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洛雪隱帶著青兒來到那間名叫幸運樓的酒樓的時候,正是午飯時間。
清早出來,一直走到晌午,這樣左看右看地走了半天,對於身懷落家神功的洛雪隱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可是,對於青兒那種通常四門不出,除了跪拜,就是在院子裡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丫頭來說,卻明顯的是超負荷,超能量的活兒,眼看這會兒,她就有些吃不消了。可是,主子還沒有說話,丫頭即便是累了,自然也不敢明說。於是,她不是按肩,就是抱腿,只是用隱晦的眼神,偷偷地看著洛雪隱的臉色,然後私下裡扁扁嘴,表示自己又累又餓。
洛雪隱望著小丫頭一副擠眉弄眼的樣子,就知道她累了。而她,正想找個地方再考察一下市場,看看已到中午的時間,想了想,再身子一轉(zhuǎn),就帶青兒來到了京城最著名的酒樓之一,幸運樓。
百年老店的幸運樓,在這京城繁華之地,彷彿食之風向標。遠遠望去,高傲挺立的飛檐獸角,神態(tài)古撲,在風花雪月的流禮下,流露著濃重的崢嶸氣息。秋日的陽光照了過來,那樣的古色的瓦面,清澈,通透,彷彿看盡秋花落盡的老人,正冷冷地俯瞰著腳下喧囂的凡塵俗世,淡漠而且疲倦。
幸運樓的建築,也是極重京城特色的,三層的高樓拔地而起,七色的琉璃瓦色彩和屋前的廊柱色澤呼應(yīng),幾爲一色,廊柱之上的重重屋脊,卻是灰色的瓦面,不論從任何角度望去,都彷彿古井之中的色澤暗淡的漣漪一般,層層疊疊,層次分明。
這裡,車如流水馬如龍,這裡,人頭涌涌,賓客盈門,於是,整間酒樓裡,從店小二到掌櫃,都忙得不變樂乎。
洛雪隱站在門前微微頓了頓腳,便帶上青兒長驅(qū)直入。
一樓的空間很大,足足有三、四百坪的樣子,那裡,左右錯落地擺放著數(shù)十張散臺,而幾乎每張臺子旁都坐滿了人,正高談闊論,笑語喧譁。
洛雪隱是一個喜歡清淨的人,自然是受不了這些的。於是,她只是站在一樓看了看,頓了頓腳,就沿著寬敞的樓梯,一直朝二樓走去。
若說這一樓坐的,都是些布衣百姓,那麼,登上二樓的,都是些商賈富商了,所謂“先敬羅衣後敬人”,眼尖的小二,一看到有一位衣著高貴,氣質(zhì)出衆(zhòng)的少年公子哥兒正登上通往二樓的樓梯,連忙放下手中的茶壺,用胸前早已髒得分不出顏色的布巾擦了擦手上,一邊高呼一聲:“客官請這邊來……”一邊小跑著上前,走在兩人的左側(cè),一邊躬下身來,做了個“請”的姿勢,殷勤地引領(lǐng)二人向樓上走去。
幸運樓,可以說是京城餐飲的鼻祖,遠近聞名。而這裡,又是達官貴人常來光顧的地方,所以,雖說到了午飯時間,雖說二樓的賓客好象一樓一樣絡(luò)繹不絕,可是,一切都顯得安頓而且有序。
來到二樓靠窗的位子坐下,洛雪隱開始環(huán)視四周。
寬敞明亮的大廳,抹得乾淨向幾乎透著光的桌椅。潔白的、透著光亮的瓷器。就連牆上掛著的裝飾畫,全部是名家之作。
典雅的裝修,古樸的風格。還有設(shè)計舒適的桌椅檯凳,處處都顯示出低調(diào)的奢華。
洛雪隱只一眼就看了出來,這酒樓的主子,要麼是一代富豪、京城要員,要麼就是極具勢力的一方之主。
因爲,酒樓的裝飾,漂亮的自然不少,奢華的,也很多,可是,在細節(jié)上如此注重的,卻是關(guān)乎審美觀和長期以來所種類的各種經(jīng)驗和見識,那樣的注重細節(jié)的人,那樣的大氣磅礴的手筆,絕對不是出自平凡之家。
洛雪隱拿過菜牌,望著手繪精美的菜品圖案,再一次對這裡的店主產(chǎn)生了難以抑制的好奇之心。
