多,很多。
他甚至想起了,在遙遠的少年,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他孤獨的少年時代,然後,還陪著他走了好多年。
只是,那個女子,最終死在他的面前,以保護他的方式,任那支箭矢,穿透她單薄的胸口。
血洶涌而出染了他一臉,一身,可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眼睜睜地任由她微弱的生命之肖,一點一點地消逝……
他知道,那個關(guān)於皇室的傳說,說他們的先祖,曾經(jīng)因爲(wèi)辜負了這個大陸裡最傑出的巫女,所以被詛咒,詛咒每一個皇室血脈,終生都不能得到自己最心愛的女人……
而那個詛咒,則需要用最高貴的人的最愛的人的血和靈魂去祭典,然後方可以破解。
只是,世間之愛,一旦到手,但萬難放棄,是以,自己灼帝起,至炎帝,已經(jīng)歷時十名君王,可是,沒有人祭典,自然也不能破除詛咒……
所以,能娶到洛水心,他甚至是慶幸的,在他的心裡,他慶幸對她沒有愛,慶幸即便沒有愛,也願意和他相伴一生……
而人生,總是有缺憾的吧……
那時,她就在他的身邊,就匍匐在他的腳下,可是,那時的他,並沒有正眼看他一眼。還因爲(wèi)所謂的仇恨,對她無所不用其極。
可是,他沒有想到,她又是一個如此倔強的女子,即便轉(zhuǎn)身,也再不願意給他一絲挽回的機會……
而今,他就站在她曾居住過的面前,回想著她堅毅而且倔強的脣,還有那假裝出來的一副花癡般的樣子,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對於她的所謂的“恨”,也早已煙消雲(yún)散了……
可是,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即便他能再回得了過去,卻永遠都回不了當(dāng)初。
而他,終於爲(wèi)那一場莫名其妙的仇恨,逼得她含恨而去……所謂的恩仇一泯,換來的,也不過是一場,山河永寂。
足足立了半個時辰之久,淨(jìng)水湛才轉(zhuǎn)身離去。
他不知道的是,他剛剛纔離開,那個空無一人的蘭心居里,就傳來了兩人的腳步,還有一個女子罵罵咧咧的聲音。
那兩個人影,就是今早還拿紫葉靈芝當(dāng)青菜吃的洛雪隱,還有大蟒蛇藍埏。
無月的黑夜裡除了天際還有點點的星痕在閃爍之外,四周的一切都是,模糊而且黯淡,大步在走在通往蘭心居大門口的路上,洛雪隱就象是吃了火藥一般的氣極,怒極。
她沒有想到,一向聰明醒目的自己,居然受了這蛇的蠱惑,最後神差鬼移地答應(yīng)幫他解去身上的封印……
雖然,期限是三年,而且,在這三年之內(nèi),那個叫藍埏的臭蛇,會無條件地聽她的話,爲(wèi)她服役三年,可是,洛雪隱還是覺得,自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此時再提起,那已經(jīng)是半天前的事了。
生吞了過量靈芝的洛雪隱,渾身燥熱不息。於是,她無奈之下,只好撲進寒潭之中,想以冰寒至極的潭水,來解去身上的燥熱。
要知道,天生萬物相生相剋,這裡既然有增加雖然長年不見日光,卻依舊到陽至盛的紫葉靈芝,那潭水,就一定是至陰至寒的存在。
她卻沒有想到,那寒潭之中,雖然無冰,可是水的溫度,卻遠遠比千年玄冰的溫度,還要低上數(shù)倍。
而她重傷未愈的身子,明顯輕不起這兩者的內(nèi)外夾擊,所以,身在寒潭的她,不由地漸漸昏厥。
而那個可惡的臭蛇,竟然眼睜睜地看著她生生煎熬,竟然連一個字都不說……
潭水深不見底,就如一塊緩緩流動著的冰。洛雪隱運起洛家的無上淬火心決,仍然不足以抵抗寒流。
然而,生性倔強的她,更容不下乘人之危的小人,從自己身上得來半點便宜。於是,她一邊運功抵抗,一邊默默地念動清心咒語。
若沒有試過,就不會有人知道,那種冰水兩重天的真正感覺。
洛雪隱只覺得身體正一分一分地僵硬,呼吸一分一分地艱難,最後,本來浮在水上的身體,也開始慢慢下沉。
她更加用心地動功抵擋,幾乎用整個人,整顆心,以及所有的毅力,來與之搞衡——她還真不信了,這潭水,還真能把自己凍死……
