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兒, 母后來了,你看看母后?”獨孤婧不死心地說。
可李晏晏就是不肯回過頭來,淚水沾溼了枕巾, 她咬了咬脣, 終是哽咽出聲, “母后……你可知隱貞是爲我上山採藥才傷了腳?”
獨孤婧又怎會不知, 在自己的女兒沒醒來之前, 就已經有人告訴她了,只恨自己沒有早些知道,更恨那隱貞不知好歹, 不然也不能……更加放柔了語氣,“晏兒, 母后真的不知道……若是知道他受了傷, 我是絕計不會……那樣對他……”
李晏晏冷笑一聲, “母后的話哪一句是真的了?你可知在這青雲觀裡,若不是隱貞……我要如何熬過這些日子?罷了……母后這樣的人, 心中唯有尊卑貴賤,哪知感恩二字呢?”
“晏兒!”獨孤婧忽地放大了聲音,“母后是真的不知,那隱貞進門的時候還走的利索,本宮又哪裡會知道……且他指著我的鼻子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母后也是一時氣不過……”
竟想不到她仍是這樣說, 李晏晏只覺心如死灰, 忽覺貧乏無力的很, 再不想與她爭執, “罷了……母后回宮去罷……叫我一個人好好歇歇……”
獨孤婧又哪裡肯如她所說,也是落了淚, 連忙拿手絹拭了,“晏兒,就叫母后陪一陪你,你這個樣子……母后又如何能夠安心……”
又要去把人調轉過來,卻被李晏晏一把揮開,“夠了!我此生此世,再不想受你、你們的擺佈!”
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李晏晏忽地坐起身來,因著氣極,面色更加蒼白,又咳嗽起來。
咳了好一陣,才發現手背上沾染了一絲鮮血,忽地明白了,怪不得她暈倒之前,只覺胸悶的很,似是一口污濁之氣堵在胸口,卻又好了很多……原來是咳出了血……在她的記憶裡,能咳血的病也只有那麼幾種,卻是每一種都足以奪人性命。
忽地覺得悲哀至極,當時病重之時,她已爲自己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卻未想到這麼快……
雖是悲哀,卻也有了一絲釋然。
獨孤婧瞧了她這個樣子,已是萬般心疼,連忙湊上前去,“晏兒莫怕,母后定會找了天下最好的神醫,定會把你的病治好……”
話還沒說完,就被李晏晏給推了開去,瘦弱的胳膊已是病的沒了力氣,卻光是這麼個動作,就足以叫獨孤婧驀地噤了聲。
氣氛終於安靜,房間裡算上獨孤婧、太醫,明明聚了那麼多人,卻是鴉雀無聲。
李晏晏只覺舒爽了不少,又掀開被角,躺了回去,因著病弱,身子瘦成了一把骨頭,竟都看不出那被子裡還躺著個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獨孤婧一直坐在一邊,多少次流了淚,卻又快速擦去,只因著她是一宮之主,要謹記端莊大方……
***
雲棠得知消息的時候已是過了晌午了。
緊趕慢趕到了青雲觀,只見李晏晏的房門外面仍站著一羣太醫,烏烏壓壓嘀嘀咕咕。
看見立在一旁的趙喜年,連忙過去詢問狀況,本還帶著一絲僥倖,直到看到他那一臉悽哀的神色,才知事情怕是很不好了。
趙喜年愁地長吁短嘆,“哎……癆病……姚大人,你說這病……哎……多小的年紀……多好的孩子……”
“癆病?”雲棠也是萬般震驚,要知道這病若是患上了,幾乎沒有保住命的,“可是確定了?”
趙喜年努了努嘴,“吶,那麼些個太醫都看了,該是沒錯了……”
最後的一絲希望都被殘忍地否定,雲棠只覺心慌,又覺得像夢中似的,本都明顯見好了,上次她來看她還笑呵呵的……怎的……捉住趙喜年袖口,“公公,可讓我見一見公主?”
