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雪隱再回到府裡的時候,青兒已在門口等候。
她一看到洛雪隱,就蝴蝶一般地,連忙迎了上去。然而,張開的手,還未撲到洛雪隱的身上,她的手,卻被人擋住了。
擋住她手的,是一枚小小的摺扇,扇骨潔白,錦布貼切,在相府中長大的青兒自然認得,那是出自敬寶齋的白玉扇,價值不菲。
她再擡頭,就看到了一張正低首含笑的,溫文爾雅的臉。
一雖然身上的戎裝還未除去,可是,眉目含笑的阮玉,身上的英氣勃勃的副將裝束,不但未將他襯得冷硬無比,而是將他顯得更加英俊翩翩,卓爾不羣。
看到阮玉竟然攔住自己,青兒扁了扁嘴,然後伸手一撥那摺扇,就再一次向著洛雪隱衝去。
要知道,今日洛雪隱新得帥印,除了那個彆扭的藍埏之外,她和莊聰,更是歡天喜地。所以,一看到洛雪隱,就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去。
可是,那摺扇的速度更快,在她的身子還未觸到洛雪隱的身體時,她對被生生地攔住了。此時的青兒,手臂張開,身子前傾,彷彿下一秒,就可以撲到洛雪隱的身上??墒牵且浑b手,那一枚小小的摺扇,竟然將她的身體生生地止住,而且慢慢地推到站直。
就在青兒因爲(wèi)心中不快而怒目而視,想要再惡言相向時,那個神態(tài)悠閒的男子終於說話了。
他說:“青兒姑娘,你家主子新得帥印,當(dāng)然是普天同慶,可是你想過沒有,若你如此的不顧身份體面,別人,又會如何看你家主子……”
青兒的身體驀地頓住了。
是啊,她家小姐,身體尊貴,今時不同往日。她是不能好象以前那樣,開心時就對著她笑,傷心時就對著她哭了……
今早,她還聽說,聖上還賜予她的主子一座帥府呢,那府第,極大,極爲(wèi)華麗,簡直可以和京城之內(nèi)的任何一座府第媲美。
乍一聽到這個消息,青兒先是開心雀躍,隨後,便是無來由地感到一陣落寞,還有難受。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如今有了如此華麗的府第,那麼,這個曾經(jīng)被她稱做是“家”的地方,還是她唯一留戀的地方嗎?想來,在她的心中,更喜歡那雕樑畫棟,氣派莊嚴的華麗府第吧……
而且,她知道,小姐身邊的丫頭,也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多得,就好象天上的星生一樣,那麼,她的眼裡,還有和星生一樣平凡的自己麼?
一念及此,青兒的小臉垮了下來,是啊,人都會變,只是變好,或者變壞而已。小姐呢?怕漸漸地也會忘記,曾經(jīng)和她一起共渡患難的小丫頭吧……
阮玉微微地笑著,溫暖而且貼心,他一邊笑,一邊拍拍小丫頭的肩膀:“要知道,你家主子,而今身處高位,雖然不用顧忌別人,可是,我們也不能給他的臉上抹黑不是……”
“嗯……”青兒的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她一邊笑,一邊退後兩步,對著洛雪隱和她身後的阮玉等三人施禮:“青兒見過主子,見過阮公子,唐公子,還有軒轅公子……”
有什麼從眼眶中滑落,無聲無息地跌落塵埃,忽然間,在蘭心居時,洛雪曾經(jīng)說過的話,又在她的耳邊響起。
她記得,那時的小姐,斜斜地望著她,神情悲傷而又倔強,表情憂傷而又冷漠,那樣的幾乎是幻化出最絕望的極致的表情,曾在青兒的夢裡,無數(shù)次地浮現(xiàn),然後,無休止地重複。
她說:“青兒,我們回不去了……”
她還記得,那一天,夕陽西下,天邊煥彩,整個大地都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薄薄的暮色。而她的那個天人般的主子,一身粉色衣衫,長衣飄蕩。她就站在懸崖絕壁之側(cè),透過夕陽籠罩的薄暮,靜靜地望著青兒,慘然地苦笑??墒牵f出來的話,卻是擲地有聲,斬釘截鐵……
青兒,我們回不去了……
原來,自從那天起,她們就已經(jīng)回不去了麼……
看到青兒幾乎想要哭的表情,洛雪隱忽然微笑起來。
她一邊笑,一邊拉起青兒的手臂,嗔怪道:“開心歸開心,可不帶你這麼哭的喲?你是不是想要把我們這‘家’都淹了吧……”
她輕輕地,卻是堅決地撥開阮玉的手,笑罵道:“若這家都被你淹了,我可要住到哪裡去呢……”
“你不是有了元帥府嗎?”聽了洛雪隱的話,青兒頓時破涕爲(wèi)笑。她抹了一把臉,又訥訥地說了句。
是啊,她曾聽莊聰說過,皇上所賜的元帥府,就在京城的東大街上,門第高貴,帶刀的侍衛(wèi)環(huán)侍在門口,威嚴不凡,高貴無比,那纔是小姐應(yīng)該去的地方吧……
是啊,朝中新誕生的元帥,不是應(yīng)該住在富麗堂皇的元帥府中,受衆(zhòng)人膜拜麼?怎麼還會和她們一起住在這個在富貴人家看來,如此寒酸的地方呢?