因爲,她發(fā)現(xiàn),這菜牌,和現(xiàn)代的菜牌,如出一轍,排版整齊,種類分明,而且,招牌菜和特色菜,均配有實物的圖案。而那此圖案,應(yīng)是出自名字之手,因爲,剛出鍋時蒸騰的熱氣,菜品的色澤,甚至就連旁邊的擺放來裝飾的芫茜的紋理,都是一清而楚。
那樣的巧妙的搭配,還有鮮豔欲滴的色澤,足以使任何一個飢腸轆轆的賓客,食慾大振。
不得不說,那樣的菜牌,還是洛雪隱吃到的第一家,而且,招牌菜介紹之詳細,更是與衆(zhòng)不同。
而且,這裡的招牌菜,並非全是由價格昂貴鮑、參、翅、燕,等材料做成,有很多,甚至是市面上經(jīng)常可以買到的小菜。這下,洛雪隱不由地對這家店主刮目相看。
因爲,只有用最平凡的食材,製做出不同尋常的味道,這樣的廚師,纔是當之無愧的大師。
可是,有如此設(shè)計漂亮的菜牌,可有與之匹配的質(zhì)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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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雪隱扯了扯脣,然後就按著菜牌上的招牌菜,點了幾樣。
可能是備料足、提前製成半成品的緣故,洛雪隱所點的菜,上得很快。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們點的菜品也上來了,份量適中的碟子,十分精巧。就連裝飾碟邊的菜絲,也是精緻的刀工切成,洛雪隱點了點頭,菜品的第一,色及搭配,足以打上七分了……
在小二殷勤的介紹下,洛雪隱拿過筷子,然後每一樣菜都略微試了一下,然而,下一秒鐘,她就放下了筷子,不得不說,這菜品若色澤能打上七分的話,那麼,味道,就只能打上五分了。
菜品的味道,當然還算不錯,只是,相對於洛雪隱這種吃遍四海的人來說,就有點美中不足了。
她認真地觀察著就餐人的反應(yīng),和餐桌上的菜品,發(fā)現(xiàn)賓客們點來點去,就是那幾種招牌菜。而且,她曾聽夥計說,每過一段時間,這裡的招牌菜,都會換上一批……
對啊,招牌菜……洛雪隱腦袋裡靈光一閃,她已經(jīng)有了一個絕好的賺錢方法。
草草地將肚子填飽,洛雪隱優(yōu)雅地用夥計送上來的布巾抹了抹嘴,然後招了招手,喚來了剛剛忙完的小夥計:“小哥兒,麻煩你將你的掌櫃叫過來一下,就說我有事找他。”
洛雪隱的姿勢優(yōu)雅,笑容可掬,只是,隱隱地透出一種高不可攀的味道。而她對那夥計說的話,明裡請求,暗裡卻是命令。
忙乎了半天,剛偷了個空的小夥計,正在抹著自己滿額的汗水,就聽到了那個優(yōu)雅而且好聽的聲音,他忽然愣了一下。
一抹職業(yè)性的笑容,堆上了他的臉頰。只見他上下打量了洛雪隱一番,發(fā)現(xiàn)她衣著不俗,氣質(zhì)出衆(zhòng),再看看桌上的菜,雖然不是最貴的,可也絕對是最會點的。而且,她所點的,全部都是幸運樓的招牌菜。
那幾樣菜,在京城之中遠近馳名,人人叫好。可是,她只淺嘗輒止,就放下了筷子。一碗飯,只吃了半碗,而且,還略微蹙眉,若有所思。於是,小夥計知道,這絕對不是個平凡的主兒。若是奇人,必有異行,小夥計一眼下來,心裡已經(jīng)有了計較,於是,他哈了哈腰,滿臉帶笑地“喏”了一聲,然後“登登登”地跑下樓去了。
來這裡吃飯的人,速度都比較快。所以當洛雪隱慢條斯理地喝完一泡茶的時候,二樓這滿座的賓客,都已經(jīng)走了大半。於是,本來還坐得滿滿的廳堂,頓時熱鬧起來。
洛雪隱記得,自打進門之後,就看到一個年約四十歲左右的掌櫃,正在迎來送往不變樂乎,而那個傳說中的老闆,並不見蹤影。於是,她大約明白,這家的老闆,或許並不在店裡,即便在,也不是誰想見,就能見到的主兒。反正,只要她見到掌櫃,說明了原由,那麼,老闆若是個有心人,自會相見,反之,她想見老闆,又有何難?
