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棠是司闈的女官,無非就是兩樣活,開門、鎖門。
這宮裡頭再跟外頭不一樣,可鎖頭鑰匙也沒什麼特殊的,五六歲的娃娃都能擺弄清楚,當然了,辦好這差事的前提是你得有個好記性,宮裡太大,房子太多,鑰匙自然也多。
榮典闈說了,你得記好了哪的鑰匙擱在哪,雖說有標註,但是不能就這麼指上了,萬一人家有急事找你要鑰匙,你還能現去一排一排找了?
找不著都是耽誤事的,榮典闈還說了,這些記好了之前,你還得把整個宮裡頭的大路小路摸的門兒清,咱們不只管後宮這一小塊兒的門闈之事,包括前面上朝的地方,西面的翰林院、學士院,北面皇子公主嬪妃住的寢殿……
除了那幾個有人把守的宮門,咱們都有鑰匙,有些鑰匙不能輕易轉手,免不得咱們要親自過去一趟,到時候要是迷了路耽誤了朝政大事,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雲棠可被這話給嚇住了,未想到這麼個看門兒的小官兒身上的擔子這麼重,再一想這可真是,要是管鑰匙的笨了免不了要出大事!
既然宮裡頭放心把這麼重要的職務交了她,就說明是對她的信任,所以忙跟榮典闈要了張地圖,請示要去熟悉路線,得了準許,這纔來對照著地圖摸路來了。
本想認認真真記一記,誰知被唐小喬給跟上來了,這丫頭不知哪來的那麼大力氣,每次撞上來都能給人撞個趔趄,雲棠站穩了步子,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頗有些無奈,“小喬,你怎麼這麼閒?”
唐小喬樂了,“還說我閒?你怎麼這麼閒?”
雲棠在地圖上勾了勾,也不擡頭,“哪裡閒了,我這是在熟悉宮中的佈局,是榮大人派下來的任務。”勾畫完了,又往東拐彎兒,這宮裡實在是繞的很,即便有圖也實在是麻煩。
唐小喬也連忙跟了上去,“你說我閒,那可是冤枉我了,只是我這活白天實在幹不了,實在是守夜班的活兒……晚上連個囫圇覺都睡不上。”
見她說的可憐,雲棠倒想起來了,她記得唐小喬的職務是彤史,名稱上就和她們的不一樣,“小喬,這彤史是個什麼差事?那天我看你聽見這個,氣的臉紅脖子粗的,這活兒……很累?”
唐小喬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時候倒坦蕩了,“我那哪是氣的,我那是羞的!”
雲棠不明白了,“羞?你羞什麼?”
“這彤史啊,不是幹別的,是得一到晚上就站在各個娘娘的寢宮外頭,記載當天被皇上臨幸了的嬪妃,開始的時候,結束的時候,一晚多少次,都得記的清清楚楚!”
雲棠聽的面紅耳赤,“呸呸呸,這活兒怎麼能叫一個大姑娘去幹?真是有辱斯文!”
唐小喬倒是不以爲然,“那你怎麼著?總得有人去幹,上邊兒安排下來的任務,你敢拒絕?再說了,你說誰有辱斯文?說我還是說皇上?”
雲棠忙捂住了她的嘴,眼睛瞪得老大,“小喬,這話可不能亂說!”
卻被唐小喬一把拉了下來,“我不過是說說,你怕什麼?咱們倆誰跟誰?我還能拿這事去告你一筆?”
又看了看左右,“不過……幹這活兒也有個好處……”
見雲棠幹瞪著眼睛不說話,又賊兮兮接著說道,“現在我名上是彤史,可不過是個跟著彤史先學著的學徒,帶我的那個鄭大人現今已經二十五了,早都急著要出去嫁人了,等她一出去,把我扶了正,彤史大人!正六品!”
“正六品!?直接跳到正六品?!”
唐小喬斜了斜眼睛,“是啊!所以說這活不是誰都樂意乾的,但是隻要你能接受,好處也大大的有哩!”
是倒是是,可雲棠還是覺得彆扭,要是她,寧可不升官也不愛去幹那檔子事,裡面做些什麼外面聽的清清楚楚,你就得站那聽著,真是……不覺紅了臉,又趕緊扭過頭去,繼續往前走。
唐小喬知道她臉皮薄了,也不再繼續這話題,三步兩步又跟了上去,“來這兩天,我還知道不少秘密,你要不要聽?”
雲棠連忙搖了搖腦袋,“我外公說,做人知道多了也不好……”
“嘿,就咱們倆,也沒外人,你怕什麼?我跟你說,這事你肯定感興趣,可是關於宮裡頭的詭異事件的!”
雲棠終是禁不住誘惑,“詭異?”
唐小喬在心裡頭偷笑,可面上還是嚴肅的很,“詭異呀,那還不正常?你瞧瞧,這宮裡頭住了多少人?光嬪妃就得上千,免不了明爭暗鬥,弄死幾個就有了冤情,再加上那些宮女太監的冤死鬼,沒有鬼啊怪啊才奇怪了!”
太陽明晃晃的,可是雲棠看了看周圍的紅牆,怎麼看怎麼覺得詭異,又害怕又好奇,“那你聽到了什麼?”
唐小喬趁著這工夫趕緊湊了上去,手挽著雲棠胳膊,“我聽說啊,這還是聽小順公公說的……”
“小順公公是誰?”