“我有了元帥府又怎樣?有了元帥府,就可以不要家麼?”洛雪隱用手指點在青兒的額頭上:“真是個笨丫頭,這麼笨的問題,都能問得出來……”
洛雪隱說完,然後招呼阮玉他們?nèi)巳フ米?,她自己,則吩咐青兒,幫他們沏茶。
青兒用手撫著被洛雪隱點過的額頭,心裡還是悶悶的,可是,再一想洛雪隱的話,她忽然笑了起來。
原來,小姐的意思是,即便有了將軍府,這個家,也還是家麼?那麼,也就是說,不論主子有了多少個丫頭,青兒,也還是那個笨青兒了……
青兒調(diào)皮地吐了吐舌頭,念頭轉(zhuǎn)的飛快。忽然之間就想通了這個問題,她滿面歡笑,她連忙衝著洛雪隱的背影大聲地說道:“好的,主子,青兒這就去沏茶……”
洛雪隱的滿含著溫情的笑,驚住了一直和她在一起的阮玉等人。他們從來都沒有想到,這個向來寧折不彎,冷定威嚴的少年,還會有如此溫情的一面,而且,對的還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丫頭……
一行人分賓主坐下,洛雪隱開始分配他們?nèi)说木唧w工作。
要知道,七副將之中,其餘四人,早已分配停當(dāng),而她獨獨地留下了這三個人,想要做其他的安排。
按照洛雪隱的意思,七副將之中,每人領(lǐng)軍一路,而阮玉,卻擔(dān)任著軍師的角色。糧草的籌措方面,她也交給了一向沉穩(wěn)的軒轅烈,而唐天,則擔(dān)任了將領(lǐng)的提拔以及培訓(xùn)工作。只有這樣,她才能將軍中的命脈,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洛雪隱當(dāng)然知道,對於教導(dǎo)一門,一向老成的軒轅烈和極易建立威信的阮玉,相比較唐天更爲(wèi)適合。可是,洛雪隱最終,還是選擇了唐天。
那是因爲(wèi),她經(jīng)過仔細的觀察和分析後發(fā)現(xiàn),唐天雖然表面玩世不恭,內(nèi)心,卻極是縝密,而且,他的性格,也是機靈百出,從不按章出牌。
戰(zhàn)爭,本來就不是隻劃分在一個區(qū)域裡的遊戲,時局,也是變幻無常,所以,她反倒認爲(wèi),若由唐天擔(dān)任培訓(xùn)的任務(wù),那麼,必將爲(wèi)她培訓(xùn)提拔一批戰(zhàn)術(shù)靈活,且機靈百出的將領(lǐng)出來。
商量完這些之後,洛雪隱已進去更衣,重新?lián)Q上了輕袍緩帶。待走出門的時候,那三個還坐在廳中品茶的男子,忽然齊齊地愣了一下。
她一身暗紅色的織錦雪衣,同色腰帶束腰,一頭墨染般的長髮,也用白玉束住了,露出了睿智的額頭,還有如水般明亮的眸子。
那一個少年,五官清秀,脣紅齒白,不論他在任何時候出現(xiàn),都會給人一種完全別樣的驚喜。
看到三人一起盯著自己看,洛雪隱微微地笑了一下。
那樣的一抹淺笑,映著白肌雪膚,就如同初落花瓣的暖陽一般,明亮潔淨(jìng),有著與世隔絕的明淨(jìng),還有璀璨。
三人的眸子,同時轉(zhuǎn)了一下。
要知道,這三人,也都新賜府第,十日後出征,這時間,說說短不短,可是,說長,卻也不長。而此時,本應(yīng)該搬家處理私事的男子,卻個個不急不躁,靜靜地坐在這裡,顯然完全不是爲(wèi)了喝茶那樣簡單。知道這些人,必是有話要說,洛雪隱重新坐了下來,想要聽聽他們的意見。
軒轅烈本著冰山帥哥的潛質(zhì),還是沉默如水,只悶頭喝茶,不言不語。阮玉和唐天兩人,則是面面相覷,似是難以開口,最後,還是快嘴的唐天,說話了。
他望著洛雪隱,忽然問了一句:“難道元帥,真不準(zhǔn)備搬去皇上爲(wèi)您準(zhǔn)備的府第麼……”
他們留下來,難道就只爲(wèi)了這個嗎?
洛雪隱有些啞然失笑起來。然而,更知道對方是基於關(guān)心的干預(yù),她就斂起了笑容,點頭:“哦……那唐副將有何意見呢?”
“屬下等認爲(wèi),元帥您,還是奉聖諭,搬過去的爲(wèi)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