洛雪隱的一盞茶剛剛喝完,掌櫃就在小夥計的帶領(lǐng)下上了二樓。
洛雪隱淡淡地打量著掌櫃的同時,眼尖的掌櫃,也早就看到了坐在窗前,神情悠閒的洛雪隱,四目相對,兩人的心裡,都有了一個大概有印象。
幸運樓的掌櫃,是一個年過四旬的男子,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袍,外套同色的外套,中等個,五官清瘦,一字須,一副琺瑯眼鏡鬆鬆地架在鼻樑上,鏡片後面,一對精明的老鼠眼在鏡片後面滴溜溜地轉(zhuǎn)。
聽到有人找他,再詳細地問了對方的衣物特徵之後,他就鎖上了櫃門,和小夥計一起上了二樓。
要知道,京城之地,天子腳下,什麼人都有,什麼人都能來,所以,對方點名要見他,他也會見人一面,順便可以看看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上了二樓的時候,洛雪隱正背對著窗口,一邊靜靜地喝著茶,神情若有所思。
她的身上,穿著一件暗紅的衫子,衣領(lǐng)和手工,都是上乘。衣襬處,領(lǐng)口還有袖口都繪著精緻的梅紋裝飾。腰帶的一端,懸著一塊血紅的雞血石,玲瓏剔透,非同凡物。
而她的相貌,也是極好的。
五官精巧,膚色潔白。一雙黑白如陽春白雪的眸子裡,透出睿智以及冷定的光芒,爲她的整個人,生生地增添了幾分英氣。
而她,只是隨意地坐著,神情也是淡漠,卻偏偏有一種說不出的貴氣和傲氣,令人不敢仰視。
此人絕非凡物……
掌櫃的一眼望去,再掃了一眼桌上的菜,馬上現(xiàn)出一個明瞭的神色,本來嚴肅的臉上,立馬就堆起了笑。
桌子上擺著四道小菜,蔥燒遼參,涼抖海蜇,小蔥炒豆腐,還有一個青菜。
俗話說,窮人喜肉,貴人喜參,可真正有錢人家的公子,卻偏偏喜歡那些極爲清淡的小菜,並常以清淡爲樂。
不過,若他知道,洛雪隱因爲捱餓而引伸爲氣憤,轉(zhuǎn)而進了王府的廚房,橫掃了大部分的乾貨和肉類,因此餐餐肉類,早就吃厭的話,不知道,會如何想呢?
……
掌櫃的上前,在洛雪隱三步外站定,先是做了揖,然後是簡單的自我介紹,就開始小心地詢問洛雪隱的稱呼,以及來意。
洛雪隱微笑地望著這個名叫孫標的掌櫃,然後放下手中的茶杯,身子向後靠了靠,剪水般的眸子擡起,望著身穿神情幹練,絕不累贅的掌櫃,點頭:“我姓湛,名叫八,你叫我八爺即可……”
八也,王八也。
孫標聽了洛雪隱的話,差一點兒沒有笑出聲來。可是,他隨即躬下身去,恭敬地喚了聲:“小的幸運樓的掌櫃孫標,見過八爺……”
湛姓?
京城之內(nèi),可有這個姓氏嗎?
世人皆知,三王爺?shù)拿M即爲“湛”字,於是,此一字,天下人人皆忌憚,可是,此人公然以湛爲姓,可見,若非膽大包天,就是不知情人士。
可是,官謀其政,商謀其財,他們做生意的,就是要設(shè)法將客人口袋裡的錢,變成自己的。其他的,事不關(guān)己,則高高掛起。
沒有人看到,孫標低下頭去的時候,洛雪隱悄悄地扯了扯脣。眼底流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來。
午後的陽光,靜靜地穿過窗櫺,淡淡地落在洛雪隱的身上。她那件暗紅的衣衫,在明麗的陽光之下,暗紋閃閃,熠熠發(fā)光。
而她的眸子,微微地瞇著,脣角,輕輕地翹著,那樣的潔白如玉的膚色,襯著她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了另一個人的眼裡,彷彿天上跌落凡塵的精靈一般,生生地晃花了他的眼睛。
這個女子……
洛雪隱看到掌櫃的表情,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當然了,古時封建統(tǒng)治的時代,有什麼東西,彷彿天塹一般的不可逾越。比如,平凡人家只能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又比如說,皇姓即爲天姓,凡人不可直呼其名,遇到同音的字,也只能用相同意思的字代替等等。
可是,她偏偏就不信這個邪,哼哼,想想新婚之夜,那個淨水湛明知道她是冤枉的,還如此的折辱於她,以後,她的名字,就叫湛八了,釋義就是:淨水湛王八蛋……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一看到洛雪隱不慌不忙的態(tài)度,以及舉手投足間的優(yōu)雅,高貴。年過四十的孫標就知道,來人,果然有些來頭。於是,他又躬了躬身,叫謹恭地喚了聲:“不知八爺光臨小店,有何吩咐……”
洛雪隱微微點了點頭。
她看出來了,這孫標的眼光極爲犀利,先以衣著判斷對方身份,然後再以修養(yǎng)來斷定對方來路,而且,雖然看出來自己衣著並不一般,可他的神情,也只比對待一般的賓客,客氣恭敬了一點兒而已。
不得不說,這家酒樓的主子,極會用人,她相信,只要擺一個這樣的人在店裡,無論大小事,均逃不過店家主的人耳目。
於是,她淡淡笑笑,算是回禮,然後伸手指了指桌面上的菜:“這就是你們幸運樓的招牌菜?”
