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澤在自己的院子裡種了些許地丁草,一叢一叢的開著紫色的小花,讓人無端覺得可愛。
雲棠到的時候他正拿著小水壺給地丁草澆著水呢。
“丁先生,你好啊!”
丁澤回過頭去,正巧看見那日來開門的小女官兒給自己行禮呢,忙撂下水壺,回了一揖,“姚大人,您好啊!今日來這,可是有什麼事兒?”
雲棠站起身來,輕輕扯了扯衣襟,又現出些笑意,“丁先生,確是有事,咱們坐下來慢慢談?”
丁澤是實在想不到自己與她只一面之緣,她能找自己有什麼事,卻還是親自沏了茶水,給雲棠倒了一杯,這才坐在對面,“姚大人,有什麼事情,請說罷!”
雲棠舔了舔嘴脣,正猶豫不決,又得了谷夏一陣催促,纔開了口,“丁先生,這事有些匪夷所思……我想請問,當年的殷紅袖姑娘,是否也是如洛姑娘那般?”
丁澤似是極爲震驚,雖仍在隱忍剋制,面上卻早已流露出痛苦之色,抿了抿嘴脣,才舒展開眉眼,“姚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雲棠摸了摸下巴,又故意瞇了瞇眼睛,“我是如何知道的……這個丁先生無需瞭解,我這次來是想跟您商量,若是我得知一些此事的眉目,如今萬事俱備,只差丁先生這一場東風,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丁澤更是震驚,“姚大人,非丁某不信任於你,可這事宮中必已追查多時,至今卻沒什麼效用,否則又怎會有梅婕妤、水碧的死?”
這話言外之意無非就是:連宮裡頭那麼多大人物都弄不明白的事,我憑什麼要相信你?”
雲棠笑了笑,“丁先生這樣想倒也可以理解,我先只問你,丁先生在南詔長大,可還記得那副王鳳伽異的女兒南山公主?”
丁澤確實是在南詔長大,這事也不算什麼秘密,不過那南山公主……“南山公主比我小了幾歲,且十二歲就出宮遊歷,雖是有些印象,可具體實在記不得了,姚大人怎會問起此事?”
雲棠淡笑了笑,“我這有一物,還請您看了再做定奪。”一邊說一邊從袖中抽出一個卷軸,又輕輕展開,遞到丁澤面前。
丁澤狐疑一看,只見卷軸上佇立著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面孔上仍帶著稚意,再看那雙狐眼一般的眼睛,眼梢上挑的厲害,忽覺面熟,“此人……怎的如此像司珍處的孫大人?”
雲棠也不回答,只叫他接著看,“丁先生再看看那畫旁的提字。”
是了,那畫像的右側還有一小行提字呢,打眼一看字跡渾厚有力,真有一股王者風範,再看內容:窈窕稚白梔,無邪莫染塵,贈孫南山公主。
贈孫南山公主,這畫竟是南山的祖父閣邏鳳親自作的?怪不得字跡如此張狂有力,看那畫上勾勒雖是不甚細緻,卻分明用了心思,只想不到閣邏鳳那樣的一個人,面對自己的孫女之時還有如此耐心的一面。
“姚大人,這南山公主與孫大人生的如此相像,可是有什麼關聯?”
“丁先生,我說這事你可能不知,那南山公主的母親許玉蘿,其實是南詔巫蠱許氏的後人,而許玉蘿的孃親許珍,卻正巧是修習過食血術的。”
光聽這名字就已叫丁澤有些猜測,“食血術?”
“便是一種旁們的巫術,修習者會飼養一些食血生物,類似於蝙蝠、食血蟲、水蛭……以巫術操縱,使得這些物什吸食人和血液,直至血盡人亡……這還未完,就連那受害者的魂魄都要受施法者的操控,軀體也可能變作傀儡。”
眼看著丁澤忽地面色蒼白,滿面的痛色,雲棠不覺開始猜測,那殷姑娘到底對他有多麼重要?
“丁先生,這宮裡頭接二連三的事件,如食血術如此的吻合,而這樣的法術又只有南詔纔有,再加上這幅小像,年紀也是如此吻合,這世上有這般巧合的事?”
“可,即便如此,我又如何信你?我怎知這畫是真是假,我又怎知你說的這些是爲什麼目的?再者說,就算我答應了你,我又能做些什麼?”
“丁先生,你要做的簡單的很,只需藉助你在南詔生活過的身世……至於你爲何信我……若是丁先生答應,我便與您一齊去面見皇后,我倆也算一根繩上的螞蚱,您放心便是!再者說來,一幅畫像罷了,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孫大人就是兇手,我倆將這所有告知了皇后娘娘,娘娘英明,自會有自己的定奪。”
“丁先生,殷姑娘死的能否安心,可就看你了……說不好,那巫婆正在拿捏著殷姑娘的靈魂,人死了,連靈魂都不得安歇。”
說完這話,雲棠也沒再多言,只默默等著丁澤迴應,其實內心裡仍在跟谷夏嘀咕,“鬼爺,我可按照你教我的說了,他這不說話了是幾個意思?”
