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暉閣內, 雲棠的房間裡,她和谷夏說了今日的事。
“也就是說,八九不離十, 橋陵和青雲觀的伏妖塔都是上官珝親手設計, 再加上他飼養小鬼, 並且在承香殿放置紙人, 以圖殘害熠王……這些事情都連起來……差不多就可以。”
差不多就可以猜出這一切的幕後操縱者到底是誰。
可惜谷夏似是對這個沒那麼感興趣, 從她開始講這事起,他就一直蹙著眉頭,此時再也忍不住打斷, “既然要去,爲何不支會一聲?就那麼不聲不響的自己去了, 幸而沒事, 若是有事, 你叫……大家如何是好?”
說這話雲棠心裡就有些委屈,她又沒有想那麼多, 還以爲不過是神不知鬼不覺地看一看,她也不想事事都麻煩谷夏……誰知會發生那種情況?
她扁了扁嘴巴,盡露出一副小女孩兒的形態。
誰說她姚雲棠不會撒嬌服軟?只是只有對極爲親近的人才會如此罷了,不知不覺之間,在她的內心深處, 已是把谷夏當作了極爲熟悉的親近之人。
谷夏看去, 見那嘴撅地似是能掛起油瓶, 又覺得好笑, “好在平安無事回來了, 雲棠……當真是個聰慧勇敢的女孩兒。”
他極少叫她“雲棠”,更極少誇她。
雲棠當下就咯咯笑了, 又提起剛纔的事來,“當初我們猜測,那害死熠王的人不是武后便是睿宗皇帝……現下看來……”
谷夏笑笑,“睿宗皇帝李旦,唐明皇李隆基的父親,在中宗皇帝被貶均州之後,被武后扶植上位,雖是從未真正掌權,卻也是沾到了肉末,野心一發不可收拾,故而在中宗皇帝重新被接回武后身邊,便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想要重新奪得皇位,以徒謀武后的另眼相待,就只能先除掉中宗皇帝。”
雲棠點頭,“可中宗爲了穩固地位,便刻意討好武后,即便她逼死了自己的兒子李重潤,武后年事漸高,開始耽於享樂,他便找來當年的子虛大哥,以徒博武后開心,可惜被睿宗皇帝鑽了空子,睿宗託人指示子虛大哥換了要講的話本,從母慈子孝的好故事變成了母子反目成仇……以徒激怒武后,將禍水引到中宗皇帝的身上。”
谷夏露出讚賞目光,示意她接著說下去。
“可惜子虛大哥並未聽從,他不想成爲這權力爭鬥的棋子,故而講了些旁的,無論是中宗皇帝還是睿宗皇帝都未能如願,子虛大哥也就是慘死在這次……睿宗皇帝拉攏來了當時的上官珝,也就是現今的孟隱,他精通數術,睿宗皇帝便叫他修築橋陵和伏妖塔。”
谷夏嘴角含笑,這笑卻帶著一絲輕蔑,“上官珝在當時算得上出神入化的人物,李旦叫他修築鎮壓百邪的橋陵,還有那伏妖塔,不過是因爲,上官珝這人野心極大,絕非池中之物。”
雲棠雙眸微亮,“這我倒是沒想到,上官珝的造詣獨一無二,能鎮壓地住他的,也唯有他自己……所以當上官珝的價值被用盡,便到了他的死期,睿宗皇帝怕他這等邪魅之人的魂魄再出來造次,所以將他陪葬在橋陵,他自己親自設計的地方,叫他作繭自縛……那伏妖塔的頭顱?”
這丫頭越來越聰明,小小年紀,居然一點就透,谷夏甚是欣慰,“該也是孟隱的,所以在橋陵的陪葬墓,應該只有他的無頭屍。”
雲棠打了個寒顫,這是多大的仇怨,竟然叫人家死了也是身首異處?
“所以那想要害死熠王殿下的,自然也是睿宗皇帝,雖然在熠王的孩提時代,與他這個皇叔感情甚好,但看武后對自己這個孫兒的喜愛程度,無疑也成了睿宗皇帝眼中的障礙,所以唯有痛下殺手……”
谷夏沉默,過了好一陣纔開口,“可惜那時的熠王正值青春年少,在宮外結交了不少的好友,竟是一月都留宿在外,從未回過自己的承香殿。”
“故此那些個巫蠱小人便遲遲沒起作用,好在這時李重潤受奸人誣陷,武后震怒,裴秀到了長安求到了熠王頭上,熠王便陪著她去了洛陽,此時的睿宗皇帝更是抓住了時機,誣陷熠王將要謀反,便是武后下令,毒箭穿心。”
谷夏緊蹙眉頭,微搖了搖頭,“這令未必就是武后下的……當初的事宜太過雜亂,這其中又有怎樣的波折還未可知……”
忽覺自己說錯了話,雲棠心間一顫,暗暗偷瞧著谷夏的面色,他這人從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便端起凳子,坐的離他更近了些,捉起他衣袖,笑的極其討好,“當然,這些都還僅僅是猜測,雖是八九不離十,可必然還是有一二分的偏差,不過能夠這樣,已是極好了,你也莫要太過糾結,左右一切事情都已發生,我們就慢慢地……還原這往事就好,就像你說的……一切都已是過往。”
一邊說著,一邊靠上前去,將他那微微蹙起的眉頭撫平。
拂好了眉頭,又去按揉他太陽穴,同時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出那下令的人來。
瞧她那個認真的樣子,鼻息輕輕拂在他的臉上,谷夏突然失笑,“你……是不是已知道了我是誰?”