此話一出,她發(fā)現(xiàn)掌櫃立即面露驕傲之色。看來,幸運樓的名聲在本地,可謂是名符其實。因爲,掌櫃的垂手站在一邊,將桌上的菜,他點頭:“不錯,幸運樓屹立百年不倒,就是靠了我們師傅最拿手的招牌菜……”
他望著面孔極生的洛雪隱,問道:“不知客官覺得如何?”
洛雪隱扯了扯脣,臉上露出一個極燦爛的笑,然後,笑著點頭:“的確……不怎麼樣……”
掌櫃臉上的笑意凝住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主兒叫他上來,卻原來是挑刺的。
可這幸運樓能屹立京城不倒,自然有他的規(guī)律以及辦法,並非誰想挑刺,就能挑得到的。感覺到身旁的小夥計不安了起來,他連忙制止,然後追問了一句:“不知八爺有何指教呢?”
這次的話,雖然問得客氣,可是表情,卻不復(fù)當初的熱情。
對於他瞬間冷下來的表情,洛雪隱只做不知。她拿起放在手旁的摺扇,將桌上的菜,一一點了過去:
“幸運樓是京城裡的百年老店,聲名遠播。只是,這所謂的招牌,就差強人意了……”
洛雪隱的脣邊噙著一抹笑:“這裡,差的並非材料,而是味道。你先看這海蔘,外爛裡硬,明顯是發(fā)的方法不對,又或者時間沒有把握好。這扣肉,是你夥計大力推薦的菜品,可是,燜的時間也不太對。因爲時間的不對,所以味道,就大大地打了個折扣……還有這豆腐……你可知道,豆腐裡面包含著多種人體需要的營養(yǎng),常吃豆腐,不但能減肥,而且對能養(yǎng)生……”
洛雪隱一一點評完畢,最後說道:“這樣吧,麻煩叫你的大師傅上來,按照我的方法煮幾味菜出來,然後,拿給你的老闆嚐嚐,若味道差過這裡的,我全部埋單,若你的老闆還滿意的話,就請你轉(zhuǎn)告他,我和他,有生意要談……”
這番話,洛雪隱說得雲(yún)淡風輕,語氣,卻是胸有成竹。當然了,也是想引老闆出來的籌碼。因爲,掌櫃是掌櫃,老闆是老闆。有的事,掌櫃的可以出面,而有的事,只有老闆才能解決。
果然,孫標想了一下,這才點頭:“還請八爺您,稍等一下。”
稍等一下,就是有下文了?
看來,這老闆本人,就在店裡,只不過,不多出來見人罷了。若能見到老闆,一切將會迎刃而解……
孫標再向洛雪隱拱手,然後命人泡上新的茶水,說了聲“失陪”就離去了。
在靠近左首的一間廂房裡,有兩個男子正朝著洛雪隱的方向靜靜地張望。自然,也將她剛纔的話,盡收耳底。
那兩個男子,赫然就是在鬧市之中,追著洛雪隱一直到幸運樓的男子。
在聽到洛雪隱那句:“的確……不怎麼樣……”時,年紀稍微小一點的男子,一下子沒有忍住,滿口的茶水,“噗哧”一聲,噴了出來,正噴在了另一位男子的衣襟。
他神情一呆,連忙說道:“皇……”
然而,年齡稍長的男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只一眼,就將他未出口的話,生生地吞下肚去。
他連忙拿起旁邊的帕子,遞給男子,一邊將憋得通紅的臉別了過去,一邊說道:“那個,對不起了,快擦一下吧……”
年齡稍長的男子,狠狠地接過了手帕,然後在身上抹了兩下,再回頭時,冷凜得一塊冰似的臉上,也淡淡地現(xiàn)出莞爾之色。
其實,就在剛纔的那一剎,他自己也差點兒忍俊不禁。
偏偏那女子,笑容,要多燦爛,就有多麼燦爛,態(tài)度,要多誠懇,就有多麼誠懇,眼看著掌櫃的雙眼泛彩,可這說出來的話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