“不說話就對了,他在考慮,可再考慮都是一定的結果,咱們吃定他了。”
“那……就好。”
雲棠又斜了斜眼睛看看丁澤,好巧不巧,正對上他投來的目光,“姚大人,我跟你去倒是可以,只是若到時候皇后娘娘問起,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你又該怎麼回答?”
雲棠勾了勾嘴角,“這事你不必擔心,只要你答應就好,事不宜遲,咱們現下就去罷!”
丁澤也沒猶豫,輕點了點頭,“那,就走罷!”
*
蓬萊殿,丁澤攔住了皇后身邊的大紅人趙喜年,“趙公公,娘娘可在殿中?”
這趙喜年四五十歲的樣子,也算在皇后身邊跟了大半輩子了,她聽唐小喬她們說過,說這人面上對誰都隨和的模樣,一點都沒有架子似的,可背後蔫兒壞,可謂人精中的佼佼者。
趙喜年一眼看見了丁澤,連忙甩著浮塵走了過來,“哎呦!丁樂師好久不見!您可真是愈發俊逸非凡了啊,娘娘正看書呢,怎麼?今日找娘娘有事?”
這是個宦官手握權柄的時候,趙喜年在宮中有些地位,許多愛巴結的朝臣見了他都得行禮,丁澤卻是不行,只是微點了點頭,和煦地笑了笑,“確實是有事,還需公公幫忙通傳一聲。”
他們倆這一問一答的,跟雲棠也沒什麼關係,更沒給她行禮打招呼的機會,她也就低頭在一邊聽著,直到趙喜年又進殿去了,這才擡頭,“先生,您跟這後宮前朝的人都很熟呢!”
丁澤面上一直掛著笑,“熟倒是說不上,只不過身爲官奴,不得不爲達官貴胄奏琴譜曲,這才略認識了些。”
這話倒讓雲棠不知怎麼說了,他自稱爲“官奴”,其實倒也真是,即便他琴藝精湛,在宮中頗有些地位,可畢竟身處教坊,已沒了自由之身,說起來也真是悽慘。
可見他那個樣子,一身白袍氣質綽約,一雙眸子更是不卑不亢,怎麼也跟悽慘二字沾不上邊兒,“丁先生,既然您生在南詔長在南詔,爲何還要回到這來呢?您回來……爲何還要入宮呢?又是如何能夠入宮來的呢?”
丁澤剛要說話,趙喜年卻出來了,“丁樂師,娘娘在殿中坐著,正宣您進去呢!”
“好,多謝公公了!”
雲棠依舊什麼也沒說,只跟在丁澤的後面朝殿中走,雖感受到了趙喜年盯著自己考究的眼神,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她現在心跳的厲害,也不知道這中宮皇后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美醜倒也罷了,只是兇不兇?嚇不嚇人?會不會動不動打板子?
如此想著,這路就有些漫長,可還是很快就到了蓬萊殿正殿,果見那正殿榻上正靠著個婦人,雲棠也沒敢細看,一進了屋就隨著丁澤行禮,“微臣拜見皇后娘娘!”
“莫要多禮!起來吧!”
伴隨著一個溫婉優雅的聲音在頭上傳來,雲棠這才又跟著丁澤站起身來,略一擡頭,就看到了榻上坐著的婦人,不到四十的年紀,皮膚卻保養的極好,大紅的牡丹廣袖衫,精緻的盤桓髻上插著黃金的鳳釵,鳳釵之上又墜著珍珠,將那張本就美豔的面龐顯得更加秀雅,再瞧那雙鳳眼,盈盈池水似的,額頭光潔而小巧,塗著淡淡的額黃,脣上又抹了嫣紅的口脂,真真雍容至極。
怪不得被皇帝獨寵了那麼多年,人到中年尚且如此,金釵之年更該如何?
婦人朱脣輕啓,“丁先生,這位是?”
雲棠連忙上前,“微臣尚宮局司闈處女史姚雲棠見過皇后娘娘!”
皇后見她又行禮,連忙擺手,“原是尚宮局的人,姚大人不必多禮,快快請起,你們齊尚宮最近可好?尚宮局最近運轉可還順利?”
瞧瞧,女官坐到尚宮這個位子,連皇后娘娘都要問候,雲棠連忙回答,“回皇后娘娘,齊大人她一切都好,尚宮局運轉也還順利,勞娘娘關心了!”這麼瞧著,這皇后娘娘還是個溫柔的性子。
聊好了這些無用的,終於是到了正題,皇后看了看眼前站著這兩人,“姚大人,丁先生,你們來找本宮可是有什麼事?”
兩人心照不宣對視一眼,又迅速分開,還是丁澤先說了話,“皇后娘娘,吾等確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