按在他太陽穴上的小手突然頓住,谷夏依舊帶著笑意,不出一會兒,那小手卻又開始動作,小小的嘴兒呼氣如蘭,“我管你是誰?總之是鬼爺就對了!”
谷夏頓住,隨後哈哈一笑,“好!我便是谷夏,其餘的,誰也不是!”
***
秋日將近,太液池蓬萊島上的幾顆銀杏也快掉禿了,只留下樹梢的幾葉,被風吹地打著旋兒。
這幾日雲棠去看過華陽公主,果然,自打上次,公主的病情一日強過一日,如今已是能下地走幾步了。
說起來這還是她解開了公主的心結,想起來這事,雲棠就覺得自豪。
可一想起採菱,糟心的事兒就來了,採菱那肚子,眼看著一日比一日大,這可如何是好呢?
流水似的賞賜源源不斷送入紫蘭殿,據說採菱又得了皇帝恩寵,可那孩子根本就不是皇上的啊!
豈不論欺君之罪,就算不提這茬兒,那孩子一旦足月,採菱的性命也是不保。
她甚至想過找谷夏的那些朋友,想個法子私自把這事了了,可又覺得這樣太過專斷,真是越想越急,急地焦頭爛額。
想不到好的法子,她又覺得就這樣待著也實在是坐不住,遂下定決心,不如坦白了一切,跟採菱聊上一聊。
紫蘭殿裡,採菱坐在張八角桌兒前面,正親自動手,也不知在縫補些什麼。
雲棠突然鼻子發酸,她突然想起以前兩人住在一塊兒,她官服破了,她就是在等下替她縫縫補補。
吸了吸鼻子,這才走上前去,這才發現,原來她是在自己的孩子縫小襖子,採菱的針線活素來不錯,此時的小襖子已基本成形,眼看著只剩下一隻袖口了。
雲棠更覺心酸,若那是個真正的孩子,該有多好?
採菱這纔回頭,“早先聽寶雀通傳,我還尋思著怎麼這麼久不來,你倒是好,走路都不出聲的!”
強擠出一絲笑容,雲棠走上前去,把那小襖子拽到一邊,又去拉採菱的手,“菱兒,今日我來……是有話要說的。”
有話要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見她欲言又止,採菱反過來拍拍她手背兒,“說罷!有什麼事是跟我還不能說的?若是有人欺負你,我爲你出氣就是!”
她越是這般溫柔,這般縱著她對她好,雲棠心裡頭就越是不得勁兒,最後,竟沒出息地哭了起來。
“瞧你,愛哭鬼!都是宮正司人人都怕的姚大人了,怎麼還這麼愛哭?”
若是平時她這樣說,雲棠必然會打趣回去,可現下她沒了這個心情,長吸了口氣,終於下定決心。
“菱兒,我聽松陽道長說……他看出了你那……你那肚子裡懷著的…恐怕不是正常的孩子。”
聽她這樣說,採菱臉色瞬間煞白,過了好一陣兒,才又現出一絲笑容,“你都知道啦?”
雲棠無言,只得點頭。
採菱也跟著點了點頭,鬆開手,輕輕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的一片蕭瑟,“嗯,這事我也是知道的……本打算好好的過這幾月,好好的陪陪你,若是等我死了……你我恐怕就再無機會相見了。”
此時的雲棠已是心急如焚,她跟著站起,匆匆走到採菱的身後,“菱兒!何至於如此!?總還是有法子的,松陽道長說,只要誅殺那……”
卻被採菱打斷,她回過頭來,一張秀氣的臉上再無剛纔的神色,“這孩子……我打算生下……”
“什麼?”雲棠難以置信,瞬間面白如紙,“菱兒,你……不捨得殺他?”震驚之下,已是頹坐在地上。
“他已是極爲可憐……他已經死了……不過是一個孤獨的鬼罷了……我又怎麼忍心去害他?再者說……我也累了,陪一陪他,倒也好。”
“你!”雲棠目瞪愈裂,“你要去陪他?那我呢?!我怎麼辦?江採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若是死了,你叫我如何……如何……”
見她這樣,採菱閉上眼睛,許久才走上前去,輕輕將她扶起,“雲棠,對不住了。”
採菱一聲嘆息,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卻只留下了一句輕飄飄的道歉。
卻被雲棠大力甩開,她一邊看著採菱,一邊朝門口倒退,滿臉的淚痕,箭頭一直在抽搐,終於退到了門口,這才轉過身去,逃避什麼一般,大步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