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日, 霜降。
也不知何時下起了秋雨,連一向以堅韌不拔著稱的九月菊,此時也顯得弱不禁風。
距離李連離開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果然, 皇帝答應了李連, 預計著入了十月就出發, 誰也不知道事情怎麼突然就成了這個樣子。
“別想啦!事已成定局, 按照接下來的路努力去走就好,你要信你自己,也要信我, 只要誰也不放手,什麼能對我們產生威脅呢?”
瞧著李連那張認真而略帶笑意的臉, 雲棠搖了搖頭, “我不是怕別個, 我是怕……天有不測風雲,若是你真的出了什麼事……”
“怎麼又想那麼多?我去了就只是充個樣子, 誰還能真叫我上戰場殺敵不成?不過就是個鼓舞士氣的招牌,怎麼,要不成你把官給辭了,跟我一起去?咱倆到了那天高皇帝遠,生米煮成熟飯, 先生兩個娃娃出來, 到時候咱們可就厲害了, 誰拿咱們也沒辦法。”
雲棠終於被他給逗笑, “去你的, 聽我的話,我真不求你有什麼民族大義, 更不求你有什麼錚錚鐵骨,我就要你做個慫包,敵人來了,你就快跑,我只要你活著回來,因著沒有你我就不知道怎麼活,你就當是爲了我……”剛剛樂完,這時候又委屈地流下淚來,抽抽嗒嗒好不悽慘。
“好好好,爲著你,我必定囫圇個兒回來。”
“天涼了不少,再過半月就更得涼了,小時候爹爹出行之前,娘總是給他收拾好行李盤纏,估麼著你那也用不上我,只是記得多帶些厚衣,路途上多穿著些,到了南面就熱了,也別忘了帶些夏衣。”
聽她絮絮叨叨,李連抿著嘴笑了,“誰說不用你?我就叫你去給我收拾,你收拾的話,我這兩年都能樂樂呵呵的,一想起來你還在等我,心窩子就暖和。”
若是放從前,他這樣說話就一定是又再調戲於她,這時候雲棠也不拒絕了,是啊,沒有多久了,到了那就只有他自己,她陪不了他,只有幫他做好力所能及的事,“這個沒問題,不過聽說……那南方的女子個個美貌,又溫柔可愛,軍營中又都是男人,你可莫要對那些個姑娘生出什麼不好的念頭來,你若那樣,我可就嫌棄你髒了,你就別指著我嫁給你了。”
“瞧你那小家子氣!”瞧她撅嘴那模樣,李連也覺得好笑,又打心眼裡覺得可愛,她這個模樣可是不多見,“行吧,我爲你守身如玉,可你也不動腦子想想,我現在在宮裡頭,身邊也有的是女人,這樣都沒動什麼歪心思,到了那就去採野花兒了?再說了,那些花嫩出水來又跟我有甚麼關係?我就是坨牛糞,就等著你這朵鮮花來插。”
“噗哈哈哈。”雲棠險些笑出淚來,“你還算是有自知之明,那咱們就約法三章,第一,不能拈花惹草,第二,不能超過兩年,第三,必須給我囫圇個回來,要是上了臉了變得醜了我也是嫌棄的。”
李連連忙點頭,學著宮裡太監的模樣微微一鞠,“小的得令!放心吧您吶!”又站直身來轉了轉眼珠,“也別光說我,你就一定好了?你們這一掛人這走那走的,今兒個這個太醫,明個兒那個侍郎,後個又什麼樂師,對了,還有那李迥,我看你們最近走的挺近,你給我好好說說,到底是個怎麼回事兒?”
雲棠噗嗤一聲,“你也想的太多了罷!丁先生和韓王也就罷了,那太醫、侍郎的都是一堆老頭子,我去給他做十八房小妾不成?”
李連一豎眉毛,“你敢?!”又詭異地笑笑,眼睛瞇地細長,“不過也無妨,你若是真的變了心,我就先把你那姦夫一劍殺了,然後再把你搶到家裡去,見天兒叫你暖被窩。”
“呸!暖你個大頭鬼,三兩句就不正經,成,我等著你,只要你不變心,我也定不負你。”
水榭之上,兩人緊緊相擁,若是可以,雲棠真的不想與他分開一刻,若是不考慮別的,她真的想跟他走,他們倆愛到哪就到哪,誰也管不著。
遠處的小螃蟹瞥了瞥那方依偎的兩人,又拍了拍鄭六斤的肩膀,唏噓一聲,“嘖嘖嘖,咱們這位爺啊,真真是陷進去了,爲了這位,都要去奮勇殺敵去了,好看是好看,我瞧著也沒到天仙兒下凡的程度啊。”
因著對雲棠印象極好,鄭六斤瞪了他一眼,“人家就喜歡,你管的著麼你?對於殿下來說,咱們姚大人身上的蝨子都是雙眼皮兒的,就是順眼,哪有你的事兒?就你好看!也不看看你那副尊容!”