人與天的較量,火與冰的夾擊,慢慢地,洛雪隱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不能動了。
正在這時,岸邊忽然傳來一個慢吞吞的聲音:“見過笨的,還真沒有見過這麼笨的……你不會運起你洛家的無上心訣,然後將自己和這潭水溶爲(wèi)一體……”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
洛雪隱在水心一個激凌,馬上收回所有的內(nèi)力,然後整個身體彷彿沒有骨頭的魚一般,輕輕地浮著,並逐漸放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將自己幻想成這寒潭裡的一滴水,默默地溶化在這一潭的冰涼裡,隨風(fēng)而動,隨波逐流……
這樣一來,身上反倒不覺得那麼冷了。然後,她任由體內(nèi)的熱度橫衝直撞,想象著這寒潭的水,正淋在那燒在最盛的火球上,任冰涼,慢慢地浸入每一個毛孔……
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身上的燥熱終於散去,一股車流慢慢地匯入丹田,而她已經(jīng)凍僵的手足,也逐漸回暖,全身都是說不出的舒泰……
她就在寒潭之中扭動身體,然後足尖在水中輕輕一踩,整個人,便騰雲(yún)駕霧般的升起。她就在虛空中轉(zhuǎn)身,然後信手一揮,只聽一聲巨響,有什麼在對面的崖壁上,幻出極重的光華,下一秒,再定睛看去,只見那平整的崖壁上,竟然被她那信手的一揮,擊出了一個可容人大小的洞……
藍埏還是懶懶地笑著,望了一眼對面的崖壁,點頭:“嗯,不錯,要知道,這巖石,可是冶煉百鋼的金鋼石,即便用最鋒利的寶劍,也無法憾動……恭喜你……”
看來,她真算是洛家又一朵奇葩,小小年紀,已經(jīng)鋒芒畢露。
“藍埏是嗎……”那個望了自己雙手半晌的小小女人,忽然轉(zhuǎn)過身來,清亮如電的眸子裡,露出一抹看似天真的笑意:“你看我厲害嗎?”
看到她狀似無辜的神情,藍埏雖說疑惑,還是點了點頭,不過,內(nèi)心卻開始警惕起來。
這個女子,可是典型的打一巴掌送一粒糖的主兒,若你只爲(wèi)她的外表所迷惑,那真是到死,都不知道會死到哪裡去……
“那麼,你願意讓我試一下,我究竟有多麼厲害嗎?”洛雪隱冷冷一笑,纖手一揮,手腕一轉(zhuǎn),便向著藍埏襲來。
誰知藍埏連忙搖手:“不是說好了,我們要送藥給青兒的嗎?我想,另外有一個人,是不是更值得你去試一試……”
知道他說的是淨(jìng)水湛,腦子裡“騰”地出現(xiàn)了一張可惡的臉。洛雪隱驀地心掌,冷冷地說道:“你說的對,他的確更適合我試掌……”
就在藍埏的心剛鬆了一下時,洛雪隱又開口:“不過,若你不願意告訴我,那個什麼洛家的無上心法的話。我倒不介意先拿你試一試……”
終於明白洛雪隱找上自己的原因了,藍埏臉色一沉,便再也不說話了。
沒有人知道,這個大陸上,數(shù)百年前消失的洛家,是怎樣一個神秘的家族。而他們的消失,卻又各當(dāng)今的淨(jìng)水家,有著什麼樣的關(guān)係……
可是,這些,藍埏統(tǒng)統(tǒng)都知道。
因爲(wèi)他已經(jīng)命過千年,所以,那些被湮沒在紅塵俗世裡的過往,沒有人比他,更爲(wèi)清楚……
可是,看慣幾起雲(yún)落,世間滄桑,其實未必是一件好事,當(dāng)你身邊所有的人都已死去,當(dāng)只剩下你孤獨一人,在歲月的長河裡無奈地沉浮,那種孤獨,沒有幾個人,能體會得到。
更何況,藍埏是洛家興衰的見證者……
“如此的突破,應(yīng)該已經(jīng)達到第三重了吧……”洛雪隱望著自己的手,然後忽然扯了扯脣:“臭蛇,我以洛家心法的第三重來和你對抗,你猜猜結(jié)果會如何呢……”
“叫我藍埏……”紅衣的藍埏黑下臉來給了對方一個“我是蛇,可不是臭蛇”的眼神,冷冷地說道:“你所說的洛家,我當(dāng)然知道,我更知道,你所憎恨著的那個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回事……可是,我爲(wèi)什麼要講給你聽呢?”