“就是那天領著咱們倆從九仙門進宮的啊,他叫周順,大家都叫他順公公,我就叫他小順公公。”
“你們怎麼認識的那麼快?”
“嘿!我是誰呀,這不是重點,重點你聽我說,小順跟我說啊,這宮裡頭有鬼,而且呀,還不少!”
“是啊,你前頭說了啊!”
“小順公公啊,說他自己就見過!”
“什麼?”雲棠把眼珠子瞪的老大。
這一聲什麼把小喬也嚇了一跳,忙撫了撫胸口,“你別一驚一乍,聽我跟你說,小順說,他從前有個一起住的室友姓田,也是個小太監,歲數比他小,跟誰也不愛說話,也就跟他,還能說上兩句,那小田後來不知怎麼認識了林才人。”
她嚥了口唾沫,接著說道,“林才人正受寵,按說小順這室友也該飛黃騰達了,誰知不知怎麼,後來無故消失了一月,再發現的時候就是一月之後,一個老宮女到跑馬樓旁邊兒打水,不知怎麼撈上一個木配子,認識的人知道是小田的,忙找人打撈,這一撈倒好,還真把小田的屍體給撈上來了,據說臉都泡圓了好幾倍,胳膊也泡的皮肉都飛了,就是那雙眼珠子,瞪的溜圓,眼仁眼白都分不清了,一抹黑,跟兩個窟窿似的,還有那滑不出溜的螞蟥,好幾只,叮在腿上……”
雲棠見她越說越仔細,忙叫她打住,“是了,可那靈異的事呢?”
“靈異就靈異在後來了,雖說小田話少,可畢竟跟小順一個屋子住了幾年,小順也跟著傷心了好幾天,還偷偷的給小田燒了紙,誰知道也就是那天晚上,小順正出去解手,回來的時候看到門口蹲著個人,抱著膝蓋,小順再往前,那人還是不吱聲也不動彈,小順覺得奇怪,走近拍了拍這人肩膀,才發現這人身上溼答答的……”
冬末還有些涼,雲棠緊了緊衣領,“然後呢?”
“然後……那人還是不擡頭,就是一個勁兒的哭,叫小順幫幫他,小順覺得那聲怎麼聽怎麼像小田,也害怕呀,趕緊往屋裡跑,插上門捂在被窩裡頭睡覺,小順心也大,很快就睡著了,可總感覺有東西咬自己肩膀,醒還醒不過來,又實在被咬的太疼,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亮天兒,這才能睜開眼睛,可就是那麼一睜,把自己嚇了一大跳……”
“怎麼了?”
“怎麼了?他發現自己的牀整個全都水泡了似的,自己身上也是,溼呱呱的沒有一處好地方,再扒開衣服看肩膀,竟有個指甲大的血口子,被窩兒裡還躺著只吃的圓滾滾的螞蟥!”
雲棠也實在害怕,“你怎麼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自然不假!小順那孩子實在,又不是個會騙人的。”
“你才認識他幾日,就瞭解了人家?說不定就是編個故事嚇嚇你罷了,你還當真?”說是這麼說,可不過是安慰自己,雲棠的心裡還是毛毛的。
“倒也有可能,不過咱們就是說說,當故事聽聽就好,你且聽我說接下來的事兒。”
“什麼?接下來還有事?”
“還有啊,這就得扯上另一重故事了,上邊兒信道,大明宮裡有個三清殿你知道吧?”
這雲棠還真不知道,連忙展開地圖看看,哦,是了,確實有一個,忙問,“怎麼了?”
“據說那殿裡頭……”
“說什麼呢?”小喬的話還沒說完,也不知哪裡竄出來一個人,忽地插到倆人中間,說的聲音還不大,陰森森的。
這麼一問,直接把雲棠嚇得坐到了地上,唐小喬也嚇得不輕,及時扶住了旁邊兒的桃樹,這纔算是站住。
那始作俑者倒是被逗樂了,嘻嘻哈哈笑了半天,話都差點兒說不出來了,擦乾了眼角笑出來的眼淚纔看清楚,不禁咦了一聲,直勾勾看向雲棠,“是你?”
雲棠再看這人,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一身寶藍的春袍子,這樣的月份也不嫌冷,五官英挺的很,尤其是那雙又黑又濃又有棱角的眉毛,恰到好處地把那雙眼睛顯得更加有神,可是這人怎麼認識自己?
忙用榮大人教的正經八百拱手作揖,“不知這位大人在哪裡見過我?”
李連再把這姑娘從頭到腳看了一遍,這才知道了,哦,不是宮女,也不是后妃,倒是個憑本事吃飯的女官兒,不免更加高看一眼,忙回了一禮,不答反問,“不知二位大人在哪裡當差?”
問雖是問的二位大人,眼睛卻只盯著雲棠一個,雲棠剛要說話,卻被唐小喬拉了下手。
唐小喬不管那個,走過去也行了個揖禮,“我二位在尚食局任女史,還有要事在身,這就去辦事了!”說罷告了個辭,就拉著雲棠走了。
李連望著前方那兩個愈行愈遠的身影,瞇了瞇眼睛,女史?看穿著品級倒是對,不過這尚食局的女史就有四種,她們是那種?
再者說,剛纔那姑娘要說什麼,卻被一旁同行的丫頭給擋了回去?尚食局,多半不是真話,那臭丫頭還防備了他!把他當成了什麼?盡是花花腸子的登徒子麼?