小螃蟹被他這句雙眼皮兒的蝨子給逗笑了,這小子是幽州人,說話自帶一股子搞笑,尤其是這一套一套的家鄉土話,叫人不免好奇,這幽州到底是個什麼地方,老少爺們都是專門兒逗樂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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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承香殿從前的大宮女蘇姑娘,昨個被賜了毒酒啦!”戴雨神秘兮兮地,趴在另一個小女官兒的耳朵邊兒嘀嘀咕咕。
雲棠瞧她那個胖乎乎還往人家身邊湊的模樣,本只覺得好笑,可聽到“承香殿”這三個字,卻來了好奇心了,“戴雨,你說什麼?誰被賜了毒酒了?”
戴雨也是嚇了一跳,回頭一看,見是雲棠,連忙撫了撫胸口,“原來是姚姐姐,你可嚇死人啦!還能是誰,就是那承香殿的蘇綺繡唄。”
那跟戴雨一起說著八卦的小姑娘見了雲棠,可沒戴雨那麼淡定,忙作了一揖,悄悄退開了。
“蘇綺繡?跟四皇子私自出逃的那個?”想起那小公主說起綺繡時紅了的眼眶,看來這小公主還與蘇綺繡感情頗深。
戴雨連忙點頭,“就是啊,你說這人也是夠想不開的,若是真喜歡四皇子,那就叫四皇子去陛下面前要人吶,何必做出這樣的事?”
雲棠微搖了搖頭,“你還是不懂,先不說這個,那蘇綺繡……死了?”
“死了?死了還好了!就怕那半生不死才最難熬,喝到一半兒,被四皇子給救下來了,現下已是不成人樣了,被四皇子帶回了寢殿,親自照顧著呢,這人兒啊,還是不能做那不自量力的事兒,何苦呢……”
雲棠也無心再聽,只擠出一絲笑容,“好,我沒事了,你忙你的去罷。”邁開步子朝蓬萊殿奔去,若是這一主一僕的情誼真的那麼深厚,小公主若是聽到了這事,現下該如何了?”
到了蓬萊殿的時候,一眼就瞧見了趙喜年,連忙過去打招呼,“趙公公,最近可好啊!”
趙喜年一臉的苦相,“好……可好了……小主子那個樣,誰還能好啊!”
雲棠又湊近了幾步,“公公,蘇姑娘那事兒……公主知道了?”
“那沒有。”趙喜年左右瞥了兩眼,“娘娘說了,誰要是把這事傳到公主耳朵裡,就撕了這人的嘴,姚大人當著公主的面,可也萬萬別提。”
雲棠鬆了口氣,“這就好,公公放心就是,我是不會說的,公主現下在做什麼?可需我去跟她說說話?”
“替公主謝謝大人的好心了,公主現下歇午覺了,您也歇歇去罷!聽說六皇子要去南邊鼓舞士氣,真不愧是皇家的兒郎,眼瞅著也要走了,姚大人你也快去陪著點罷!”
這話把雲棠說的一愣,她和李連的事兒,看來趙喜年也知道了,趙喜年知道了,估麼著皇后也知道了,不過這也無妨,她又沒像那綺繡和皇子私奔,她喜歡他,他也喜歡她,大唐律令可沒說不讓人相互喜歡。
又重新露出笑容,“好嘞,小公主的事……公公也莫要太操心了,多多注意身體。”
趙喜年笑了笑,眼角的魚尾紋都笑了出來,頗爲感動似的,“謝姚大人關心,咱們曉得了。”
趙喜年叫她歇著,她也不能真就歇著去了,那日松陽道士講的關於熠王的事還沒完,她就被李連給拽出去了,她想知道這事更多的細委,不只是爲了華陽公主,比起這個,她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想知道,有關這個熠王更多的事。
***
“這個熠王嘛……”松陽拿著杯蓋兒撥了撥茶沫子,又搖頭吹了兩下,滋溜一聲啜了一小口,才又繼續說道,“我倒覺得,那殺了他的人未必就是武后,一個人可以狠毒,卻絕對不可能超過心的界限,重汐跟我說過,他的祖母對別人極兇,對他卻不同,他說,那眼神和旁的祖母看自己的孫兒沒什麼不同。”
雲棠眉頭緊皺,這幾十年前的事想要弄個真相就更加不容易了,“那依道長之意,可有什麼懷疑的人?”
“貧道也是能力有限,猜不出啊……”
連松陽都猜不出……又忽然想起一事,“道長,您認得鬼……谷夏?”
“谷……啊是谷夏,認得,怎麼?”
“他……到底是什麼人?可方便告知?”雲棠對谷夏身份的好奇,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
誰知這松陽道士倒是實誠,“呃,不方便告知……姚大人,人都死了,再糾結那些個身份有什麼意思,他不想叫人知道,咱們就尊重他罷……”
聽他這麼說,雲棠微有些汗顏,這話谷夏也跟她說過,她知道他是不想再糾結於過往的,可好奇心還是像一隻魔獸,引誘著她去找一個真相。
“我……是想問,那谷夏和熠王可是認得?”
松陽眉頭一皺,“怎的想起這個?”
連忙解釋,“我是想著,既然您認得熠王,又認得谷夏,你們生活的年代又都相仿,或許那兩人認得也未可知,若是認得,或許在谷夏那也能找到些線索。”
松陽這才點頭,“算是認得吧……若是問熠王的事,他或許真能告知你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