這癆病是會過到別人身上的,人人都清楚,那些個太醫,還有趙喜年自己,都是必須免不了要去李晏晏身邊的,可這位姚大人,明明能夠避得開,卻還是往跟前兒湊,聽她這麼說,趙喜年只在心中一陣感慨萬千,更覺這人真是個重情義的,“晌午的時候睡了,現下娘娘還在屋裡,也不知醒沒醒,等咱們進去看看……”一邊進屋還一邊心想:老話說的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果然還是老話說的對。
躡手躡腳輕輕釦了扣門,又躡手躡腳進了屋,不出一會兒,就出了門來,朝雲棠招了招手,“醒了,說要見姚大人您呢……”
一邊說著,一邊把那門縫給拉大,躬身掀起門簾兒,好方便獨孤婧出來。
雲棠跟獨孤婧打了個照面,連忙行禮,“微臣見過皇后娘娘……”
這才擡起頭來,仔細瞧了獨孤婧那張臉,卻被嚇了一跳,一張本保養的極好的臉現下白的似紙,眼下烏黑,一雙鳳眼不再凌厲,只寫滿了滄桑與落寞。
“不必多禮……晏兒她與你要好……你去陪她說說話罷……尤其是……勸她莫要瞎想,身子好了纔是要緊。”
雲棠連忙答應,又猶豫了一陣,才張口,“無論如何,娘娘也該保重身子纔是。”
獨孤婧沒有多說,只點了點頭,才由趙喜年攙扶著下了臺階去了。
雲棠回頭看了看,只覺得那一向挺拔的脊背有些頹喪似的。
無奈搖了搖頭,輕輕打開房門,進了屋去。
轉了個彎,才走到裡屋,正看見斜靠在榻上淚眼朦朧的李晏晏。
連忙上前幾步,“公主……我來了……”瞧她這副模樣,也跟著一陣一陣地心酸,卻又不能表現出來。
剛要去拉她的手,就被李晏晏躲了開,“姐姐莫要靠近,我這病是會過給人的。”
雲棠可不管那個,硬生生拉了過來,“怕什麼?公主……你怎麼……?”再忍不住,終是落了淚,忙回過身去擦拭乾淨。
回過頭來,李晏晏倒是淡然了,“姐姐也不必爲我傷心,得你們照顧,能多活這一段,已是向老天偷來的……都是命運使然,其實我這樣倒也好……”
卻被雲棠止住,“公主萬萬不能這麼說……”想安慰幾句,可知道說什麼都是枉然。
李晏晏無奈笑笑,那笑意中竟帶著一絲調皮,“知道你們捨不得我,可能活到今日,我也是盡力了……再留著反而是負擔……只有一事,我難以放心……”
“你說……”不知不覺,已是淚盈滿眶。
“隱貞……遭受今日的磨難……無論如何都是跟我有關係的……我是沒臉見他了……只求姐姐萬萬莫要讓他知道我現在的狀況,只叫他好好養病……等日後他知道我走了……替我跟他說聲對不住……”
本淡然無畏的臉龐,此時提到隱貞,卻也落了淚。
雲棠怎不知她與隱貞的情誼?不管是友誼還是別的,很深就是了……輕輕把女孩的碎髮掖在耳後,“公主放心便是……隱貞他……是個堅強的,該有足夠的勇氣面對現實……”
聽她誇隱貞,李晏晏才抿嘴微笑,“是啊,不管他之前做了什麼,可在我眼裡,卻永遠是這世上最好的人……我知他原來對姐姐你做過不好的事,可我相信,他本性善良……姐姐你也莫要怪他……等日後我走了,姐姐幫我好好勸勸他。”
因著病弱,話說長了又咳了起來,連忙拿起帕子堵嘴,卻又咳出鮮紅的血絲來。
雲棠忙去給她順背,“我知道我知道……公主不用交代了,等到日後,我把他當弟弟對待,公主就放心罷……”
咳嗽止了,才笑著點了點頭,“姐姐也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我今生今世能遇到姐姐……真是幸運。”
雲棠險些哭出聲來,好不容易止了回去,聲音卻有些哽咽,“我又何嘗不是?公主是我見過的最可愛最善良的女孩兒……此生此世能遇見公主……也是我姚雲棠莫大的幸運。”
說完這話,卻見李晏晏合了眼皮,心頭猛地一震,連忙叫了太醫,才知是太過疲憊又睡著了。
只好幫著掖好了被子,看了看榻上病弱的睡顏,公主……累了就好好睡一覺吧。
悄悄退出門去,那羣烏烏壓壓的人已是被遣走了,獨孤婧也不知被扶到了哪休息,擡眼看了看天邊西墜的金烏,傍晚了,光線不強,卻也刺眼地叫人發昏,邁了一步,卻忽覺腳下有些虛浮。
好不容易穩住身型,一步步下了臺階,又回頭望了望,這才慢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