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曆七年,岐州有一戶人家姓姚,當家老爺姚禧是岐州的長史,除了刺史之外也就算本地最高級別的官兒了,再加上岐州此地屬於京畿,可以說是天子的腳後跟兒下,稱得上是富足之地,姚禧當了好幾年的官兒,家裡也富的流油。
姚禧今年六十有二,膝下四兒一女,最大的孩子是女兒姚窕,如今已是半老徐娘,這麼個歲數叫這個名字未免引人發笑,奈何名字是父母給的,想改也改不了,姚窕的丈夫是個當地的富商,有些個能耐,夫妻倆人生了一兒一女,日子過的富足的很。
姚家老二是姚勝,今年四十二了,娶了個媳婦姜氏,這麼些年只有一個兒子姚恪,今年也加了冠娶了妻了。
老三是姚舉,娶了一妻一妾,妻子林氏不爭氣,只生了個女孩姚雲杏,今年也十六歲了,妾室趙氏一兒一女,兒子姚志十八歲,女兒姚雲柳十四。
老四暫且不說,咱們把那幾個講完了再慢慢說他。
姚家老五姚啓今年未及而立,只娶了妻,還沒有孩子。
爲何把姚家老四拿出來說?那是因爲除了他其餘的幾個都是姚禧的正牌夫人劉家大小姐劉氏的孩子。
而老四姚庸呢?是姚禧的妾室謝氏的孩子,謝氏本就是貧家女,到了姚府盡受劉氏的排擠,好不容易懷了孕可以母憑子貴,怎奈生孩子的那天難產去了,留下一個男嬰交給劉氏養活。
劉氏看不起謝氏,她的兒子自然也不會好好對待,單從名字上就看的出來,她自己的三個兒子叫的恁麼吉利上進,到了姚庸這單取了個“庸”字,表面上就看的出來,是叫他老老實實做人,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去搶兄弟的風頭。
姚庸今年也三十二了,年少的時候娶了個秀才家的女兒李芳菲,夫妻倆感情極好,不久又生了女兒姚雲棠,今年剛剛及笄,沒過幾年,又來了個小子姚允,現下也只有十歲。
在這麼個四世同堂的大家子裡,姚庸一家的日子可想而知。
姚窕嫁的好,其餘的哥三個都被長史姚老爺提攜著得了些或大或小的官位,只有姚庸一個,至今還是個輔佐縣令的主薄,姚禧也心疼,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自己的兒子,怎麼不想幫襯?
奈何媳婦劉氏阻著攔著,姚禧雖是個朝廷命官,卻有些懼內,再加上當年納妾已有些過意不去,在這件事上也只有聽老婆的,就算老婆對老四刻薄了,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當下正是大年三十,一年中最熱鬧的一天,天剛矇矇亮呢,就早有炮仗噼噼啪啪響開了,東院兒的姚雲棠剛還在夢裡頭,一個激靈被響聲震醒,她不是個覺輕的人,卻因爲最近心裡頭藏著事,有一點聲響就睡不著了。
雲棠洗好了臉,穿好了棉襖,外頭套了個交領襦裙,眼見著外頭飄起了雪花,又披了個紅色的斗篷,這纔出門去了。
姚府不小,只不過雲棠不怎麼往西邊去,在她看來,西邊兒的跟她根本就不是一家人,只不過是陌生的鄰居,或者說,連鄰居都不如。
不過這些日子那些人倒是對她們家出奇的好,開始她還不明白,還單純的以爲是自己從前想的太歪,誤會了人家,怎麼都是一家子。
直到後來,爺爺姚禧單獨找她,這才讓她明白了,哦,原來是有求於她,求是好聽的,或者說,就是要求,她沒別的選擇。
原來是因爲姚家幾代沒什麼出息人的,好不容易有個姚禧,眼看著都離天子那麼近了,姚家想要再近一步,最好找個人,能和皇宮沾上邊兒。
算來算去,實在是沒什麼好主意,宮裡頭的總管離皇上近,可總不能把哪個孫子送進去當太監……
也就是這時候,正巧宮裡頭招女官兒,要朝廷衆臣選德才兼備,容貌端正的舉薦,姚禧得了風兒,花了不少銀子找了人,這才弄出一個名額。
可是要誰去?姚家總共就那幾個女兒,老三家的姚雲杏,被家裡頭嬌慣的不行,性子蠻橫的出奇,不出去惹事就不錯了,還能指著她幹什麼?