是啊,天機不可泄露,就因爲(wèi)他曾經(jīng)泄露過天機,所以才導(dǎo)致今天的報應(yīng),有了一個千年的束縛,他即便再蠢,也不會重蹈覆轍……
可是,即便要,這女人,她真值得嗎?
他冷笑,第一次,那個向來玩世不恭的男子臉上,忽然出現(xiàn)了一種說不出的冷漠以及無奈。他說:“你是知道的,天機不可泄漏,而我今天的下場,就是曾經(jīng)泄露天機的結(jié)果……所以,除非你幫我解去封印,否則,我一個字都不會講與你聽……”
其實,解去了封印又如何?她知道了當(dāng)日的事,又能如何?舊事重提,不但於事於補,而且會徒留隱患,這樣的蠢事,蛇……即便是條臭蛇,也絕對不會做……
而他,看盡雲(yún)起,又如何,事無不知,又如何?
如果天要滅他,甚至連手指尾都不用伸一下,單單是孤獨,還有千年來反覆折磨著他的歉疚,就足已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了,好了,那個該死的封印,我?guī)湍憬忾_便是了……”最看不得別人的臉上有如此沉重的表情,而且,不論她是否承認,這人……不,這條蛇,加上方纔,已整整救了自己兩次……
爲(wèi)一個救了自己兩次的人做一點什麼,不算是過分吧……
“真的……”藍埏的眼裡,猛然現(xiàn)出出乎意料的驚喜,有透明晶亮的液體,從他青色的眸子裡,淡淡逸出。而他,卻是笑著,下一秒,他已經(jīng)抓住洛雪隱的衣領(lǐng)狂喜地說道:“你真的願意幫我解去這個封印……”
洛雪隱點了點頭,下一秒,眸子裡光淡了下來,雖然不承認,可這心裡怎麼有了一種悔之晚矣的感覺呢……
“我會報答你……”藍埏神色鄭重地說道:“我知道你們?nèi)祟?,知恩圖報……”
洛雪隱扯了扯脣,今天才只是初一,這頭頂也沒有看到月亮啊,這又是什麼惹的禍……
不過,只要他聽自己的,是否可以代表,她能將這裡的紫葉靈芝,全部都拿出去換成銀子呢?
對,就這麼做……
再想起那些該死的紫葉靈芝,她的心裡又是恨得牙根都是癢的,她發(fā)誓,若她洛雪隱不想辦法將他們?nèi)慷汲怨狻①u光,她就不叫洛雪隱……
……
洛雪隱的火氣,倒是象山頂?shù)娘L(fēng)一般,來得快,去得也快。轉(zhuǎn)過臉來,她笑瞇瞇地拍拍藍埏的肩膀,笑道:“那個小藍啊,待會兒看了青兒,我們就去把這紫葉靈芝賣了去好不好?”
“叫我藍埏……”
“可是,我的丫頭叫青兒,還有大紅,小紅什麼的,要不,就叫你做紅兒怎樣?”
“那,你還是叫我小藍吧……”
……
夜色深深,漸漸不可視物,王府之內(nèi),闔府桔色的燈火,開始漸漸明亮起來……
明亮的燈光下,一紅一粉兩抹人影,彷彿輕煙般地逸過花的樹,樹的蔭,那種非人的速度,生生地嚇到了正在啾啾鳴動的夏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