姚雲柳呢,性子倒是沒那麼火爆,可這丫頭太過實誠了些,叫人買了還給人數錢的主兒,進了宮中只怕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算來算去也就只有老四家的雲棠合適,首先臉長的乾淨,只要臉蛋兒好,別的找找人也就過去了,其次跟著她外公學了不少的東西,音律文采都會一些,最最合適不過。
姚禧找到雲棠的時候說了一堆的好話,什麼好孫女啊,你是又好看又聰明啊,什麼宮裡頭好啊,什麼做女官兒大小是個官兒,跟宮裡頭的丫鬟不一樣,誰都尊著敬著啊,什麼能日日見到皇上王爺的,弄好了飛上枝頭變鳳凰啊……
雲棠記得爺爺還說了好多好多,不過她根本就沒仔細聽,她聽了這個消息就下意識的想要答應了,倒不是爲了別的,讓她爲姚家效力?簡直是可笑!
她無數次痛恨自己不是男子,不能帶一家人離開這個地方,如今機會來了……她怎能不好好抓???
所以當她痛痛快快的答應了,姚禧先是怔愣了一陣,隨後才樂開了,如果雲棠記的不錯,這是自己的爺爺第一次笑吟吟的摸著她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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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棠不願意去那個假惺惺的地方,所以故意磨蹭著走了半天,直到天已經大亮,這纔不情不願的進了門兒。
屋裡頭一片其樂融融,當然不包括她的爹孃和弟弟,因著她過些日子就要進宮,這些人倒是不敢怠慢了姚庸一家,可是這一家四口被他們漠視慣了,自己也不願意跟他們陪著笑了。
雲棠本想悄悄的去找弟弟,豈料剛剛進了屋子就被劉氏給看見了。
她這個“奶奶”生的富態的很,手上帶了三個戒指,一個瑪瑙的,一個黃金的,還有一個白裡透著粉,到底是什麼寶石雲棠也說不清楚。
此時老太太正擺著她那個珠光寶氣的右手,兩眼笑瞇瞇的召喚著雲棠,“快快快,我的小棠兒來了,快來叫奶奶好好看看!”
雲棠被她那句“小棠兒”叫的渾身一陣惡寒,剛要挪蹭著步子往那邊去,還好被姚禧給解救了。
姚禧邁著步子正往屋走,一聲把雲棠給叫住,“雲棠,來來來,叫這兩位先生給你占上一卦!”
原來他身後還跟著兩個人呢,這兩個人皆是道士打扮,一個穿青一個穿灰,道袍都是破破爛爛,小補丁下疊著大補丁,占卦?佔什麼卦?這倆人在附近逛蕩好幾天了,無非就是藉著道士的幌子要飯的。
大過年的,要是想發善心就直接給錢好了,做什麼還要算卦?
姚禧倒是對這兩人以禮相待,連忙將兩個道爺請進了屋,“兩位道爺快坐,這位是我的小孫女雲棠,過些日子就要進宮了,煩請兩位道爺給算算,這閨女是個什麼命數?”
哦,這是看她能對姚府有多大用處呢,雲棠真想看看,要是真算出來她一輩子就混個日子,她這個爺爺還不用她進宮了?
青衣道人捋了捋幾根稀疏的鬍鬚,嘴也咧開了,“好說好說!”
又拿出幣子叫雲棠晃了,這纔在紙上勾畫起來,用的是易經,雲棠在外公那瞭解一些,深了就不懂了,只見他畫來畫去嘴裡還唸唸有詞,足足等了一刻鐘,這道士才瞭然一笑,又仔細看了雲棠好幾眼,這纔對姚禧拱手。
“這女孩兒,日後能做個狀元夫人!”
這話剛落,也不知是誰噗嗤一聲,雲棠掃了一圈,這纔看到姚雲杏那張憋紅了的臉,想要狠狠罵她幾句,又怕自己走了之後家裡人受委屈,只得生生忍了。
道士又看了看灰衣的道人,“師兄,你說呢?”
灰衣的道人更加淡定,輕輕搖了搖腦袋,“師弟,我已說了,占卦要知變,易經易經變易之經也,要我說,這姑娘日後能嫁個王爺?!?
姚雲杏再忍不住了,笑的前仰後合,“我說兩位道爺,我爺爺是叫你看看我這妹妹日後能官居幾品,不是叫你看她姻緣,我們家送她進宮又不是去選妃,就憑她?”
話還沒說完,就被她孃親林氏捂住了嘴,姚禧也是一臉的菜色,這兩人說的也忒離譜了些,尤其是那灰衣的,連動都沒動,光憑一雙眼睛就看出了門道?多半是對騙子!
過年的時候跟誰都和和氣氣的好,姚禧趕緊叫人給拿了些碎銀子,把這兩位道爺請出府去了。
兩個道士出門兒的時候還在爭辯,直到被小廝帶出了前面的月亮門,這纔在衆人的視線中徹底消失了,等到餃子上桌的時候,整個姚府裡的人也就忘了這事,不過是場鬧劇罷了,笑一陣也就算了,誰還會記著呢?
雲棠因著姚雲杏的話鬱悶了一陣兒,不過她在姚府裡頭早就練就了一張厚臉皮,不出一會兒,也早把此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